第四十八章 我絕不相信是她!

靈劍山的劍塚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未曾開啟過,這座孤零零的山峰猶如實體不存在的幻象一般,在群山迷霧中若隱若現。而近百年來,無論是靈劍門下弟子,還是天劍堂主事的諸位長老,都極少進入劍塚。

不過,關於劍塚的傳說故事卻有很多,尤其在外門弟子之中最為流行。例如,曾有位弟子在山中飛行時不小心走錯了路,誤入劍塚,而後在一片死氣沉沉的土地上見到了一位白發幽鬼,那白發鬼隱約具備人類的輪廓,但一身死氣之重,讓那虛丹境界的弟子當即就昏倒在地。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逍遙峰上,雖然渾身上下沒有什麽傷痕,腦子裏卻像是缺了一片,之前發生的事情隻記得隱約大概,過程模糊不清。而等他找到華芸問起此事的時候,當場就被以違反門規擅闖禁地的名義關了一個月的小黑屋,慘不忍睹。

但白發幽鬼的傳說卻漸漸流傳開來,人們紛紛議論那白發鬼究竟是什麽身份,有人說是被天劍堂諸位長老囚禁的前任掌門,此事事關政變機密,貿然打探的定要被殺人滅口。也有人說這是劍塚萬劍殘魂的集合體,每日雖日出而散,夜間聚陰靈而生。當然,最主流的說法認為,此人就是天劍堂那個名義上存在了百多年,卻從不見真人現身的十長老。

靈劍派十長老的傳說,與縹緲峰大食堂的新菜式、劍塚內的白發鬼、無相峰上遺落的節操等話題並稱為靈劍派十大不可思議之一。有資曆較深的修士認真計算過這位十長老可能的身份——例如此時排行第十,那麽理應在華芸之後。但根據史料記載,華芸基本就是那一代修士中最年輕的一位了,以至於連管理培訓生計劃都未曾參加。再之後入山的,則統一編為下一代弟子,不入天劍堂序列。那麽這個十長老到底是怎麽來的呢?

有人說,這十長老隻是虛構人物,存在意義在於可以從六長老陸離處合情合理支取一應費用,作為小金庫。然而煞費苦心編織這麽一個身份隻為了套取門派資金。這也未免太過荒唐……也有人說十長老是虛位以待,將從下一代弟子中選取最優秀的人替補上去。不過這個解釋在王陸聲名鵲起之後就不攻自破,王陸在門派內權威已經足夠強大,但也沒替補成天劍堂長老,依然以弟子身份行事。

關於劍塚和十長老的傳說是如此風靡,以至於天劍堂諸位長老出現在劍塚外時,圍觀的弟子們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然後興致勃勃地高聲議論。

“掌門要進劍塚收妖啦!”

“靈劍派財政崩盤,要變賣劍塚裏的家當了嗎?”

“五師叔惹禍以後躲到劍塚裏去了?這是天劍堂發動的新圍剿嗎?”

聽著沸騰的喧嘩聲,方鶴麵色鐵青,渾身緊繃顫抖不已。劉顯連忙在旁邊勸了一番,才讓他強忍著沒有發作,但身為鐵麵無私的掌刑長老。定然是要將這些膽大包天的小崽子們都記錄在案,日後算總賬。

風吟本人也是歎息:“不必和這些孩子們置氣,能在這個時候無憂無慮地笑出來,他們的心性值得讚歎,不是嗎?”

墮仙危機麵前,絕大多數的修士都愁雲慘淡,哪怕不久前才剛剛迎來黃金王的一場大勝。依然不能改變大局。靈劍派的弟子們活蹦亂跳,也算一樁奇事。

不過,接下來的事終歸不便圍觀,在驅散了這些好事之徒後,風吟帶著一絲疲憊念動法訣,開啟了劍塚外的封印——自從幾十年前那次弟子誤入此地,便有了這道門檻——劍塚封印發出一聲扭曲的尖銳聲響後轟然綻開。

風吟略有些疑惑:“咦,這封印似乎略有不同了?”

劉顯說道:“被劍塚內的死氣熏陶這麽多年。有些變化也不足為奇……先進去再說吧。”

一行人進了劍塚,很快就感到四周清涼了下來,靈劍山外還是炎炎夏日,劍塚內卻如深秋一般。這是靈劍派幾千年來埋劍之地,亡劍自然匯聚天地陰氣,經年累月,已頗成氣候。

“不過。比起上次來,似乎緩解了很多。”

周明點頭應道:“不錯,陰氣雖重,但那股死寂駭然的氣息卻消退了許多。”

華芸問:“難道是張勝師兄這幾年解開了心結?”

其餘幾人麵麵相覷。然後都無奈地搖了搖頭。張勝的心結在於什麽,隻有這些老人們才心知肚明。那可是能讓劍塚的陰氣化為死氣的強烈執念,以他的性子,想要走出陰影解開心結,談何容易?

“其實張勝師兄也真是的,明明就不是他的錯嘛。”華芸噘著嘴,有些不以為然。

“有些事你也不清楚,張勝他又何止是自責?”回憶起昔日舊事,幾位長老都是滿懷感傷。張勝陷入心魔不可自拔,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那個女人……為情所困,真的是誰也沒有辦法。大災變之後,眾人帶著殘破的陣容回歸靈劍山,張勝便將自己封禁在劍塚之中,自稱罪無可赦,羞於見人。但其實有誰真的怪罪過他呢?隻是實在是說不通。後來重組天劍堂,風吟邀請張勝出山,他也隻承諾在靈劍派危急時刻,必當出手,萬死莫辭。但排序時又強烈要求將自己排在末尾,某種意義上,張勝實在是個別扭之極的人。

“不過,看四周的氣息,或許他真的是想開了一些?”

帶著疑惑,幾人不斷深入劍塚,不多時便見到一間草廬,門口一位白發修士,笑意吟吟地看著眾人,而後拱手一禮。

“見過幾位師兄師姐。”

風吟等人則有些不可思議,愣了片刻,才驚呼道:“張勝,真的是你?!”

麵前的人,與幾十年前前來探望之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那時的張勝因長期抑鬱,相由心生,一張俊秀的麵容扭曲不似人形……當時弟子說什麽白發幽鬼,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但此時的張勝,除了一頭白發依舊,那張清秀俊逸的臉,和百多年前別無二致,哪有半分鬱結之相?反而比風吟、劉顯等操勞過度的人要顯得年輕許多!

這麽看來,難道他真的是在劍塚自閉期間,解開了心結?這實在是……大喜過望啊!

不過,還沒等幾人與張勝更進一步寒暄,便見張勝向身旁點點頭:“來,露,見過我的幾位師兄師姐。”

幾人聞言又是一怔,張勝身邊哪裏有人?

“師兄,師姐,這位是露,我的摯愛道侶,不知你們還認不認得她?”

風吟等人隻是瞠目結舌,不知該作何應對。那個拔毒醫師他們當然有印象,哪怕時隔兩百年也記憶猶新,但是……他們認得的那個露,可不是無形無相的透明人啊!

“啊,我糊塗了。”張勝笑著搖頭,“我忘了你們看不見她。”

“看不見?”風吟越發摸不著頭腦,以星辰神眼掃視四周,卻也沒見到什麽無形之物的存在。

張勝拍了拍自己胸口:“內子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什麽?”

“唔,該怎麽說呢。”張勝仰著頭,有些為難,“用你們能夠理解的話來說,內子現在隻存在於我的臆想之中,是我的想象賦予了她生命……不要這麽看我,我並沒有走火入魔。也不需要可憐我,因為我已經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在我看來,她就在我的眼前,一顰一笑都與那時的她別無二致,能夠得到她,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而後,他探出臂膀,溫柔得摟著一團空氣。

華芸看得張口結舌:“但,但是,其他人……”

張勝滿懷憐惜與愛意地向懷中的空氣看了一眼,說道:“嗯,除我以外,世上沒有第三個人能看到她,但是我又何需其他人的看法呢?我和她兩個人的生活,隻要我們兩人滿意就足夠了。”

張勝這番話,恐怕也不是第一次想,說來流暢自如,讓人無從反駁。當然,風吟等人也不會去反駁。

能夠走出心結,真的比什麽事都重要,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實在不想見到他那人不如鬼的慘象。

不過就在此時,周明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張勝,這個法子,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

張勝聞言笑道:“師兄是了解我的,我這個人死牛一根筋,怎麽可能想得出這麽絕妙的主意?而且……我當時悲傷過度,對露的思念也多有扭曲之處,其實是還原不出她的本相的,是有人相助才能解脫出來。”

“有人相助?!”

眾人又是一驚,這劍塚幾十年來無人進出,是誰悄然潛入劍塚,又幫他想出了這個點子?

風吟說道:“……仔細想來,不會有其他人了吧?是王陸?”

張勝微微一愣:“王陸?那是誰啊?”

“等等,你不認識王陸!?”

“我應該要認識他嗎?”張勝也好奇了,然後又問旁邊的空氣,“是你的熟人?不是?”

轉回頭,張勝又說:“總之……成全我們夫婦二人的,是五師姐啊。”

“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