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雪困華陽多淒涼(上)

第二天一早,太師府正門上貼著幾個極為瀟灑的大字“太師富可敵國,大家各取所需”,所以外麵擠滿了人。華陽城百姓想著這裏畢竟是太師府,隻敢在外觀望,後來幾個膽大的帶頭闖了進去,偌大的太師府登時被洗劫一空。有幾個讀過書的卻忙著搶正門上的字,他們認識這是梁翊的書法,這可是以後的無價之寶。

人為了財物是可以打起來的,闖進太師府的百姓也不例外,不過梁翊才沒心思去分配那些贓物,也無暇去管他們是否打得頭破血流,隻要能救濟一部分百姓便好。他隻拿走了一對玉麒麟,他記得那是越州舊友黎川的寶物。他救下了黎川的小女兒黎茜,將她交給了齊磊,拜托齊磊將她撫養成人。這對玉麒麟曾是夜秦的鎮國之寶,黎川想必十分愛惜。如今失而複得,梁翊一定要想辦法將它們還到黎茜手中。

山下的百姓果真為了財物打得不可開交,他們的爭鬥引來了官兵,在拉架的過程中,他們聽到了後花園此起彼伏的求救聲。士兵粗暴地打開門,不出梁翊所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梁翊躲在白雪皚皚的雞冠山上,他戴著寬大的鬥笠,背著殘月弓,喝著濃烈的化陽春,居高臨下地看著太師府這一幕幕鬧劇。了塵的“後宮”被官府都給帶走了,了塵被蓋上白布抬了出來,不知他是活活疼死的,還是失血過多死的;就算梁翊不殺死他,他也會被百姓們罵死。酒勁有些上來了,梁翊白淨的臉龐上泛起了幾抹紅暈,他淡淡地笑了起來,心道,便宜了塵了,應該將他五馬分屍,才對得起百姓。

了塵的死對趙佑真觸動極大,尤其是得知他修建了極為奢華的“後宮”,養了很多貌美的男男女女後,更是恨得牙根癢癢。他也很納悶,一個人的演技怎麽可以好到那種程度,明明視財如命,斂財成性,卻總是穿素衣,裝作十分清高;明明生性淫.亂,卻還能裝作不近女色。想來他跟自己說的那些宇宙星辰,也極有可能是他信口胡謅的。趙佑真雖然對了塵極度失望,但卻更擔心大臣會不會因此看不起他。了塵畢竟是他的寵臣,如今被官兵百姓從淫.窩裏抬出來,這簡直是在打他的臉。趙佑真氣得直拍桌子,惱怒地哭喊道:“為什麽誰都來騙朕?”

張英說道:“陛下,了塵固然死有餘辜,但這種死法卻讓陛下顏麵盡失。若再不將梁翊緝拿歸案,恐怕他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你有對策?”

“是的。”張英垂著眉眼,恭順地說道:“實不相瞞,其實臣知道蔡丞相身在何處,隻不過他犯了重罪,一直不敢來麵聖。現如今,他是抓捕梁翊最好的誘餌了。”

趙佑真思忖片刻,說道:“梁翊很聰明,你們不是也沒騙過他嗎?”

張英笑道:“他是聰明,不過也有點傻…隻要用舊情去打動他,他難道還能不上鉤嗎?”

趙佑真沒有精力再去想蔡贇的罪過了,他不耐煩地點點頭,疲倦地說道:“你去準備吧,這次可別再出什麽差錯了。”

張英不擔心說服不了蔡贇,因為蔡贇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哪怕跟梁翊同歸於盡,他都不會在乎。讓他將梁翊引誘出來,不過是小菜一碟。關鍵是梁翊要如何上鉤,這就得看江璃了。江璃籌謀了兩三天,最終有點眉目了。可梁翊行蹤隱秘,完全找不到他,這讓江璃十分苦惱。

梁翊在雞冠山上徘徊了好幾天,冷極了就去雞鳴寺裏躲一躲。他是在映花生孩子的時候,跟雞鳴寺結下情誼的。映花有驚無險地生下孩子,梁翊認為這是佛祖保佑,所以一下子就給雞鳴寺捐了一千兩銀子。以後逢年過節都不忘給寺廟捐錢捐物,遂成為雞鳴寺頭號香客。好在主持慧遠大師也是個知恩圖報之人,梁翊落魄後投奔過來,不僅沒有告發他,反而好心收留了他,這讓梁翊感動不已。

他聽慧遠大師說,最近西江派、蒼葭派等京城幾個大的江湖門派都在廣發英雄貼,要召開武林大會。按理說武林大會每年都辦,雞鳴寺雖然不是什麽大門派,但好歹也出個幾個有名的弟子,每年都在受邀之列。可這次實在太奇怪了,不光雞鳴寺沒有收到請帖,其他幾個京城門派也沒有收到。

梁翊早在山下打探了一番,心中有數,便問道:“在這段時間裏,有沒有人問過您,若天下大亂,您想投奔哪位君主?”

慧遠想了想,說道:“雞鳴寺香客很多,當然也有人談論政事。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年前好像有一個年輕人來過,為本寺捐了五百塊瓦片,還有五十袋大米,可謂出手闊綽。因他捐的財物很多,老衲當麵跟他致謝。他確實問過我,如果京城戰火四起,雞鳴寺也無法幸免,到時候會找誰尋求庇護呢?”

“那您是怎麽回答他的?”

“老衲說,雞鳴寺因佛而生,絕不會摻和到政事裏去。它興也好,亡也罷,我等隻能盡人事,待天命。”

梁翊點點頭:“這就是了,這次大會根本就不是什麽武林大會,應該是幾大門派的會師吧!將您這樣的中立派排除在外,也就不難理解了。”

慧遠從來不關心政事,自然也沒聽懂梁翊在說什麽。而梁翊心中的苦澀,隻有他自己知道。在他殺了了塵之後,曾去簪花樓找過傅江山。但他驚訝地發現,簪花樓早已人去樓空,傅江山已無處可尋。

梁翊明白其中原因,心中湧起一股濃濃的悲哀——盡管有幾次書信往來,但趙佑元還是不夠信任他,在舉行反攻之前,再一次將他熟識的人全都轉移了,就是怕他再投靠趙佑真,從而將他所知道的趙佑元的部署和盤托出,讓趙佑元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梁翊理解他的做法,但心中的苦楚卻無法排解。他看著漫天飛揚的雪花,心想,佑元哥啊,你在京城待了那麽久,我都沒有告發過你;我對你的《琵瑟名士錄》也了然於胸,但從未向別人透露半個字,可你為什麽總是不信任我呢?

西江派和蒼葭派的武林大會,梁翊也早有耳聞,聰敏如他,早就在人群中發現了些許熟悉的身影,再加上慧遠大師的話,讓他更加確信——這些人打著武林大會的幌子,卻在做著顛覆政權的準備。那些人當中自然有一小部分武林人士,可絕大多數都是趙佑元的精銳。梁翊再一次對趙佑元佩服得五體投地——借著武林大會的名義排兵布陣,朝廷那群草包可絕對想不到這一層。再說,趙佑元能說服那麽多幫派投奔他,這本身就很了不起了。想起他在十五年當中做的這些籌謀,梁翊確實很佩服他。

他應該快當皇帝了吧?可惜他徹底地將自己排除在功臣之外,讓他的一腔熱血付之東流。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梁翊坐在簪花樓外,喝了幾口酒,卻不知該何去何從。他嘲笑自己,好歹也算轟轟烈烈活了一場,怎麽現在就淪落成一個人了?難道這是上天對他輔助庸君的懲罰?

既然如此,再在京城裏待著也沒什麽意思了,或許天意如此,讓他置身事外,得以和心愛之人浪跡江湖。他走在京城裏,看到了懸賞自己的告示。時隔幾年,他的身價漲了不少,活捉可拿白銀三萬兩,殺死了都可以拿兩萬兩。很多人躍躍欲試,梁翊卻冷笑一聲——可別被朝廷騙了,如今朝廷哪兒有那麽多銀子?

在告示欄,他聽到人們議論紛紛:“你們聽說了嗎?為了捉拿定遠侯,江大人跟張大人大吵一架。張大人主張對他趕盡殺絕,而江大人卻極力為他辯解,說他忠心耿耿,肯定不是奸細;就算他殺死自己的父親,那也是事出有因,因為他父親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他不再追究。張大人暴跳如雷,指責江大人包庇舊友,應該罪加一等。”

“唉,若江璃這樣說,豈不是就承認了那張罪狀上的罪名了嗎?這樣一來,江家不就完了嗎?”

“誰說不是呢,江璃素來耿介,在生死關頭也不狡辯,真的是條漢子,是個好官呐!”

“可惜老天爺不開眼,非要奪走這樣的好官。我有個親戚在宮裏當差,聽說皇上要將江家全都關入大牢呢!不過,皇上還是挺開明的,他知道江璃是個好官,讓他戴罪立功。若能在三天之內抓回主犯蔡贇,便可減免江家的罪罰!”

“蔡贇…那可是隻老狐狸,要怎麽抓他?皇上還是強人所難啊!”

梁翊拉低帽簷,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感念江璃的胸襟,卻又為他感到難過。二人畢竟朋友一場,他印發江統罪狀的初衷,也並不是想害江璃。若江璃因此受了牽連,那梁翊也不會原諒自己。

他決定再幫江璃一把,把蔡贇抓捕歸案,既能報金家的仇,又能幫助江璃,何樂而不為呢?不過在動身之前,他還要跟黃潤弄清楚,百姓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