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記 寵幸
自從田蚡上位之後,後宮中的確又迎來了久違的寧靜。太後心滿意足,對陳嬌未免也有些不好意思:雖說婆婆挑剔媳婦,那幾乎是天經地義,但媳婦做到像陳嬌這麽好的也的確不多。挑剔她幾次,太後自己都有點心虛。
對椒房殿這裏客氣起來了不說,還接連幾次賞賜了金銀珠寶,對住陳嬌,麵上的笑也多了起來。
陳嬌私底下和劉徹說笑,“真是接賞都接得小心翼翼的,恐怕哪裏不對,又冒犯了母後。”
也虧得她一個天之嬌女,在王太後身邊這樣卑躬屈膝的,動輒得咎之餘,還能當作個笑話來講。
劉徹最近比較得閑了,心裏卻一直還是靜不下來,邊疆戰火頻頻,對他這個新君來說,是即位以來第一次大事,就算涵養工夫再好,也不可能若無其事。因為太後和陳嬌之間的紛爭,他現在很不樂意進後宮去,得了閑不是接陳嬌到清涼殿裏,就是帶著她到郊外四處走走——太後明知道是劉徹的意思,倒似乎沒有挑剔這個的意思。不過,陳嬌也不敢出門太頻繁,像今天這樣和劉徹並騎而行,到郊外摘野花的好事,一兩個月,不過一次。
“怎麽。”劉徹就漫不經心地說,“難道王孫退下去了,母後還有什麽可以挑剔你的地方不成?”
天子就是這樣,別看當時對你多愧疚,對陳家、竇氏多過意不去,一旦木已成舟,他又沒有什麽好拿出來補償的,雖不說翻臉無情,但要指望這點情分過日子,那也是沒有的事。
陳嬌隻是笑,見劉徹望向自己了,才擠了擠眼睛,“有沒有,你自己去想。”
見劉徹仿佛噎了一口氣,她又說,“傻瓜,不告訴你,無非是怕你為難罷了。後宮的事,你就別問那麽多啦。”
陳嬌是從來都不會虛言相欺的,有些事別人看著沒什麽,為人媳婦,卻是冷暖自知。劉徹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愧疚,他低聲說,“為難你了!”
一眼看見一朵野牡丹在林邊開得正豔,便跳下馬采來,親自為陳嬌別在鬢邊,左看右看,笑道,“和五六年前第一次到這裏來時比,你居然隻有更美。”
這也實在是太肉麻了一些,陳嬌不禁微微發噱,看了劉徹一眼,見他含笑望著自己,眼神中流瀉出無限柔情真誠,竟絲毫不似作偽,這一笑,也就凝在了嘴角,漸漸地有了一絲暖意。
“嫁進來的時候才十四歲,現在也不過二十三四。”那聲音便難得地自她心湖中蘇醒,輕聲而戲謔地說,“當然要比從前更美啦,再過五六年,你看他說不說這話!”
陳嬌真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攤上這麽一個誠心不讓自己開心的聲音,實在也不容易。可在那麽一瞬間敞開了少許的心門,的確也就隨著聲音的這麽一聲,又悄悄地合攏了。
然而她的笑反而擴大,一手撫著鬢邊的花朵,對劉徹燦然道,“十五六年後,若能重臨故地,你還為我插一朵花吧。”
劉徹望住陳嬌,心底一片寧恰,他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低聲說,“好,此後年年三月,我們都來這裏采牡丹花。”
陳嬌才要說話,神色一動,又住了口,隻是指著遠處,讓劉徹細聽——
遠處那一群山民,不知什麽時候也聚集到了一起,隱隱踏歌聲傳來,雖粗魯不文,荒腔走板,卻也別有野趣。
在郊外逗留了一天,劉徹到底還是要帶著陳嬌回未央宮裏去的:“不是不能在上林苑過夜,不過……”
劉徹身為天子,偶然出外留宿,太後也不會說他什麽,但陳嬌的身份,就不能這麽放肆了,劉徹要是寵了她,回過頭來她又不知道要被太後怎麽挑剔。
其實想想王太後也是冤枉,不過先後出了幾招而已,就坐實了一個惡婆婆的名聲,如今連兒子疼個媳婦都要小心翼翼預先顧忌到她,也算是眾口鑠金,人言可畏了。
陳嬌不禁偷偷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沒等劉徹留心,又擺了擺手,大度地說,“算了,去驪山的時候,你能讓我多住幾天,這才是真疼惜我。”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從邊門進了皇宮,身後的從人們自然該散去的散去,該前導的前導,陳嬌一抬頭,又看到一個黃門從遠處過來,做欲言又止狀。
她心頭一動,便笑著對劉徹說,“上回從郊外回來,是賈姬的好消息等著。那地方恐怕是什麽靈驗的處所——我看這個小宦者,帶來的也一定是個好消息。”
劉徹不置可否,“難道是西北忽然大捷?現在除了這個,還有什麽是好消息!”
隻這一句話,就的確看出了君王心心念念,大半心思,是都放在了邊事上。
陳嬌就招手讓那個小黃門過來,不想一問之下,還真是問出了個好消息:大王姬今天問脈,問出了喜訊。
宮中也的確很久沒有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了,小公主現在都可以牽著哥哥的衣襟,在椒房殿裏跌跌撞撞、蹣跚學步了。劉徹就算心思再專注於朝事,這種開枝散葉的喜事,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就是他不放在心上,太後也是要放在心上的。
等了半個多月,還沒等到劉徹發話,王太後有點坐不住了,派人去清涼殿把兒子傳喚進來,母子倆說心裏話,“你也該給王姬姐妹抬抬位置了吧?”
一般說來,除了賈姬比較倒黴,是生完孩子才有了賈夫人的位份之外,後宮中不成文的規矩,有了身孕,是要往上抬一階位份的。王氏姐妹起點高,陳嬌看在周陽侯、武安侯的份上,一進門給的就是美人,再往上,那就是夫人了。
劉徹默不吭聲,心中也不是沒有悔意:王氏姐妹對陳嬌恭敬不恭敬是一回事,床笫之間的確本領高強,精通取悅男人的各種辦法。國事閑暇,他總也有一些時候是不想進椒房殿去哄陳嬌的:是,在陳嬌跟前,他可以幾乎完全卸下自己的防備,可以洗去一身一心的疲憊,但男人就是男人,他也需要精妙的服侍,需要新鮮的**,作為他的慰藉。
沒想到大王姬居然還真就有了身孕了……這對姐妹花的為人,其實不用陳嬌多說什麽,李延年、春陀,哪個沒有在他跟前隱隱約約地抱怨過?就是當著他的麵不敢說,私底下一些議論,劉徹也不是收不到風聲。
是恃寵而驕也罷,是天真無知也罷,有了田勝田蚡兄弟撐腰,要再有個男丁傍身,自己就是有意冷淡,恐怕她們都敢和陳嬌鬥一鬥。當然,有劉徹在後頭坐鎮,椒房殿的地位是肯定不會受到任何動搖的,但陳嬌難免又要多添一點煩心事,多受不少不必要的氣了。
但不論如何,添丁進口也是喜事,總不能把孩子打掉,讓她別生了吧?漢室後宮雖然也不乏生育艱難的事例,但和劉徹一樣,登基都七八年了,後宮裏還沒有一個有娘的孩子的,也實在是少見了……
就是這當口,太後還和看不到他的為難一樣,親自開口為這對姐妹花要品級,母親開口,又不好明著駁回……畢竟是母親,就沒有陳嬌的貼心了,有些事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故作糊塗,其實還是為了給陳嬌添點不痛快。
劉徹忽然一陣惱火:外戚上位,那是曆代的慣例,這本來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可太後就非得要辦得讓他不痛快。現在田蚡上位了,是親舅舅了,事情有好辦一些嗎?這個丞相他當得倒是開心了,簡直是比竇嬰在位的時候還要囂張,渾然沒把自己這個天子放在心上……偏偏有太後在後宮裏頂著,還不好直接整下台,免得長信殿裏發脾氣……
男人最怕就是犯了狠勁,劉徹牙都沒咬,輕而易舉就下了決心。“姐姐是有孕在身的人,晉位也是份所應當。”
他淡淡地說,又預先堵了太後一句,“嬌嬌也是和我提過這事的,不過忙了,就忘了!”
太後才張開的嘴就又合攏了,她訕訕然地說,“嬌嬌也是的,就不先和我商量一聲?”
劉徹不搭理她,繼續往下說,“但妹妹入宮日短,也沒有什麽美德,我看就不跟著姐姐晉位了吧?”
這話在情在理,太後也就不再說什麽了:的確,小王姬又沒有什麽特別的出身,沒能跟著姐姐沾光,那是她運氣不好。
不過小王姬本人就覺得有點委屈了,消息傳到她那裏,下次劉徹讓她侍寢的時候,不免就故意作出慪氣的姿態來,承歡過後,又媚眼如絲,埋怨劉徹,“陛下您隻寵著姐姐,賜給姐姐龍種、高位,可卻不疼我這個妹妹……”
她便翻過身來,伏在劉徹身上,吹氣如蘭,“虧得奴女還這樣盡心盡力地服侍您,今晚沒了姐姐分擔,您又還是這樣龍精虎猛的,可把奴女累得不輕……”
劉徹頓時勃然大怒,一把把小王姬掀翻在地,他冷笑著說,“朕什麽身份,你什麽身份,沒我說話,你敢壓在我身上?就是皇後都沒有你這麽大膽吧!貿然討要夫人位份,你什麽居心?”
越說越氣,當時就叫,“春陀滾出來!”
等春陀屁滾尿流地從殿角出來——劉徹除非和陳嬌一起,不然臨幸寵姬時,是從來不把宦者清出去的,劉徹當頭就吩咐,“此女煙視媚行、居心叵測,不能讓她再惑亂宮廷了!我以後再也不要看到她!”
春陀心領神會,他同情地看了小王姬一眼,恭聲應了下來。“謹遵陛下吩咐。”
帝王的寵幸,也不是誰都能受得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早點更新,大家enj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