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20章 第一卷52 蜂團蝶陣亂紛紛

珞琪從噩夢中驚醒,失魂落魄般喘著粗氣?

水紅色帷幔,大紅色緞被,不知何時回到家中。?

心跳仍是過速,噗通通自己都能辨清節拍。?

朦朧的睡眼仿佛總見到漢斯那雙湛藍的眼睛呆滯地望著她,拖長聲音索命:“還我命來!”?

珞琪扯起被子蒙頭,雨嬈和碧痕都圍到床邊,關切地問:“少奶奶醒了?”?

珞琪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確定自己是夢是醒,似乎是在夢裏同丈夫去了那黑魆魆的河邊殺人,聽到漢斯那一連串驚恐的呼聲:“不!不!不!”?

“噗通!”一聲車廂落水的聲音縈繞耳邊,珞琪以被蒙麵。?

它媽媽湊坐到床邊,嗔怪地埋怨:“少奶奶,不是婆子說你,幾曾見過這身懷有孕的女人在外麵鞍馬勞頓地顛簸?總算是菩薩庇佑懷上少爺的種,怎的就不知道自重?”?

珞琪臉色慘白,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夢,一切都是真。?

是丈夫昨夜當著她的麵,親手殺死了兩條生命,手段何其殘忍,漢斯那臨死前恐懼的慘叫求饒聲不絕於耳,珞琪痛苦地閉眼。?

孩子!我的孩子?

珞琪陡然間想起腹中那得來不易的“珠寶”,摸著自己的肚子慌張四望,不及開口,它媽媽已經會意道:“郎中來把過脈,幸好腹中胎兒無恙!不然老爺和老祖宗不剝了你們小夫妻的皮!”?

責怪地目光拋向珞琪。??這些曾經伺候過老祖宗地媽子在家中地位就如長輩般尊貴,平日不時對她們訓導。?

珞琪垂頭不語,卻仍是劫後餘生般的後怕,險些孩子被嚇掉,驚魂似被昨夜那場噩夢牽走,還不曾歸竅。?

它媽媽自當珞琪心存悔意,低聲教訓道:“婆子伺候了三代主子。??像吉官兒這麽有正主意的哥兒還真是罕見。??楊府上下怕就他一個,憑你口舌再三。??人家心中自有乾坤。??前番不聽老祖宗千叮囑,暗度陳倉同少奶奶行房;這如今少奶奶懷了身孕,上上下下都護得像個寶,生怕有個閃失,他倒好,帶了少奶奶坐馬車去郊外看什麽月色,一路顛簸傷了胎氣。??”?

珞琪沉吟不語。??它媽媽頓了頓又低聲道:“雖是三從四德,隻是這男人性子上來多半不管不顧,少奶奶需要有個掂量,不能百依百順。??都是大少爺胡鬧,帶了少奶奶去。??”?

珞琪揉揉額頭,已經記不得許多,隻是心仍在噗通亂跳。?

她原本巧計騙來照片了事,竟然被丈夫瞞天過海地演成了大殺戮。??雖然慶幸照片的事再沒旁人知曉,卻深深憎惡丈夫的心黑手狠。?

人命在丈夫眼中如兒戲一般,甚至都不肯商量就踐踏了一切。?

丈夫是愛她的,但是愛得自私。??怕醜事外傳無臉做人,竟然不惜殺了這些冒犯過她的人。?

“大少爺來了?”門外地問候聲,珞琪閉上眼。??她一想到丈夫那冰冷殘酷的麵容就覺得渾身發涼,那兩條人命。?

“可好些了?”雲縱問,從屋外帶來一陣清涼。?

坐在榻邊推推珞琪,知道妻子還在同他賭氣。?

冰涼地手指在珞琪腮邊撫弄,沉聲道:“一夢醒來,夜間的鬼魅魍魎就都隨煙嵐而散,不會再來。??你我幹淨,他們也幹淨。??”?

珞琪睜開眼,憤然地剛要開口回敬,丈夫的手輕輕捂住她的嘴。??低聲道:“一切都不曾有過。??你的生命中隻我一個,永遠……”?

它媽媽掄起巴掌打在楊雲縱的臀上罵道:“吉官兒。??你羞不羞!大白日的當著奶娘就這樣沒了正經,你爹昨夜沒打狠你!”?

“哎喲!”雲縱大聲喊叫道,儼然是同它媽媽逗趣,這喊叫聲都慢了一拍。?

訕訕地望著奶娘像一個做錯事地孩子,深邃的目光蒙上一層輕霧,反顯得眸光清淺。?

她媽媽抬起的手難以落下,歎息一聲道:“吉官兒,不是奶娘怨你,畢竟不似昔日在大老爺麵前處處縱容,可以任性胡來。??”?

楊雲縱淡然一笑,點點頭,安慰道:“媽媽但放寬心,吉官兒知道輕重分寸。??”?

眼中流光清漾,lou出幾分孩童時的稚氣,反令它媽媽鼻頭一酸,一腔的怒氣也斂了,撫弄著他的頭哽咽道:“吉官兒呀,奶娘這些年就替你擔驚受怕,這雖是生身父母身邊,可也是……”?

不用明言,彼此心照不宣。?

珞琪本是對丈夫一腔的憤恨,此時一顆冰心卻被它媽媽幾句溶化作一汪柔弱的水。?

雲縱十二歲就隨原大帥遠戍朝鮮國,至今珞琪也對逝去地公爹楊耀廷此舉不甚明晰。??楊門世家大戶,子弟當是走仕途,不知道雲縱的養父因何舍得將疼愛的養子雲縱送去遙遠的朝鮮國,而放棄科舉成名之路。?

這是珞琪好奇的第一個疑團。?

先前的公爹楊耀廷過世後,現在地公爹楊焯廷卻將自己過繼給長兄的兒子雲縱又收回到自己名下,這樣豈不是讓楊耀廷那房無後?過繼並非兒戲,是要更改宗譜,如何說送就送,說收就收,即使對於長房和四房來說,楊雲縱都是名正言順的楊家嫡長子,但是這畢竟有些懸疑。?

這是珞琪好奇的第二疑團。?

相對而言,丈夫楊雲縱可算得上是個男兒中的大丈夫。?

昔日十八歲回家奔喪,楊府嫡長子應該名正言順繼承家業,但卻被生父楊焯廷挺身而出爭這楊家家主之權。?

麵對一場紛爭,雲縱隻是選擇了退讓。??視功名利祿如浮雲一般,拋下萬貫家財,攜手帶了她這個“美人”遠走天涯。?

軍營中的刀口tian血驚風暴雨地日子,令雲縱生性剛強不屈,骨子裏透出的倔強。?

但是出國深造回到龍城被公公楊焯廷扣留在楊家後,雲縱就忍辱負重地默默承受一切。?

公公對雲縱很冷淡,似乎對這個親生之子視如陌路。?

即使這樣。??雲縱對公公卻也極盡孝道,任勞任怨。?

每次看到丈夫無端遭受屈辱。??卻咽下一腔委屈扮出笑臉安慰她時,珞琪反委屈得想哭。?

如若丈夫生來就唯唯諾諾逆來順受倒也罷了,隻是丈夫勇冠三軍的男兒卻要對這些無理的責難聽之任之,更令珞琪難過。?

念及丈夫地手狠多是同經年地軍旅生涯相關,珞琪心中不免原諒丈夫過激的舉動;但一想到漢斯那雙無辜求生地眼,珞琪的心隱隱撕痛。?

矛盾地心情令她煎熬,一半如火。??一半是冰。?

雲縱訕訕地離去,珞琪漠然獨坐。?

它媽媽仍在絮絮叨叨,話音未落,冰兒大步流星進屋,幾步來到珞琪床榻邊關切地問:“嫂嫂,嫂嫂身子不舒坦?”?

珞琪鬢發鬆散,脂粉未施素麵朝天,反添幾分慵懶。?

臉上堆出笑望著冰兒。??暗示他自己平安。?

它媽媽拍打了冰兒後背一下罵:“說過幾次,嫂嫂的房間不得擅入,定是要你老子和大哥打上一頓才肯長記性?”?

冰兒不管不顧地坐在床沿道:“看了胡郎中來過,一打聽才知道竟是嫂子病了。??”?

冰兒的眸光純淨得不染纖塵,稀釋了珞琪的滿心恐懼,腹間隱隱作痛。??珞琪緊蹙眉頭,冰兒竟慌得手足無措般湊近前問:“嫂嫂,怎的了?”?

“五爺!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快去讀你的書!”它媽媽又拍打了冰兒一巴掌。?

冰兒依依不舍的轉身,走出兩步回首道:“嫂嫂,多謝嫂嫂成全。??坤兒被送去了租界地洋人教堂孤兒院很是不錯,冰兒昨日去看望過他,那裏也是不用忍饑挨餓,還可以讀書。??”?

話鋒轉到了坤兒,珞琪才記起月前那位漂亮機靈的書童坤兒被無端冤枉。??被人指證同冰兒有斷袖之好。??害的冰兒險些沉冤莫白。??事後珞琪巧計圍魏救趙,令四姨太的詭計破滅。??可是坤兒卻要被逐出楊府。??是珞琪思前想後,將坤兒送去了洋人的教堂孤兒院,解決溫飽問題,還能受到教育。?

聽到冰兒提及洋人教堂,它媽媽如聽聞洪水猛獸一般,一臉驚駭道:“少奶奶,可不能去那個地方,外麵都在傳,那洋人教堂拐賣孩子。??騙了那拜洋佛的女人去密室裏和洋和尚做見不得人的事,就是個‘紅蓮寺’!”?

珞琪蹙了眉解釋道:“它媽媽,洋人的孤兒院我親自去看過,確實是收留了很多難民地孩子,是做善事。??至於那個密室,那是洋人宗教的懺悔禱告,向神父懺悔自己做下的錯事,哪裏像傳言那樣說得不堪。??外界多是別有用心之人以訛傳訛!”?

----?

臥床靜養幾天,珞琪身子大好。?

這日在雨嬈的攙扶下去廊子間散步,雕梁畫棟,回廊曲轉,春未盡時花已空,丁香枝頭空結團果,荼蘼花開得正豔。?

對對兒鳥兒在枝頭間飛繞,鶯喉婉轉。?

行至回廊拐角處就聽見人們的竊竊私語聲:“聽說是個洋人……凝香院……”?

“就那個報社的洋先生,那些洋大人……”?

珞琪心中暗驚,如何眾人議論起這個話題??

忙轉身離開,卻撞在雨嬈身上,雨嬈避之不及,驚聲尖叫道:“少奶奶!”?

見珞琪到來,四姨太和一行人扭著腰肢搖曳著過來,唧唧喳喳如得知天大地奇聞般爭前恐後地問:“大少奶奶,你平日同洋人熟,可曾知道這宗命案?”?

珞琪周身一顫卻極力鎮靜地笑道:“租界裏洋人太多,記不得是哪一個。??”?

心提到了嗓子,莫不是家裏知道了些什麽??

七太太邊感慨地遞了份《龍城時報》給她看,嘴裏嘀咕著:“一位洋大人,一艘凝香院的船,聽說是為了爭奪一位妓女而情殺,水急風高的……”?

珞琪心驚肉跳,都記不起自己如何敷衍過這狂蜂浪蝶般追逐花邊新聞的女眷們。?

四太太一身綠色蝴蝶暗花寧綢衫子,手中搖著團扇忸怩道:“這洋人就是不要臉麵,聽說在大庭廣眾之下就能親嘴兒~~”?

“哎喲,羞死人~~聽了就臉紅~~”尖聲尖氣的言語令珞琪聽得心煩,可這聲音卻總是鑽入珞琪的耳中。?

薔薇架上幾隻麻雀也嘰嘰喳喳叫得正歡。?

七姨太房中的鬆媽媽撇撇嘴,伸伸本來就長出常人一截的脖子酸溜溜道:“洋人那是不知廉恥,沒有教化。??”?

“這位洋大人不定是因何而死?估計是欠債,欠得風流債~~”?

一陣奚落的譏笑附和,珞琪無心理會,就聽他們七嘴八舌開始議論洋人的不是。?

愚昧地國人,愚昧地女人,尚不自知。?

烏鴉一群圍在枝頭紛紛嘲笑天鵝為什麽是白的??

珞琪揉著腹部在雨嬈攙扶下小心回房。?

路過碧痕地房間,房門大敞悄無聲息。?

珞琪這才記起似乎有幾天沒曾見過碧痕。?

說來也奇怪,丈夫對碧痕還如當初那個小丫鬟一樣,仿佛沒有絲毫春心萌動。?

二人圓房後不久,丈夫就不大去碧痕房裏睡。?

因為她在太婆婆院裏將養身子,本以為丈夫有碧痕伺候,事後卻聽說丈夫去碧痕房裏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陽光透過窗格撒在碧痕臉上,碧痕守著窗細心地縫製嬰兒的小衣衫,一針一線那麽細心,嘴角帶著淺笑,嫻靜慈祥。??仿佛是給自己的孩子縫製小衣衫,臉上帶著母性的光輝。?

珞琪反生出絲憐憫,碧痕同丈夫圓房近三個月,懷胎卻不能保住,太婆婆還曾埋怨碧痕看來也不是多子多福的麵相。?

原本為她懷孕之事,同碧痕還生過些誤會,珞琪謹言慎行不敢觸痛碧痕傷處。?

不想自聽說珞琪懷孕後,碧痕反比她更為高興,珞琪心底生出絲慚愧之意,她多希望碧痕也能同她一樣,有個寶寶,享受這份幸福。?

“少奶奶回來了?快歇歇~”碧痕總難改口,處處守禮,似乎還是當年那個伺候在她身邊的小丫鬟。?

碧痕扶了珞琪在臥榻上歇著,背後墊上一個大kao枕,碧痕關切問:“少奶奶,好些嗎?”?

碧痕lou出淡然的笑,拉過碧痕柔嫩的手,正欲開口,屋外傳來匆促的腳步聲。?

管家福伯進來道:“少奶奶身子可曾好些?老爺傳少奶奶去問話。??”?

珞琪心頭一驚,按說公公知道她在調養身子,不會喊她去問話,必定是遇到了大事。?

心懸到嗓子,臉上卻故作鎮靜地問:“大少爺身在何處?”?

福伯話音遲疑,望了眼珞琪,吱唔道:“大少爺,他也在老爺房裏。??”?

這哪裏是問話,分明是傳她去對質?如此急急匆匆還能有何事?定然是丈夫雲縱殺洋人之事東窗事發。?

珞琪心頭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