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芳盯著沈雪馨看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一瓶酒,遞給了悅兒說:“咱仨喝點?”

悅兒猛地一下子就把酒給打開了,沈雪馨推辭道:“論酒力,我可不行,你們倆喝吧。”

陳蘭芳對悅兒說:“練武的人,就是不一般,開個酒,都這麽輕而易舉。”

悅兒傻笑道:“陳老板,是不是舞廳也缺個開酒的夥計?”

陳蘭芳對悅兒說:“以後別叫我陳老板了,以後跟著馨兒叫我姑姑,你和子良早晚都是一家人。”

悅兒臉紅,害羞的說:“說什麽呢?”

陳蘭芳取笑道:“呀!還害羞了!”

沈雪馨也覺察出陳蘭芳有些奇怪,便問:“姑姑,你說實話,這幾天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陳蘭芳驚訝道:“沒什麽事情啊!”

沈雪馨笑道:“怎麽感覺你說話怪怪的。”

陳蘭芳岔開話題說:“我和你說啊,不管你讓出多少買賣,但記住一點,舞廳的舞服,不準讓別人繡。”

沈雪馨答應道:“這個就放心吧。”

陳蘭芳對悅兒說:“這傻孩子,杵著幹什麽,倒酒啊!”

三人喝著酒,氣氛非常融洽,可一場戰役已經悄然到來。

張銘輝的閨閣坊已經元氣大傷,加上張銘輝執拗的性格,遲遲緩不過起來,沈雪馨也隻能選擇陶清珂與自己並肩作戰,一起振興錦織街上的生意。

陶清珂自然是樂不思蜀,他的父親陶喜田也是異常的高興,自己活得荒唐了大半輩子,沒想到老天給自己一個好兒子,蘇靜自然也是非常興奮,自家不愁吃穿,至少可保晚年。

不過這老倆口聽說兒子把一半的生意給了外麵,氣就不打一處來。可陶清珂早已經做好了與蘇州城同患難的準備。

沈雪馨找到陶清珂說:“現在蘇州城周邊槍聲四起,很多客商肯定是不敢來了。”

陶清珂說:“現在蘇州城的各大商鋪,有一大半都關門保命去了,這個時候,錢真的乃是身外之物了。”

沈雪馨嚴肅的說:“可人總不能一直生在恐慌之中,這樣下去,心態就會崩潰的,況且這麽多人張著口,要吃飯的。”

陶清珂無奈道:“現在難民一批接著一批,很多人家早就撐不住了。”

話音剛落,又有幾個繡娘夥計向陶清珂請辭。

沈雪馨看到這一點,心裏真的有些難受。她很討厭這種感受,毫無歸屬感。就像當初沈靈慧遇害之後的那段日子,她都是在痛苦和自我安慰中度過的,不過她也是幸運的,遇到翠媽這一家子好人。她也知道,自己唯一對不起翠媽地事情,就是自己沒有當成她的兒媳婦,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照顧好悅兒,把悅兒正大光明的娶進劉家。

可眼下,陶清珂也有點堅持不住了,她很擔心,蘇州的生意一夜倒塌,那麽她又需要找新的歸宿了。其實,她在拯救蘇州各大繡坊的同時,也在拯救自己,希望自己別再過上顛沛流離的日子。

沈雪馨說:“張銘輝家的資產已經撐不住了,聽說張老爺子一氣之下,還吐了血。”

陶清珂說:“我早就準備伸手幫他一把,可被他拒絕了。”

沈雪馨笑著說:“就他的脾氣,是不可能接受別人的幫助的,尤其是你的。”說完這話的時候,沈雪馨心裏非常明白,張銘輝之所以這麽做,與自己有很大的關係,但她不能陷入在情網裏,現在她已經不能把眼光放在玉春坊,而是整個蘇州的繡坊。

正當沈雪馨和陶清珂商討到正題上時,一個夥計跑了進來,說:“陶少爺,街頭沈家的老爺上吊自殺了。”

沈雪馨和陶清珂紛紛一臉驚訝的表情。

陶清珂說:“沈家是做染坊的,現在客商沒了,進了那麽多染料設備,還欠了一腚債。”

沈雪馨哀歎道:“沈家染坊算是數得上號的染坊,沒想到躲過了清末的動亂,沒躲過現在。”

沈家染坊的第一任當家人沈四海,餓暈在安徽的一家染坊門前,這家染坊的當家人孫利隻給了他幾個饅頭,旁的什麽都沒說。

倒是沈四海,他年紀雖小,顛沛流離之中練就了一番察言觀色的能力。看孫利的眼神鬆動,沒去接孫利手裏的饅頭,而是直接朝他拜了三拜:“求當家的收留我,我什麽活兒都能幹,什麽活兒也都能學。隻求能有口飯吃,有片瓦遮頂。”

大冬天的冷風裏,沈四海隻穿了件薄薄的舊衣裳,露出來的臉蛋和手腳被凍得通紅。饒是這樣,他還是伏在青石板的地麵上,長跪不起。

孫利歎了口氣,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孫利帶著他,走進了自家的染坊。

學徒每日五時起身,挑水、做飯等等雜務都要幹。

沈四海沒什麽天賦。學徒裏有天賦的壓根兒也沒幾個,大多數人都是為了混口飯吃。但沈四海努力,總比別人早起晚睡那麽半個時辰,幾年下來,也學得有模有樣。

孫利剛把他帶進染坊的時候,沈四海被餓得瘦骨嶙峋,一張臉也看不出什麽。等過了幾年長開之後,他的模樣愈發清俊,帶著點雌雄莫辨的味道。本來班裏肯吃苦的學徒就少,於是孫利便讓沈四海學習顏色配製。

那些個師兄弟,大多不愛學這些雜活,覺得丟麵。沈四海倒是無所謂,他不過是個俗人,於他而言,有一口飯吃,有條命能活,才是頂頂重要的事。

久而久之,沈四海也學到了染坊很多的要領。

孫利對他說:“憑你現在的本事,你可以獨自開家染坊了。”

沈四海一聽這話,趕緊跪下說:“師父,徒兒做錯了什麽事嗎?”

孫利說:“你沒做錯,而是你不能打一輩子工啊!”

沈四海說:“師父,你年紀大了,你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

孫利說:“那好,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等我過世那天,你離開安徽,隨便找什麽地方都行,開一家染坊。”

沈四海也算是遵守承諾,在孫利去世後,厚葬了孫利,然後到了蘇州城的錦織街開了染坊,生意算是興隆。而現在沈家染坊一進門的牆上,就刻著“誠義”兩個字。

沈雪馨說:“我得先回去了,沈家染坊一直誠信經營,是我們這條街上的好名聲,我去一趟。”

陶清珂說:“我也去。”

沈家染坊前擠滿了人,他們都往裏看著。

“這麽好的人,怎麽就死了呢?”

“聽別人說是被害死的。”

“誰會害他呢?”……

沈雪馨從這些話忠聽出了端倪,看了一眼陶清珂。而這時張銘輝也來到了沈家染坊門前,看到了並站在一起的沈雪馨和陶清珂,頓時火冒三丈,手用力的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