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鹿血
子時剛過,京都請來的前禦廚便開始在賀家的後廚忙碌起來。
因為燒尾宴涉及到的食材所需數量眾多,有很多都是南北搜羅的稀罕料,均是大有來頭,很有講究的。
這次請來的禦廚,在禦膳房任職十五年,後來離開之後,自己經營著一家酒樓,同賀家是老相識,這次前來擔綱燒尾宴的主廚。
此人姓甄,名丁,字善知。
禦廚並不是誰想幹就幹的了的,特別是禦廚這種專門給皇帝做飯的金領。
首先需要身懷絕技,要麽擅長煲湯,要麽擅長烹調肉類,要麽素食頗為精美可口……諸如此類,務求術業有專攻,皇家有的是銀兩,不需要一個人什麽都會。
不能有前科,身體必須要好,不能有傳染病。
經過嚴格的選拔,然後還需磨練幾年,才能到禦膳房當掌勺。
不能亂嚼皇家貴胄的舌根,更不能隨便透露皇上的喜好。
保證皇上的飲食健康,還要防止皇親貴胄中毒。
在古今中外的曆史上,倒黴的禦廚比比皆是,前世禹歌笑便被奸佞設計陷害,最後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自古伴君如伴虎,像甄丁這樣能夠全須全尾並且無上榮光的攜帶著皇上禦賜禦前總廚頭銜,榮歸故裏的更是少之又少。
大多數要麽因為不合格被辭退,要麽莫名被人陷害,死在高牆他鄉。
所謂“君子遠庖廚”並非空穴來風,宮牆之中,一向是生死之戰。有的禦廚鯉魚躍龍門,官拜權傾朝野的宰相,讓人眼紅但是更多的是因為一些極小的錯誤便被權利索了命。
所以,甄丁的出現,讓整個後廚都不淡定了。就像是見到偶像一般。
夏芊鈺因在認識禹歌笑之前,長期置身深閨,作為夏家四女,縱然再自由散漫,也無法和男兒相較,所以未曾聽過甄丁的名諱。於是在梳妝打扮好了之後,便向春熙打聽。
“你說甄禦廚啊!他是我們家公子的師傅,不教他做廚,隻教他經商斡旋之道,他能夠離開宮廷。並且活得非常滋潤,並非沒有原因的,此人不但廚藝了得,而且一張嘴口燦蓮花,巧舌如簧,說話讓人愉快,姑娘見過便知一二。”
如此聽來,夏芊鈺對甄丁已經提起八分好奇。兩分質疑,心中暗道一定要見上一麵。
夏芊鈺同春熙一前一後走入廂房外,禹歌笑已經麵帶微笑在房外園中等待了。
春熙見到禹歌笑之後微微一滯。低頭抿嘴一笑,“夏公子,春熙這便去跟我家公子複命,您還請在此等候,他一會兒便會親自前來,帶你入席。”
說完之後便禮貌退下了。
夏芊鈺本來還想嚇禹歌笑一嚇。結果被她捅穿了,一時間索然無味。不由意興闌珊,心情不悅。
“真的喬裝得很巧妙。若是實在覺得不過癮,可以去試探蓁胥王爺一番,看他是否認得出來,我不揭穿你便是了。”禹歌笑寵溺的看著夏芊鈺,將她嘴邊有些發翹的小胡須,用手按了按,使其更加牢固了一些。
夏芊鈺卻因為這個動作羞了個滿臉通紅,她心裏暗暗叫苦,見到其他男子都不會產生這樣的感覺,唯獨對禹歌笑是見不到便不踏實,但是見到了又心若擂鼓,萬分羞怯。
本已經二十八歲的她,好似真的變成了一個沉浸在初戀中的二八少女。
雖然知道她在想什麽,禹歌笑也不揭穿,隻是嘴角的笑意延展開來,似要從眼睛飛濺出來,整個人充滿了幸福的踏實滿足感。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他曾經以為,唯有廚藝的高峰,才會讓他有幸福的愉悅感,如今重新再見到夏芊鈺,他變了,無時無刻不珍惜著眼前的幸福。
今世的夏芊鈺也變了,她深諳廚道,對美食也有自己的認知和詮釋,並未一味的逼迫他朝著更高的位置走去。
見禹歌笑怔怔發呆,夏芊鈺提議道:“乘著現在還早,我們去看看後廚都在忙些什麽,我真的對燒尾宴充滿著好奇,對如此盛大的場麵充滿著好奇,以前我參加過蜀地的露天宴席,記得那是一個長者八十歲的壽宴,一百多張桌子,人聲鼎沸。
從早到晚做廚的師傅們,就未曾停下過,一直在不停的上菜,我當時對那個場景印象極其深刻,雖然都是一些本地的土菜,卻代表著當地人民的烹飪智慧,樣子也許比不上星級大廚,味道卻真的很讚。
有一味粉蒸排骨,噴香軟糯,甜鹹適中,味道極佳,我本不喜甜味,也覺得味道很好。”
夏芊鈺將自己所見,認真的跟禹歌笑形容道。
禹歌笑認真想著這道菜,“番薯這個時候還未有,可用芋頭代替,找合適的機會,我再做與你吃。”
“拉鉤……”夏芊鈺剛把手伸出去,便聽見咳嗽聲,緊接著便是王釗的聲音,“說什麽事情這樣高興?”
見夏芊鈺化妝成另一個人,王釗不但不覺得疑惑,反而饒有興趣的圍著她看了幾圈,大聲讚道:“妙哉,不知比之前的強多少倍,現在隻要少說話,應該不會穿幫了。”
趙福也不由多看了她幾眼,臉上掛著複雜的微笑。
一向溫潤如玉的蓁胥並未說話,臉上掛著恰當的笑意,輕輕在手心摔打著手裏的一串檀木的珠串,並未說話。
“真沒意思,你們立即就將我認出來了不說,還一點都不感覺到奇怪,我不奇怪嗎?我現在變成另一個人了啊?”夏芊鈺幾乎快要氣急敗壞了,見此時也沒有外人,她真的臉上掛不住了。
整整坐在銅鏡前一個時辰才化成一個中年男子的模樣,結果人人都雲淡風輕的,好似見怪不怪,倒是她其怪自敗了。
“我們都知道了,春熙在遇到我們的時候都說過了。提前知道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蓁胥笑眯眯的看著貼了兩撇小胡子的夏芊鈺,覺得此時的她俏皮可愛極了。
這個死春熙,無端攪了我的興致,見也捉弄不了人了,隻能說道:“我們去後廚吧!不知現在後廚是個什麽模樣。”
幾人沿著石子路,穿過一條條長廊,這才來到了後廚,誰知有兩名家丁守在圓形拱門前,莊嚴肅穆的看著站在他二人麵前的幾人。
“對不起蓁胥王爺,小的得了死命令,沒有牌子的不讓出入後廚,為了宴席的順利,多有得罪了。”其中一個家丁站出來,先向蓁胥施了一禮之後說道。
人家已經直接如此說了,看來想要看到裏麵的的場景不太現實了,正覺失望,身後有腳步聲,賀鴻禎走了過來,“我就知道到此處來尋你絕對錯不了。”
“表哥!”賀鴻禎禮貌的衝蓁胥點了點頭,然後嚴肅的對家丁說,“放他們進去,有事我扛著。”
賀鴻禎如此說完,兩名家丁麵麵相覷,還是有些不知所措,“這……我們得了夫人的死命令的。”
“走開,還敢攔我不成,大不了他們和我一起進,然後一起出來,這樣總沒事吧!”賀鴻禎如此說了,兩名家丁這才不情願的將拱門讓了出來。
進了院子,眼前的場景讓夏芊鈺歎為觀止,她從未見過如此多人,一同在廚房中忙碌的場景,整個園子被分為一個一個的小區域,五個為一個小組的夥計們,燒煮烤燉,有條不紊的忙碌著。
昨日已經見過的主廚見到賀鴻禎和蓁胥,便上前來畢恭畢敬的打招呼。
此時並未見到甄丁。
甄丁已經五十有五了,而院中之人均是青壯年。
夏芊鈺雖然好奇,但是又不便開口說話,隻好四處打量,隻見院子中的一個角落裏,拴著兩頭野鹿,想來便是燒尾宴中的其中一道菜,鹿血了。
此時的人對孫思邈的養生之道極為推崇,孫思邈書中便提過鹿血的養生之道,於是燒尾宴中便有了這道菜。
雖然對夏芊鈺來說,有些血腥了,但是古人的飲食習慣,夏芊鈺也不好妄做評價。
隻見野鹿的旁邊還有十幾隻毛色鮮亮的野雞,右手邊的水池裏還有幾十隻甲魚在吐著泡泡……親眼所見,才知道一餐燒尾宴需要準備的食材是何等豐富,賀家的殷實也可見一斑。
正在出神,隻聽一把老邁但很精神的聲音傳了過來,“想必你就是我徒兒在我麵前說過的夏掌櫃了,他當時可是好好在我麵前誇過你,說你不要銀錢便告訴一位攤主陽春麵的做法,更說你開的一個鄉野酒肆卻臥虎藏龍,味道不比大酒樓的差,特別是米酒有過之而無不及。”
循著這聲音夏芊鈺緩緩轉過頭去,便看見一個微微有些駝背,頭發花白卻紋絲不亂,一套簡單的圓領長袍,袖頭高高挽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精神。
寬鼻大眼,雙頰有些微微凹進去,雖然是廚子,卻並未膀大腰圓,而是瘦長身材,看起來倒像是有些營養不良。
不過有一條倒是真應了春熙的說法,此人誇人真的不留餘力,而且循序漸進,聽之可親。
夏芊鈺上前點了點頭,不由埋怨賀鴻禎,自己喬裝打扮混入後廚隻是,連甄丁都知道了,真是貽笑大方,半點懸念都不給她留。
如今除了昨日還一起分食一隻鴨子的掌勺還未將她認出來以外,其他幾人全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