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

其實歲月流逝時的速度,往往會出乎我們的意料。

即便人人都從未懷疑過‘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的說法,但當你在人生途中停靠並再回首,發現一切已成追憶時,卻還是會希望時間能夠走得稍微慢一點,哪怕隻是慢那麽一點點。

你總是企圖要牢牢抓住逃逸而走的時間之光,雖說那是不太現實的事情。有時我們會禁不住這樣想,要是一切停留在那些我們的幸福時光中,該多好。

溫子然和宋千夏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小學四年級。

當時由於年級裏重新分了班級,所以溫子然和宋千夏就變成一個班級上的孩子。

隻不過,對於一個有著好幾十人號的集體而言,溫子然從來就沒有想過兩個人會在日後的生活裏有什麽交集。

那個時候,她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是東非大裂穀,那麽寬闊那麽深,足以將她們阻隔到各自的世界裏。

直到兩天之後,老師決定重新編排座位,於是溫子然就被調為了宋千夏的前桌。

宋千夏經常都是一個人坐在那裏,麵無表情地,玩轉鉛筆,似乎是在獨自想著什麽心事。周圍的孩子蹦蹦跳跳,玩得不亦樂乎,被置其中的她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溫子然很少和她說話,通常情況下,都是和同桌的女生走在一起,包括下課時一起做習題或踢毽子。

後來,在期中一起上武術課的時候,溫子然和宋千夏被分在一組練拳。

但是不管怎麽努力,溫子然就是不能夠走出準確的步子,在被老師冷言冷語諷刺了好幾句之後,她急得就快要哭出來。

最後,有一隻手伸出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那個步驟我練得很熟悉,你來,我教你。”

溫子然起先用一種滿是疑惑的目光看著她,之後才慢慢地走到了宋千夏的旁邊。問:“你叫宋千夏是麽?你好像不怎麽愛說話。”

“嗯對,宋千夏。”雖然被人很猶豫地問名字是件不怎麽令人舒坦的事情,但是宋千夏還是並不是很在意,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融入這個班級。

可到了後來,事態的發展變化使得一切都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曾經...溫子然一度認為武術課結束後大家就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

結果也正是因為後麵還有好幾節武術課,於是宋千夏便又順理成章地指導起溫子然來。

而後,在某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宋千夏剛剛回到教室的座位上,溫子然就氣喘籲籲地跑進來站到了她旁邊。

“有什麽事?”宋千夏問。

“沒有!”溫子然搖頭,隨後突然伸出右手,將一個棒棒糖放到了宋千夏課桌上攤開的書本中,說:“這個給你!”

陽光折射在漂亮的棒棒糖上,剔透得可愛。

宋千夏拿起棒棒糖,然後側過頭,衝著溫子然微笑,說:“謝謝。”

溫子然當時便怔住了,千夏她...好美。

也是因為這件事,兩個人後來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好朋友。

以至於到了後來就連千夏皺著眉頭說:“溫子然,你的名字很難聽。”這樣子的話,溫子然也不會反感了。

再慢慢地,溫子然知道了宋千夏居住的地方,但是從來沒進去過,因為宋千夏說她媽媽很嚇人,會打人。

她說:“媽媽以前不是那樣的,可是現在好嚇人。我很想我妹妹,她叫千月,可是,在去年的有一天,我醒來時,千月不見了。我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當時,溫子然睜大了雙眼,聽著這一切,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有一次,教室裏的孩子們都在說自己的媽媽多麽多麽像母老虎多麽多麽恐怖時,宋千夏把本子合上,就轉過頭說:“為什麽明明是很幸福的孩子,卻還要那麽挑三揀四呢?”

她說:“爸媽早離婚,我媽以前每天都哭得很凶,隨後脾性變得非常糟糕,什麽事情都不做,每天我回家去都是我做飯燒菜,飯後碗也是我刷,可是有什麽辦法。”

之後,宋千夏冷笑:“都說虎毒不食子,是啊,不食子,可是,她到底將千月怎樣了,我根本不清楚。”

溫子然沒有想到,這個世界有著這樣陰冷的一麵,但是自己無能為力,隻得伸出手去,握住千夏的手,久久不放開。

正是這樣的一些小話題,將兩個人間的疏離感慢慢地揮抹開去。小女孩與小女孩呆在一起,一般都不是打籃球什麽的,而是會互訴心腸,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著,比如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讀書,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每科都學好。

一旦有心拉近距離,即便雙方的性格差異再大,隻要沒隔著深仇大恨,相處時間過得久了,十有八九還是會變得如膠似漆的。

一米寬的小巷子,兩邊的居民樓在不停輪回的四季裏逐漸起了變化,油漆脫落,牆壁斑駁。每個清晨天幕拉起時,賣菜的販子踩動三輪車的聲音在其中顯得格外清脆。

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會背著小書包跑出巷子,與宋千夏會和,然後兩個人一起騎著自行車去學校。

途中清風撩啊撩,她們的長發揚啊揚,夾雜著歡聲笑語,多麽快樂。

學校門口的小商店裏,總是擺放不少看起來很漂亮的明信片和信箋紙,上麵印著的各種花紋深得女孩子青睞,就算少吃五毛錢的零嘴兒,也要去買回來。

溫子然每次買的時候都會要兩份,一份自己留著,一份拿去給宋千夏,不圖別的,隻要看見對方展露出的笑容,便會覺得像是嚐到了一輩子的甜。

而且,因為宋千夏特別喜歡收集帶有蝴蝶圖案的明信片,因此,溫子然在地攤上翻找的時候,還會特意地問老板有沒有印著蝴蝶圖案的。

她們會一起手拉著手唱動畫片的主題曲或者片尾曲,會鬧小矛盾,會生悶氣,會在最終妥協了寫信給對方道歉,殊不知對方也寫了好多封,隻是比自己後拿出手。

會一起去買兩毛錢一隻的香蕉冰糕和一毛錢一小袋的蘿卜絲,而且總會覺得那些東西比起家裏的飯菜要可口得多。

會一起給對方畫像,盡管線條不怎麽流暢,神情也不怎麽形象,要靠誰在頭上紮了花誰沒有才能夠辨認出來誰是誰,但是內心就是很滿足。

會在對方快要過生日之前絞盡腦汁地去準備禮物,好像看得比自己過生日還要重要一樣。

會一起分享一首歌曲或者一本小說...

兩個人的世界,有時候就是那麽甜蜜,不管怎樣,總是要比一個人的生活來得更有激情。

宋千夏在體育方麵非常出色,老師常常都說:“宋千夏就像個猴子似的,跳遠跑步擲鉛球跳繩樣樣都不在話下。”

但是溫子然在體育方麵,從來都像是一個白癡,的確很奇怪,她看起來長得清秀靈動,但是卻怎麽也無法將這點體現在運動方麵。

隨著年齡的增大,宋千夏變得越來越調皮,而且總是時不時地會觸犯校規校紀,於是宋千夏會被老師點名批評,也都不是什麽新奇的事情了。當初的沉默寡言已經不能再從她身上找到半點。

直到某年冬天,有一次老師通知了宋千夏的母親去學校‘談談’。

放學的時候,宋千夏磨磨蹭蹭不想回去,就和溫子然一起慢慢地推著自行車回去,隻是隨著天色越來越晚,宋千夏還是走到了自家門前。

“拜拜,明天見。”她和溫子然說。

結果那天晚上宋千夏就被打了,而且被打得很慘很慘,胳膊上全是瘀青。但是不服輸的她一邊咬著嘴唇忍著眼淚一邊卻為躲避母親的棍子而跳來跳去,怎樣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做錯事。

“你就是這麽不聽話,就是這麽不聽話,我打死你算了,真不知道生你下來幹什麽用的!”母親的聲音惡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再次揚起了手中的棍子。

那一刻,宋千夏突然避開母親,跑出了房間,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街道上。

溫子然還記得那天晚上宋千夏跑來敲自己家門的情形。

當時自己剛剛洗完澡,然後就聽見了宋千夏在外麵喊著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於是,溫子然開了門。

寒冬料峭,茫茫夜色,刀子般的冷風來回地刮著。

宋千夏出現在了門口。她隻穿著薄薄的單衣,瘦弱得過度的她看起來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手臂與小腿肚上縱橫著長短不一的傷痕。

她在風中瑟瑟發抖,舔著幹得起皮的嘴唇 ,眼睛紅紅地說:“我今晚想住在這裏。”

溫小天也是這才知道女兒有著這樣一個玩得很好的朋友。

後來溫子然的母親李麗幫宋千夏處理了傷口,過程中李麗滿眼的不可置信,她怎麽也想不出有人會如此狠辣地對待自己的親骨肉。

晚上睡覺時宋千夏一直都在哭,但隻是固執地咬著牙齒,沒有令自己發出聲音。然後又開始咳嗽,全身都在發抖,出汗,枕巾上濕了好大一片。

稍微平複些後,宋千夏說:“子然,你說,如果千月還活著,如果她隻是被媽媽送了人,會不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媽媽那麽愛打人,千月身上又有病,如果還生活在這個家中,一定挨不下去的吧…”

“嗯…千月她肯定過得很好。”溫子然將宋千夏抱得更緊,歎了口氣,安慰她。

那次以後,溫子然沒有再看見千夏哭過一次。

隻是,宋千夏越發地變得像個小痞子了,而且,她似乎認得不少大街上人模狗樣的混混,到處都在盛傳關於千夏打架的故事。她就這麽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壞女孩。

不戴紅領巾,不按時完成家庭作業,做操的時候也不怎麽動胳膊。

而溫子然的形象與她則完全地顛覆了過來。溫子然聽話,會認真地去上每一節課,仔細地在本子上寫滿筆記,她是一個常常受老師和同學表揚的孩子。

每天用鋼筆在作業本上寫出工整幹淨的字體,每天在出門前端正地係好紅領巾,每天都不會遲到,更別提曠課。

於是,兩個一起長大的夥伴開始產生了各自的變化。

溫子然醒來的時候,窗外陽光甚好,她潛意識裏抬起手在眼前擋了擋。輕輕動了下,渾身便是一陣酸痛,好像和人大打出手過一樣。

她似乎做了許許多多的夢,一個接一個,中途雖然切換得很快,但卻給她帶來了一種非常真實的感覺。

突然想起一種說法,說人在臨死時,腦海中會出現一幅一幅的畫麵,都是按著生平遭遇的時間順序所列好的。

瞬間,溫子然有點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正要死去。

一旁傳來椅子挪動時發生的聲響,看見室友舒琳起身去倒開水的時候,溫子然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回到了宿舍。

昨晚上喝了多少?不知道。她隻是迷糊地記得自己好像哭了,再後來發生了什麽,她就完全不知道了。溫子然笑,幸好自己是和千夏在一起,如果是和別人在外邊喝得爛醉如泥,指不定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換做和別人在一起,她也就不會喝酒了。

而且,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子放縱一次。一直以來,她都是扮演著一個乖孩子的角色,不管是在什麽時候。

“舒琳...幾點了?”溫子然揉著太陽穴。

“噢,班長你醒了啊?等等,我看一下啊...兩點四十二!”舒琳回到桌前放下水杯後按了一下旁邊的手機。

“兩點四十二?我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十一點多你朋友帶你回來的。”舒琳回答。

“啊,那我睡了這麽久...”溫子然總感覺似乎有什麽事情還沒做,但是又怎麽也想不起來,頗為痛苦。

“班長,你怎麽喝那麽多?”舒琳站在一旁歪著頭問。

“見到了好朋友,心裏高興,所以就喝了點兒。”

“就是那個女生對吧?她長得挺好看的,也是重慶的嗎?”

“不是。”溫子然伸了個懶腰。“廣州的。她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我唯一的死黨,宋千夏,嗬嗬...哎呀,糟了,我忘記叫大家去教室領書了!”突然地就想起了這件事情來,昨天從辦公室把課本抱到教室後,還沒有通知大家來領呢。

溫子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然後就急忙地下了床去,打開電腦打算發飛信通知大家去領書。

幸好今天學校放假一天,如果大家都有課的話,那可就真的搞砸了!

“舒琳,快點兒,我們馬上去教室!”

僅僅花了十分鍾,溫子然就搞好一切並且出現在了教室。清點了一遍人數之後,發現還有兩個人沒有到,而其中之一就是團支書高麗。

溫子然有些不悅,但還是手腳麻利地發完了書。

“班長——”

然而這時,卻有一個男生舉了下手。

“你說。”溫子然做了一個請他發言的手勢。

“下一次可不可以把事情做爽快一點啊!人家D班的班長在昨天晚上就把書發給班上的人了。你不能總這樣子吧!”說話的男生眉頭微皺。

溫子然心裏震了震。原來,班長真的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好做,許多事情執行起來,總是會讓人遇到各種各樣的阻力,而且那些阻力都是自己在想象怎麽做好一個班長時沒有考慮進去過的。

有些事情,沒有做好就是沒有做好,沒有為同學考慮周到就是自己的不對,不管你有怎樣子的理由,你能做的,絕對不是為自己開脫。

她確實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到底有沒有領導天賦,到底能不能勝任。也許她太高估自己了,以後自己可以把書念好就可以把班委做好。

事實上,書本上邊的知識在某些時候並沒什麽用。

“以後我會注意的。”溫子然向著班上的同學微微地鞠了一躬。

剛剛把書抱回宿舍之後,溫子然的手機便又震動了起來。

是輔導員的信息,說的是要每個班級要報上一個節目參加院裏迎新生晚會,立馬挑選幾個有點兒才藝的人出來。

於是,溫子然開始挨著個兒地給同學打電話——她實在不想再召集所有人起來了,那一套高中的方式在大學裏實行得太多隻會惹人反感,說不定等人到齊之後她還沒開口就會被人嘲諷一番。

但是令她想不到的是,班上的同學大多比較羞澀,一聽到活動的事情,便一個個地推辭著說:“班長,你找別人吧,我真不行。”

每一個人都這樣和溫子然說一遍的話,還有誰會參加呢。

溫子然一邊用手撐著臉頰,一邊翻著手機的通訊錄,想著怎樣可以鼓勵同學們多去參加學校裏的活動。

“班長!”

這時,從廁所裏頭出來的舒琳一邊洗手一邊回過頭來喊了溫子然一聲。

“啊,我怎麽忘了,你可以去參加的啊!”溫子然突然間想到,舒琳很喜歡唱歌,她的聲音非常甜美,很適合唱那種安安靜靜的歌曲,非常抓耳。

“嘿嘿...實在找不到人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出一個節目吧!”舒琳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微微地眯著,看起來非常可愛。

“哎。”溫子然歎了一口氣,然後說:“我這個班長,做得不怎麽樣啊...”

“瞎說!”但是沒想到的是,舒琳一下子就打斷了她的話。“你不要那樣子去想,你這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你看你常常都是飯都不吃,然後就忙著處理班上的事情,還要怎樣嘛?你不要聽班上那些人那樣說就否定自己,是個人,誰能沒點事兒?再說這又不是多大個事情,今天又不上課,今天發書又有什麽關係?又不能影響班級上什麽利益。高麗在那兒挑撥離間的,你別上她當,廣攝那麽多個班,哪裏是隻有你最後發書的啊?我認識一A班的人,他們就還沒有發,那麽積極地在昨晚上就發了的就隻有一個D班。我相信你可以做好的,別想多了,曉得不嘛?我挺你!”

舒琳連珠彈似地說了這麽一席話,溫子然快聽傻了。 她也從這番話裏邊找不出什麽不對的地方,隻是暗暗地下了決心,今後絕對要做好所有的事情。

打開電腦,登上□□,溫子然點擊了創建群,接著在群名稱上麵輸入了“10廣攝B”幾個字。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