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數日,紛紛揚揚。沈雪馨在亭子之下,望著遠處的光景,不時的鳥鳴聲是這天地間唯一的生機與活力。
陶清珂自從送來了這幾位繡娘,就成了玉春坊的常客,沈雪馨對他也沒什麽戒備之心。
翠媽一開始,隻是想給沈雪馨在蘇州城找個夥伴,沒成想,引“狼”入室了。最不開心的,還有劉子良,看著自己的妹妹和別的男孩在玩,心裏特不是滋味。
劉子良找到翠媽,說:“娘,你咋把他放進來了?”
翠媽說:“陶少爺幫了咱不少忙,我也不能趕人家走吧。”
劉子良歎氣道:“當初就不該讓這人進繡坊。”
翠媽說:“行啦,快去送貨吧!”
這時候感覺心情不爽的,還有張銘輝,他萬萬沒想到,過了這麽多日,沈雪馨居然沒有來找自己,以前自己從未失手過,這次居然失手了。
沈雪馨嘴裏念叨著:“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陶清珂說:“柳永先生的《雨霖鈴》。”
沈雪馨看著雨水,哀歎道:“真淒涼啊!”
陶清珂說:“正史沒有為柳永立傳,於是,在曆史中沒有傳記的柳永,創造了一項曆史紀錄:他可能是史上在正史中無傳的名氣最大的人。他的名氣,不僅在他死後,而是在他生前就相當大。”
沈雪馨說:“看來你是看過柳永的事跡的,宋代有許多野史、筆記,都記載了柳永的逸聞。盡管這些記錄真真假假,但正是這些記錄,以及柳永本人的作品,才構成了後人了解這名詞人的入口。”
陶清珂驚訝道:“你進過學堂?”
沈雪馨回道:“沒進過學堂,就不能讀書了?”
陶清珂趕緊說:“能,能!”
沈雪馨接著說:“在柳永進入開封後,還沒參加科舉,就憑借音樂稟賦和文藝天才,崛起為汴京流行文化圈的領導人物。當時,‘教坊樂工,每年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搞音樂的人,譜了新曲子,一定要求柳永填詞,否則這曲子鐵定紅不了。”
陶清珂說:“另一則史料記載,‘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宮換羽,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資給之’。就是說,柳永靠填詞,收入已經不錯了,因為帝都的青樓女子都知道柳永名氣大,讓他有償地給自己填個詞,或在詞裏給自己曝曝光,分分鍾就野雞變鳳凰。”
沈雪馨和陶清珂說的熱火朝天,在宋朝,柳永的詞通俗易懂有風致,深得民間喜愛。當時有一個說法,叫“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
據說,邢州開元寺有個嗜酒的僧人,每次喝醉就唱柳永的詞,臨終前還念道:“平生醉裏顛蹶,醉裏卻有分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明朝馮夢龍說,宋代坊間有傳言:“不願穿綾羅,願依柳七哥;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中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麵。”
有意思的是,柳永的詞不僅在民間廣為流傳,還登堂入室,在皇宮宴會上傳唱。北宋陳師道記載:“柳三變遊東都南北二巷,作新樂府,骫骳從俗,天下詠之,遂傳禁中。仁宗頗好其詞,每對宴,必使侍從歌之再三。”
沈雪馨說:“歌之再三,可見宋仁宗對柳永的詞是真愛。”
陶清珂站在亭子裏,看著雨從亭簷上流下來,悲歎的說:“說起來,柳永的前途悲劇,從宋仁宗的父親宋真宗在位時就開始了。他一生四五次參加科舉,直到50歲時才中舉。宋真宗時期,是柳永的青壯年時期,一輩子最好的時光。但他基本上都在考場上蹉跎了,在煙柳巷揮霍了。而這兩者,在他身上構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他在青樓冶遊的文字,給他盛名,但也成為他進入政途的屏障;而他在科舉道路上的失意,反過來使他更加縱情於青樓柳巷。”
沈雪馨接著說:“他也沒辦法,在接下來的科舉旅程中,柳永考中了,但仍被當朝皇帝特意將名字拿掉,並說,這不就是那‘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柳三變嗎?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沒想到柳永會以這種形式被皇帝‘照顧’,以後的路隻能越走越窄。怪就怪自己的詞太火了,每一首都會傳到最高層的耳朵裏。”
陶清珂嚴肅的說:“從曆史的發展來看,柳永的詞更能反映時代的風貌,因為他的詞是有生活氣息的。而晏殊等士大夫的詞,是傳統意境的揣摩和複述,搭配私人化極強的情緒,放在唐宋元明清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成立的。也正因此,柳永的世俗化寫作,不僅在民間廣為傳唱,還悄悄傳進了皇宮。當下的真實,永遠最動人。而柳永最終被打入另冊,也恰恰由於他的詞太出名,無形中他被當成了市井俗豔文化的代表人物。”
而在另一旁的翠媽看著倆人嘀嘀咕咕,趕緊喊了一句:“馨兒,外麵涼,趕緊回屋去。”
沈雪馨和陶清珂聊得正歡,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沈雪馨便對陶清珂說:“你們陶家的繡娘就是不一般,繡技很高。”
陶清珂笑道:“這是我們繡坊最好的幾位繡娘了。”
自家繡娘走了的事情,可把陶喜田氣了個半死,尤其是得知是自己的兒子給送出去的,更是火上加火。
至於陶喜田怎麽知道是自己兒子把繡娘送走的,這功勞可少不了張銘輝,陶喜田早就說過,張銘輝這孩子像他,既然他能給張銘輝下套,張銘輝也可以給他下套。
沒等陶清珂回家,陶喜田就在院子裏等著,陶清珂自然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主動走到父親的身邊說:“爹,要打要罰,任憑處置。”
這一主動承認錯誤,可讓陶喜田有點招架不住了,本來恨恨地揍兒子一頓,可不按套路出牌啊,便問:“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呢,你說,玉春坊給了你什麽好處?”
陶清珂回道:“什麽好處也沒給。”
陶喜田又問:“沒給你好處,你把咱家繡坊最好的繡娘給送出去了。”
陶清珂不願意搭理陶喜田,便說:“要打便打,不打,我回屋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陶喜田看著回屋的陶清珂,心裏罵道:“養了個孽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