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4 此生未種相思草

暑熱難挨,轉眼就是陰曆七月初七,西曆已是八月中。

珞琪挽了碧痕在後花園漫步,池塘裏菱角花星星點點雜在油綠色的葉中,瑩白剔透的花瓣清雅小巧含羞帶怯一般躲在葉間悄然盛開,就如她身邊的碧痕。

沒了雲縱這個家中的男人,碧痕反是慌得六神無主,珞琪心裏的悲慟也不得不極力掩飾,反去安慰碧痕,天天拉了碧痕在花園裏散步,逗她說話,或是帶碧痕一道去流民營的學堂教孩子們識字,或是去賑棚幫忙給老幼婦孺舍粥。

“姑爺最愛吃菱角米蒸飯,那粳米裏放了菱角蒸出來是淺紫色的,透著河水的清香。??佐上一碟子絲瓜毛豆,再有一碟銀魚炒蛋,姑爺一口氣能吃上兩大碗。??”碧痕坐在河邊的青石上望著浮萍菱葉遮掩的水麵感慨。??一隻青色的小蜻蜓悠然從眼前飛過,嫻靜地落在一朵綻開的菱角花瓣的尖端,翅膀微顫,又一隻青藍色的蜻蜓飛過,落在了小蜻蜓的身上,柔軟的尾巴勾在一處。

碧痕用帕子悄悄拭淚。

珞琪咬咬下唇拉了碧痕起身道:“今早忠兒他們采摘了不少菱角,我們拿去賑粥的篷裏,剝些放進去,又清口又祛暑氣,給孩子們吃是大好的。??”

這才打斷了碧痕的愁緒,一道去了賑災的棚子。

自從雲縱拋家舍業同那個玉嬌梨私奔,公公楊焯廷就氣急敗壞。??似乎才發現雲縱在龍城督撫衙門裏這兩年擔了多重的擔子。??少了雲縱一人,房梁塌掉幾根一般,立時這屋子就坍塌。

珞琪主動幫公公分擔了一些她力所能及地事務,平日雲縱操勞時,珞琪也經常幫丈夫批閱公趣,行趣格式規矩都是心知肚明的。??若非走投無路,公公定然不肯輕用她一女流之輩來操勞衙門裏的公務。??更何況她有孕在身諸多不便,隻是一時間再也不知將一些機要的公趣托付與何人才是值得信賴的心腹。

賑災的計劃是她同封師爺合計的。??被公公采納後,她經常向災棚跑。

漸漸地流民大營中地老弱婦孺知道她是龍城督撫楊大人的兒媳,還挺著幾個月地身子來放賑,都感激涕零。

抱怨聲也逐漸消散。

揭開鍋蓋時,粥中夾雜著清香的氣息撲麵而來,老嫗們顫抖著手捧著破舊的碗來打走粥時,滿是皺紋滄桑的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百姓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吃飽肚子過好日子,一家平平安安。??而這簡單的要求竟然在如今這大災年中都變得並不簡單。

“大娘,你端穩些。??”珞琪用木勺將粥倒入那個瓷碗裏時,領粥地婦人始終不抬頭看她。

珞琪十分好奇地問:“大娘,您是哪個營的?”

“新……新來的!”結結巴巴地回答聲。\\???提供本章節最新手打?書迷群1∴①⑺⑥⑥⑥㈢②5\\

珞琪沒有言語,再上來的老人短衣破爛,雙手舉了粥碗到她跟前。??卻也是低著頭,隻是那雙手皮膚細潤,不似是難民。

“大叔,這賑災的粥是發給老幼婦孺的,男人有些氣力的都是要以工代賑,去青石灘大堤去編筐伐木開采山石。??或者可以去修鐵道。??”珞琪還是給他倒上粥,那人驚慌地捧了粥閃開時,手一抖被燙到,當啷一聲粥碗落地碎掉。

一陣驚呼,珞琪忙掏出帕子去給那人擦燙傷的手,那人一抬頭,珞琪竟然驚愕了。

“少奶奶,是我們!少奶奶,我們夫妻落難了,回老家地路上遭了賊人搶光了所有的錢。??險些丟了命!”

珞琪認得。??那是玉嬌梨的養父母,那副落魄的樣子同昔日在丁香巷外宅見到那趾高氣揚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在哪裏?”珞琪忍不住拖口問道。

凸眼的婆子搖頭。??男人歎氣道:“怕是已經到了威海衛了。??”

“你是說大少爺他……”碧痕忍不住cha話追問,珞琪卻攔住她,打發這對夫妻退下,心想家醜不宜遠揚。

珞琪繼續為難民舍粥,心裏卻滿是丈夫雲縱,百感交集,又憂又恨,無論如何也不明白雲縱如何會離家出走?就是對楊家寒心,也不該棄她而去,昔日地山盟海誓,如今都是一紙空諾。

威海衛?珞琪想到剛才玉嬌梨的養父那句話,心頭一緊,雲縱為什麽帶了玉嬌梨去威海衛?她曾經兩次去過威海衛,那是為了搭船往返於朝鮮仁川港和龍城間的必經水路。

珞琪扔了木勺在粥鍋中,在一望無際的流民中搜尋玉嬌梨養父母的身影。

“少奶奶,您冤枉我們了。??您家的少老爺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這小門小戶上輩子也沒修出這福分和楊大人家結親!”玉嬌梨的養母一句話,珞琪的心漸漸向下沉。

玉嬌梨的養父姓餘,搖頭歎氣解釋說:“玉嬌梨是小地夫婦在威海衛時買地個養老的徒兒,她爹娘典押了她給我們當徒兒十年,十年後再還交給她父母,我們怎麽能管到她地婚事?這孩子早在老家訂了娃娃親的。??”

餘師母連連點頭說:“少奶奶,都是您家的少老爺讓我們這麽演戲給你看的,我們拿了楊爺的錢,就替他演戲。??楊爺是小的一家的救命恩人,是小的一家在灤州城唱戲,女兒被京城裏來的穆王府貝子調戲,打傷了穆貝子,被楊爺在場出手搭救。??為了怕穆貝子糾纏,就謊稱玉嬌梨是楊爺買下的三姨太,這就給接到了龍城避風頭。??”

珞琪將信將疑,就是英雄救美,若是心懷磊落,何苦要隱瞞她?

“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楊爺將錯就錯贖了那丫頭,就說要去威海搭船,順道送那丫頭回家成親。??我們夫妻拿了一筆銀子回到灤州想安家立業置宅子置地,不想路上遇到了土匪,給搶光了!”

珞琪才平靜的心陡然間浪潮翻湧,如何讓她意外地遇到了玉嬌梨地師父師母,讓她知道丈夫在設局瞞天過海地棄她逃家?

餘師父說:“少奶奶。??小的當時心裏打鼓,還特地問過楊爺。??您這麽做,少奶奶她不氣呀?可楊爺說了句奇怪的話,他說,不氣就不給我們銀子,要氣,還要大氣,氣走了最好。??恨死他更好!”

珞琪思忖片刻問:“你們何時住到了那丁香巷?”

“具體的日子記不大真切,隻是住進去的第六日少奶奶就來了。??”

“是大少爺他料定我會去?”珞琪問。

餘師父和師母都在點頭稱是。

珞琪更是好奇,想丈夫竟然如此精心地去算計她。

又問道:“大少爺一直住在丁香巷?”

餘師母搖頭道:“是第三天住進來的。??起先院子裏就我們爺三還有個下人,還真冷清。??到了第三天夜裏,楊爺帶來三位朋友喝酒,一喝就喝了一晚上,邊喝邊罵,後來還哭了。??我們女兒嚇得都不敢進去伺候。??是婆子我去伺候的。??這第二天酒醒了,楊爺就搬來住,說是怕那穆貝子來鬧事。??”

珞琪仔細尋味,追根刨底地問:“幾位客人姓什麽?長得高矮胖瘦?”

“像是楊爺地屬下,口裏卻喊楊爺‘大哥’。??高個子的人說他姓鈡,是個俊後生;矮個子姓樊。??四十多歲地人還喊楊爺大哥;還有位瘦高挑說話聲音清亮的,不知道他姓什麽,隻聽楊爺喊他賢弟。??”

“他們一直在說什麽龍城派兵去朝鮮國,什麽把兄弟們往虎口裏送。??那位姓樊的沒怎麽喝,一直在勸,說是好在是老太爺的調包計妙,不然送命的就是楊爺。??楊爺一聽就火了,摔了酒杯就紅了眼拔槍要殺人,嚇得我呀,腿都軟得像麵條。??”

珞琪聽過兩個人喋喋不休地訴說。??吩咐下人給二人封了二十兩銀子。??打發人送他們回灤州老家,不得再提起這些閑話。??否則有性命之憂。

珞琪奔回家的路上沉吟無語,碧痕不住地問她發生了什麽事,珞琪卻木然不做答。

一定是小鍾和老樊同雲縱說過些什麽,一定有什麽隱情,如果她沒有猜錯,怕是雲縱隻身去了朝鮮。

可朝鮮局勢飄搖不是一兩日,如何雲縱早不去,如今原大帥都已撤離了朝鮮他再去豈不是為時過晚?

窗外疾風驟雨,簷鈴嘩愣愣做響。

雨嬈翻身起來關窗,雨水斜入遊廊潲進了屋中。

珞琪輾轉難眠,囑咐雨嬈先去睡,自己獨自披衣坐到梳妝台前,對了鏡子端詳自己的容貌。

雖然老祖宗日日吩咐下人為她燉了各種補品湯羹進補養胎,但心情憂鬱地她卻食不甘味。

揉著日日漸大的腹部,想想還未出世就見不到父親的孩子,心裏更是一陣酸楚。

珞琪揉揉眼,極力讓自己忘卻煩惱,三千煩惱絲皆因不能“斟破”,若能看破一切,自然沒了什麽煩惱喜怒。

這幾日,老祖宗總撫著她的手對她講佛經,開導她做人要學會“斟破”。

丈夫近些月詭異的舉動同朝廷那屢屢忍辱負重的對日決策一樣令人匪夷所思。

珞琪自嘲地笑笑,拉開小抽屜整理自己的釵環首飾,卻無意間又見到那令她氣惱的斷釵,真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兩截,那斷釵因何少了一截?將那陪伴了她五年地釵在牙裏咬咬,似乎還帶了自己的氣息,仔細尋思,雲縱並非是那種粗心大意的人。??明明是三截斷釵,丈夫有心地放回到抽屜裏來討好她,總不會少去一截。??珞琪忙將抽屜取下倒扣在台麵上,裏麵的珠子墜兒散落台麵,卻不見那第三截斷釵,難道是雲縱帶走了?

將那抽屜摔在地上,啪嗒一聲響,雨嬈慌得進來看出了什麽事。

一張紙條從抽屜下墊的錦緞下飄落在地上,雨嬈忙俯身拾起。

那是一張鬆花色的薛濤箋,上麵隻寫了一句詩“丹心填碧海,愧對美人心”

珞琪地淚水頓然湧出,癡愣愣地自言自語道:“他竟是去了!”

“去哪裏了?”雨嬈好奇地問,就見珞琪瘋狂般去挪那高高疊起的箱子,因怕珞琪動了胎氣,雨嬈慌了去幫她。

打開下麵那存放大少爺衣物的楠木箱子時,就見裏麵的東西規整得平平整整。

家居的衣服和平日衙門裏的衣服分放在兩邊,隻是表麵上特地放了兩件紮眼的衣衫。??一件就是那次她賭氣捉弄雲縱男扮女妝陪她去看洋人馬戲雜耍時穿的那件肥大的洋人裙子,另一條就是她一針一線為丈夫縫的那彈墨紅綢地褲子。??雲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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