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是沉鬱的灰藍,濃密的大霧覆蓋在海上,燈塔光束回旋在海岸,光束裏飄著千絲萬縷密密的雨絲。港口外傳來悠長的汽笛聲,那是大船在等待進港。對這個小碼頭來說,這破曉的一刻與平日無異。但在船上的高曉濤眼中,這是他回國以來,第一次走這麽遠的路程。過去在茫茫一片的大海和霧靄中隱退。
他穿著風衣提著皮箱,高曉濤的身影正朝密密的雪裏前進。風衣被風掀開,他穿著平口短靴,積雪深一點,雪就從靴筒鑽進去,冰涼刺骨。遠遠望去,學茫茫一片,一排排小木屋,煙囪上方一片淒涼。
屋簷上,一隻鴿子靜靜地蹲著,看著上海的天色漸漸暗去。嗡嗡的人聲隨著天色轉暗也跟著低了下去,街邊的小店都上了排門。澄亮的天光裏仿佛被誰點了一滴黑墨,夜色一下就濃得化不開。
而他來到這座異國他鄉,他完全是陌生的,淅瀝瀝的雨雪下了整個下午,老宅發黴的牆濕半堵。高曉濤進了木屋,安排了一間房間,他躺在**昏昏欲睡,他從未感覺到如此寒冷過,夢寐間,天色漸漸地沉了。昏黑中,眼前飛舞移動著鮮豔色塊,是戲服,是花翎,是戲子桃粉色的臉,還有各色的油畫。他藏身在黑黑的簾幕後麵,不打算叫人發現,可是她感覺到有人拿著涼涼的筆尖在替他勾臉。恍惚間,他看見妝鏡前祖母穿著清室官家貴婦的衣裳,麵容端然帶著威嚴對著鏡子,左右看看,那鏡子和梳妝台上布滿厚厚的塵。
可是,沈雪馨得了風寒,燒得人事不醒,家裏有幾個夥計除了吸鴉片,別的一概不聞不問,悅兒懷有身孕,劉子良又不在。悅兒出門隨便叫了路上一個人,給了他幾張錢,讓他去找陳蘭芳。陳蘭芳一聽,便帶著西醫上門給沈雪馨診治。
陳蘭芳看到躺在**的沈雪馨,有些心疼。陳蘭芳的記憶從布滿灰塵的戲園子開始。喧響的鑼鼓聲,四周昏暗的氣氛,包廂裏大紅布幕的隔簾,遞茶水點心的人穿進穿出,腳下的瓜子殼,台上的大花臉,一聲斥嗬,驚得陳蘭芳一雙眼睜得圓鼓鼓的。那時她三歲,可以自己單獨坐在一張椅子上。母親黃逸梵和朋友在她身邊閑聊,她們安詳、友愛、興致勃勃。這是陳蘭芳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幸福時光。
相比於沈雪馨,高曉濤就要悲慘了許多。他穿著剛從街上買了的貂皮大襖,走在集市上。遠遠一個孩子凍縮在牆角,擺了兩隻小提籃,身邊一個小碳爐,上麵架著一口炒鍋,在賣著烤白薯。他遠離前頭那一段熱鬧,也許是地霸把他逐出來,總之他的攤子是孤零零的。他的嗓子還帶著一點童音。叫賣的還不太順暢,嗓子有點拔不開。
高曉濤走到孩子的麵前,買了幾個白薯。然後看了這個蘇聯的小孩子,內心反而有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