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範彩彩那張不太美麗但還算可愛的臉離我很近,我臉上一紅,有了種被她人工呼吸後才有的快感,當然,這又是我的幻想。
康冰把我拉起來,從帥男的手裏接過一杯水,不由分說給我灌了下去,水一下肚,我立時就清醒了。環顧左右,還是原來的客房,但身邊顯然多出兩個人——一個女孩和一個中年男人。這兩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女的,我全身一抖,完全想起了夜裏的經過!
我被敲門聲驚醒之後去開門,門外站著的就是她。
然而此女不是別人,正是在陰樓棺材裏躺著的那具女屍,她——居然詐屍了!而且還下山跑到旅館來敲響了我的房門,所以一見之下,我不由得血往上湧,嗓子眼兒一鹹就昏死在了地上。
現在天亮了,我清醒過來,再次打量她,女孩的那張臉已恢複了粉嫩。
我坐直身子,才發覺自己躺在**,於是本能地死死抓住康冰的肩膀,一雙瞪圓了的眼睛盯著他,犀利的眼神使得康冰有些招架不住,他臉上的表情古怪,說哭不像哭,說笑不像笑,五官扭曲在一起,像個大個兒的肉包子。
我也不傻,眯著眼略微一思考就猜出個八九分,於是冷笑一聲,重新平躺在**,大聲說道:“康冰,你別裝了,老實交代吧!要不然我回去就告你們電視台合起夥來欺詐我!”
“馬爺!”康冰一咧嘴,竟有兩大滴淚珠奪眶而出,“這回哥們兒完蛋了!就算你不告我,我這後半生也安生不了,我……我這就叫玩得帥,死得快!我……”他說著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話,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拍著大腿痛哭流涕。
本來我應該是受害者,怎麽他居然兔死狐悲地撒潑打滾,難不成這是連環計?
我指著康冰的鼻子說:“你跟我來苦肉計是不是?我再也不相信你們了!”
我的話康冰根本沒聽進去,他淚眼茫然地看向窗外,帥男不得不走過來勸慰,從帥男嘴裏,我才得知了事情的實情——原來,自從前天夜裏上了麵包車的那一刻起,我就陷入了康冰策劃的圈套中。
他要去的所謂楚門島分明就是特意選好的外景地,老江和霍三神以及棺中的女屍,都是演員。所有事情都是他們精心策劃出來的,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依照帥男的說法,這一切都是為了製造寫實的效果,為了捕捉我真實的臉部表情和精神狀態,所以大家才特意瞞著我,而我卻像傻瓜一樣,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
帥男還說之所以策劃這個類似於“真人秀”的節目,最初的靈感來源於我對《骷髏幻戲圖》的詮釋:生活在世間的人是沒有自由的,每一秒鍾隻要想生存就不得不受人擺布,所以康冰才想出這麽個故事結構。我聽罷後悔不迭,有句老話說得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看來以後還是夾著尾巴做人,不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以免惹禍上身。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說什麽了,可康冰目的達到,應該暗自發笑才對,怎麽會如此?我皺了皺眉,又問帥男,“你們康導這又是抽什麽風?是不是連環計、套中套?還想繼續拉我下水?”
“這個……馬老師您有所不知啊!”站在女孩旁邊的那中年男人說道。從他油膩膩的三七分頭型,我就認出他是老江,現在他臉上的油泥洗掉了,看起來油頭粉麵的又白又年輕。
“你是……”我故意這樣問。
“我就是船老大啊,我真叫老江,您還叫我老江就成,我是康導聘請來的演員。”老江五官亂動,帶著話劇演員的範兒,繼續說道,“您聽我說,昨夜在陰樓裏,不隻有霍三神和那姑娘,其實我也藏在樓裏,還記得那碗麵條嗎?就是我特意準備好的,其實我準備了很多牌子和口味的方便麵。如果您畫了一條魚,我就會給您煮海鮮麵;如果畫頭牛,就煮紅燒牛肉麵;如果畫個豬八戒……”
“排骨麵是不是?我要是畫隻恐龍呢……得了得了,簡短一些好不好。”我揮揮手,讓他直截了當說重點,於是老江言簡意賅,把昨晚的大致情況述說了一遍。
最初,陰樓也不叫陰樓,是島上的一所破舊宅子,隻不過提前讓美工裝飾一番加以利用,還有屋內擺放的那副棺材,其實就是我們在船上看見的那副,因為時間緊迫找不到其他船隻,不得不在同一時間運到島上。我們下了船,來到旅館休息,我一人留在旅館,康冰和帥男就趕緊上山去陰樓繼續布置場景,這就是他倆比我更加疲憊的直接原因,以至於睡得太沉,連敲門聲也沒有聽見。
為了營造詭異的氣氛,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康冰才帶著我上山。進入陰樓之後,範彩彩偷偷跑到樓上為假扮屍體的女孩化妝,因為要在臉上塗抹很多劣質油脂顏料,時間一長會損壞皮膚,所以隻能臨時化妝。
當樓下的攝製工作完成後,我準備起身告辭,而範彩彩此刻正在陰暗的角落裏窺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見我起身,她就立時尖叫一聲,把話題引向二樓有女屍和棺材的房間。
當我見到棺材時,棺蓋已經打開一角,這是為了空氣可以流通,之所以不能把棺蓋全部打開,那是擔心我看見女孩起伏的腹部。
說到這裏,我也暗歎康冰作為導演把故事情節設計得也確實巧妙,如果我是他,現在應該揚揚自得誇耀一番才對,萬沒理由傷心成這樣,於是我指著地上的康冰問老江,“他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樂極生悲嗎?”
老江搖搖頭,竟也一臉惆悵,“馬老師,您有所不知,拍攝本來還算順利,本打算今天就準備回去,唉!所謂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最後一環出了岔子……”
“什麽岔子,不會是連環計吧?你們是不是又憋著壞想害我?”我橫眉冷對掃視一圈,“我絕不會再上你們的當了!”
“馬爺啊!”康冰終於說話了,“這回哥們兒真的完蛋了!”他用手背抹了抹眼淚,那個扮鬼的女孩上前遞給他一塊毛巾,毛巾很白,等他擦完臉,毛巾都黑了一大片。女孩本想接過毛巾,但她的手被康冰的大黑手擒住,他攥住那白嫩小手不放,如同托孤一樣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馬爺,這女孩叫茉莉,她……她是我女朋友……”
“什麽?你女朋友?”我一張嘴,突然一下子都記起來,“難道她就是……”
康冰重重地點點頭,“沒錯,就是齊小傑的前女友,她叫茉莉,後來看上了我。她從小的夢想就是當演員,我覺得吧,這是個機會,就把她也拉進來,唉!雖然演的這個角色沒有台詞。”
我上上下下打量這個女孩,大眼睛雙眼皮,細腰長腿皮膚白嫩,要是站在人群中倒也是個出眾的人物,怪不得齊小傑失戀那幾天如此痛苦,現在看來還是可以理解的。
“馬爺,朋友之妻不可奪,霍三神說得不錯啊,我這是遭報應了!”康冰一邊說,還一邊摩挲著女孩的小手,我真擔心他這樣一直摸下去,會把人家的手摸黑了。
見他陰謀得逞,而且還有美女相伴,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厲聲打斷他的話,“得了,別廢話了,霍三神不也是演員嗎?他說的話不也是你編排的嗎?”
“馬爺你有所不知,霍三神他……他死了!”
“死了?”我驚得從**跳下,用力揪住康冰的領子,“你還給我編是不是?”
帥男和老江慌忙上前勸解,還好及時把我拉開,要不然我這個畫家都得破例揍他兩拳。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不依不饒地還在亂喊亂叫。老江一臉堆笑,一邊抱住我的腰,一邊小聲勸我說:“馬老師您可別生氣,康導他說的都是真的,您聽我把話說完了,您就明白了。”
我一屁股坐回**,姑且就聽老江能說出什麽來。
昨夜,我們四人離開陰樓,下山朝旅館趕路暫且不提,老江和霍三神立刻掀開棺蓋,把茉莉放了出來,三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的臉,都有些憋不住,於是大笑起來,笑聲震得房梁發顫。
當初劇組隻在樓下布置了電線和燈泡,為了營造恐怖氣氛,所以樓上並沒有配備照明設備。
老江提議說,把蠟燭熄滅,也回旅館休息,霍三神就低著頭一口一口去吹蠟燭。蠟燭一根根被吹熄,屋子一下子暗下來,當剩下最後一根蠟燭時,霍三神卻費了好大力氣也沒有吹滅。茉莉和老江站在門口不見霍三神出來,於是推開窄門探頭朝裏一望,這一看之下,險些把二人的魂魄嚇飛出來。
霍三神正全身投入撅著屁股拚命地吹那最後一根吹不滅的蠟燭,而此刻就在他身後,正懸浮著一個皮偶,大約跟嬰兒那麽大,三個頭顱六條胳膊,從房頂上垂下來,不像是螃蟹倒更像是隻巨大駭人的蜘蛛。
茉莉的心理素質不好,沒能控製住情緒,一聲尖叫格外嘹亮,似乎把那可怕的皮偶也驚動了。其實不隻是皮偶,同時也驚動了霍三神,他聽見叫聲的同時急轉過身,與皮偶八目相對,立刻亂了陣腳,雙手胡亂向身後一摸,竟把那根吹不滅的蠟燭掃到了地上,地上散落著一地的黃表紙,立時火花一現,繼而引燃了條凳和棺材。
霍三神像木樁泥塑般戳在原地,火光同時照亮了皮偶駭人的臉,老江定睛一看,我的姥姥,皮偶不知何時已然轉過臉來正對自己,三張鬼臉表情各不相同,齜牙咧嘴詭笑著,六條手臂微微抖動,嚇得老江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屋裏的霍三神衝門外大叫一聲,“還不快跑,更待何時?”
老江這才清醒過來,拉著依舊發愣的茉莉就直衝下樓。到了外麵,被冷風一吹,老江終於恢複了判斷力,他吩咐茉莉去旅館找康冰幫忙,自己則去找其他島民救火。就這樣,茉莉一路跑下山來,汗水把她臉上的濃妝融化得更加慘不忍睹——這就是我開門一看,被立刻嚇暈的直接原因。
雖然我心有芥蒂並不敢全信,但聽到這裏也不禁要問:“陰樓是木質建築,木頭都幹燥開裂,一旦有明火可就……那你們還都在這兒戳著幹什麽,還不趕緊去救火!”
“火已經滅了。”帥男哭喪著臉,“當您打開門被嚇暈之後,茉莉就闖進來叫醒我們,康導心裏著急,見您昏迷不醒就先把您抬到**,於是我們就飛跑著上山救火。到了陰樓,見老江已經指揮附近島民救起火來,可昨夜的風實在是太大,很快整個樓房就燒成了一片廢墟……”
“等一等。”我覺察出話中疑點,忙問,“說了這麽半天,霍三神哪裏去了?”此話一出,每個人臉上都陰雲密布,我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不會是霍師傅他……沒逃出來?”
康冰“哇哇”怪叫兩聲,捶胸頓足,“都怪我啊,都是我的錯,這回出了人命,我可完蛋了!沒想到我康冰如此年輕就遭受這樣的重創,即便不進局子,我這輩子也完了,肯定會被台裏開除的!”
“現在也不能就認定霍三神死了。”我看康冰不像是在演戲,因為他哭得嗓子都啞了,哪有這麽敬業的演員,“當時茉莉姑娘和老江從樓裏跑出來,雖然沒看見霍三神,但也不能肯定霍三神就死在樓裏,沒準他隨後也逃了出來,隻不過還沒跟你們會合而已……”
老江咧著嘴猛搖頭,“陰樓的火滅後,我們在殘垣斷壁中發現……發現了他的屍體,已經……已經燒成了一副白骨,他……他確實是死了!”
我的心頓時涼透了,昨天霍三神還雲山霧罩口沫飛濺地說他的幻質理論,真是世事無常,怎麽一覺醒來卻陰陽兩隔?我失魂落魄地看向窗外,不知說什麽也不知該做什麽。
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還被他們合起夥來像傻瓜一樣騙,居然聽了幾句不靠譜的話就再次信以為真,誰又能證明這不是下一場真人秀呢?
我從**站起,心想,既然你們都會演戲,我雖不是科班出身,但電視、電影沒少看,修養和學識當然也在你們幾個臨時演員之上,既然想玩兒,老子就陪你們玩兒到底!
我朝康冰走過去,拿過剛才那條黑毛巾給他擦了擦臉,而後無比同情地說:“人總會遇到挫折,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好了,既然發生了命案,警察來了沒?”
“不知道。”康冰木訥地說,“或許現在已經在那裏驗屍了吧!”
“那接下來咱們該幹什麽?是回去呢,還是……”我繼續問。
“什麽也不要問我,我隻想靜一靜。”康冰身心俱疲,“你們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不要來問我了。”
我歎口氣,朝房門走去,當拉開門時,康冰又說話了,“你去哪?”
“去現場,看看陰樓燒成了什麽樣子。”
話音未落,康冰緩慢地走到我身邊,對帥男說:“去櫃台裏拿幾瓶白酒,咱們也去廢墟現場祭奠一下,省得以後陰魂纏腿。”他這麽一說,眾人都覺得應該意思一下,於是每個人掏出錢來買了祭品走上山去。
行至半山坡時,我就看見陰樓的方向依舊冒著滾滾的黑煙,令我不解的是,都死人了,帥男還扛著攝像機走走拍拍,我頓生疑竇,時刻小心,緊閉嘴巴不說不問。突然覺得走在身邊的幾個人既熟悉又陌生,有種四麵楚歌的感覺,因為這根本不像是拍攝一部紀錄片,而更像逐漸步入一個巨大的陰謀中。
眼前的陰樓已然不再詭異,因為樓體僅存一副骨架,就像從焚屍爐裏拉出的屍體。看著眼前的慘景,心中莫名浮起一絲懷疑,我不知道該懷疑什麽,隻覺得黑色的樓體廢墟處處透著怪異。
我拉住康冰,問:“霍三神的屍體在哪?”
“你們把祭奠的東西擺一擺。”他對範彩彩和老江說,而後抬起胳膊指著一個方向,“跟我來!”
我們小心邁過地上焦糊的瓦礫、木板,陰樓的前半部已經燒得所剩無幾,但後麵還有一部分沒燒到,尤其是底下堆放著幾垛稻草,稻草由於昨天下過雨過於潮濕,還沒有完全熄滅,剛才上山時看見的滾滾黑煙,正來自於此。
為什麽在屋裏儲存這麽多幹草呢?難不成還擔心火燒得不旺?
“你看吧,在那!”
康冰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我順著他所指方向看過去,幾塊焦黑的木板底下,確實露出了半個白色的腦殼。
說實在話,當時看見屍體的一刹那,我一點都沒緊張,卻有種非一般的熟悉感。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康冰,他卻是非常惶恐,我不理他,朝屍體走過去,低頭一看,我心裏就有底了,慢慢掀開一塊木板,雖然骨頭被火燒得又脆又白,但我還是看出了破綻。
通常來說,人的大腦裏含有大量水分,在火的作用下,腦漿就會沸騰、膨脹,從而形成流體靜壓,加之這場大火的火勢很猛,顱腔肯定會破裂,甚至爆炸。不過,眼下的頭骨卻相當完好——這顯然又是一個騙局!
我的胃一陣**,雖然沒吃早點,但肯定是被他們氣的,如果我不是個假裝有涵養的人,如果沒有攝像機對著我,或許我肯定就張嘴開罵了,可畢竟還是要維護自己的形象,所以隻伸出一隻手,攥住康冰的衣領,他雖然胖,但個子不高,所以我這一動作顯得頗有氣勢。
“你……你是不是考驗我的耐性,逼我激發出人性惡的一麵?我已經很久沒打人了,康冰啊,沒學畫畫之前,我也不隻會畫梅蘭竹菊……”我咬牙切齒,康冰的演技還真高明,居然沒露出一點虛假的表情。
“怎麽了?”老江和範彩彩朝我們跑過來,尤其是範彩彩,手裏還舉著一個酒瓶子,不像是來勸架,更像是來助戰的。
我麵無懼意,指著地上那副骷髏對康冰喊道:“這不就是在地下室發現的那副骨架嗎!別以為人多我就怕了你們,還說什麽霍三神死了,快說,那個姓霍的躲在哪裏?”
“什麽?你說什麽?”康冰用力甩開我的手,依舊還在演戲,他蹲在地上看了半天,而後揚起臉對著我,“還真是啊!”
要是沒有老江抱住我的腰,我這一腳就踹在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你還給我演戲,還真敬業!”
康冰抬起胖手抹去額頭上的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老天保佑,霍三神他真的沒有死,馬爺,太謝謝你啦!”
人居然厚顏無恥到了這般地步,詭計被當場戳穿,卻依舊麵不改色。我喘著氣,心想,算了,不管你是裝瘋還是賣傻,我不跟你們玩兒了就是了,現在我就下山找艘船回作璞軒。
我瞪了老江一眼,他趕緊鬆開胳膊,我一句話也沒說,低著頭就朝山下走去。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用看也知道是康冰,他呼哧呼哧地跑到我前麵,攔住我說:“馬爺,我……我真是不知道啊!你別走,你得幫我把事情查明白,咱們是校友,我怎麽能騙你呢!”
“得了吧!”我推開他,繼續往前走,“你騙我還少嗎?滾開!”
“我發誓,我真不知道霍三神在騙我,我……我其實也是受害者,你不能走啊,馬爺,你得幫我把事情搞清楚!”人至賤,則無敵,他居然像隻死狗一樣扯住我的袖子,死活不讓我離開。
“馬爺,求你了,跟我回旅館,我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你。”他見我猶豫,旋風般繞到我前麵,一臉慚愧地說,“我想,你也不願意帶著一堆問號回家吧!”
好奇能不能害死貓我不知道,但好奇這回注定要害死我,我被好奇這一卑劣的情緒控製了,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剛回到旅館,天色就瞬間暗了下來,這並非島上的白天短,而是天空中越來越厚的烏雲已經有了吞噬小島之勢。顯然,一場大風大雨即將來臨,這樣的天氣顯然不利於乘船。
還是剛才那間客房,燈亮了,使得窗外看起來更加陰沉。
**隻坐著我和康冰兩個人,我依舊陰沉著臉看著他,他低著頭,雙手交叉,兩個拇指相互轉動著,人在焦慮中思考時,經常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說吧!”我冷哼一聲。
“說來話長,唉,我們都是受害者!”康冰停下手裏的動作,“其實……其實從事情的一開始,就有人在幕後搞鬼!”
“你說什麽?什麽人在搞什麽鬼?你還能不知道嗎?”
“你還記得廢樓裏的那副骷髏嗎?”他眨著眼睛,“那就是陰謀的開始……”
後背一陣涼,我本能地看了看窗外,窗戶緊緊關著,真不知道是哪裏吹來的一陣涼風,“什麽陰謀?你不要再雲山霧罩了好不好!”
“那些其實都是……都是事先準備和布置好的!”康冰說到這,忙不迭又擺手說,“不過他們也沒告訴我,真的,當時我和你一樣,都被蒙在鼓裏!”
“他們?他們究竟是誰?”我不禁要問。
“他們是電視台策劃這個陰謀的那些人,但也和你我差不多,是些被利用的角色,雖然他們比你我多知道一些,但也隻是很局限的一部分,真正的幕後黑手,其實沒人真正見過。”
“嗬!你不要再賣弄你的編劇暢想,也不是寫武俠小說,沒有世外高手更沒有幕後黑手,我最後警告你一句,我的耐性已經到達了極點!”
“馬爺,你先不要動怒,當我說出那個名字來,或許你也應該有所耳聞。”我的好奇心再一次被調動起來,支起耳朵,聽他說道,“你是否聽聞過藝術圈子裏,有個挺會玩兒的痞子,自稱藝術怪胎的?”
“藝術怪胎?”我皺眉思量片刻,他說得沒錯,圈裏的朋友聊天時的確提到過有這麽一個人,於是我點點頭,“好像是聽說過,據說那人一連七年輾轉報考全國各大美術院校,最終一一落選,不僅僅是運氣背的原因,更因其作品過於晦澀難懂。美術院校招收的是有潛力的美術人才,而不是‘藝術怪胎’,所以這個人就一直被淘汰,但後來好像找到個讚助單位,辦了幾個行為藝術之類的展覽,如今也還小有名望了。”
“是啊是啊!”康冰連連點頭,“如果希特勒當年考上了美術學院,也許如今的曆史就要改寫了,可悲的是,校方認為他不具備足夠的藝術天賦。希特勒連續兩年被拒後,最終成了戰爭狂魔,更別說藝術怪胎這哥們兒被拒七次,嗬嗬,那股怨氣比希特勒還要重啊!”
“你什麽意思?”我不解地問,“難不成藝術怪胎也開始危害社會了?”
“不不不!”康冰搖著頭,“那咱可不知道,不過他確實擾亂了電視台,也攪亂了你我平靜的生活。馬爺,我接下來要說的,都是根據最近所遇到的人和事合理推斷出來的,所以我不能妄言保證百分之百就是事實,但是,我想,以我的判斷力,即便存在小的出入,那也不至於差之千裏!”
我一臉冰霜,斜著眼睛盯著康冰,等他徐徐道來,康冰是這樣推想的——早在電視台策劃《淘寶異事》這個節目之初,就有人找到主管人員希望聯合製作這個節目,當然,康冰是不知道這些內幕的,他隻是電視台裏一個小小的編導,就像一台巨大機器裏的一枚螺絲釘。
所謂的聯合製作,並不是把錢投入《淘寶異事》之中,使其陣容更加強大、拍攝手法更加新穎,而是要求拍攝《淘寶異事》過程中,秘密加進一些其他內容,在拍攝過程中,極其自然地把隱藏的內容顯露出來。
台裏幾個領導反複磋商,猜測投資方無非是想推廣自己的產品為其做廣告,就像電視電影裏的那些軟、硬廣告,雖然觀眾大罵特罵,但這一現象已然司空見慣,不足為奇,隻要雙方有所獲益,還是可以嚐試一下。
電視台同意了。雖然不是想象的那種軟性廣告的植入方式,但也並沒有太超乎想象,區別隻是絕大多數廣告推廣的是產品,而這一次推廣的卻是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藝術怪胎!
不知是因為他走運,還是某個幕後老板看好他試圖把他捧上天,反正這一舉動,預示著一顆不完美的“新星”就要閃閃發光,盡人皆知了!
具體事項是這樣策劃的:在《淘寶異事》拍攝之前,有另一組人提前秘密到達那幢即將拆遷的小洋樓,樓內本就有地下室,工作人員把裏麵的雜物清除幹淨,就把事先準備好的那組“骷髏幻戲”的裝置藝術秘密擺放在地下室裏,換上一扇桃木門,因為木門肯定比鐵門神秘得多,而後用舊報紙貼滿牆麵,遮蓋住了密室的門……康冰事先聲明過,以上這些都是他個人的推測,但我覺得,他說的很多細節現在分析起來大部分是合理的。
記得當初下到地下室時,我就覺得有很多地方透著虛假,雖然報紙是十年前的,鏡子是舊的,甚至連骷髏手上的棉線都斷掉了,這些細節可以把思緒引向久遠的年代,可是,地下室的地上積滿了灰塵,骷髏身上卻十分幹淨,難道這不奇怪嗎?當時由於心慌意亂,隻覺懷疑並未想得如此深入。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樣,現在我終於明白康冰讓我寫劇本的時限為什麽那麽急,僅僅三天,這肯定是幕後人物由於某種原因等不及了,給電視台施加了壓力,其原因很可能就是小樓的拆遷問題。後來在拍攝之中,大燈有意或無意地砸開了密室的門,這才引出了隨後的一大堆事件。
康冰從我臉上獲知,我仿佛相信了他,於是口沫橫飛地把《淘寶異事》之後引發的事情也一股腦說了出來:
其一,《淘寶異事》播出後反響強烈,廣告的收益不菲。
其二,群眾當然不知道密室裏有詭計,還以為藝術怪胎十年前就異於常人,想出十年後普遍存在的“傀儡”生存方式。當時前衛藝術還處於萌芽狀態,藝術怪胎就先知先覺,怎能不令圈裏人羨慕,於是乎,這個連美院都考不上的哥們兒成了藝術圈裏熱議的話題。究竟是美院教師的能力有限,看不出這位後起之秀的才華,還是老天故意磨煉這位再世英才?但是,這個神秘人卻一直沒在眾人麵前露過臉,這樣就令其更加神秘莫測,更加令人追捧,反正“藝術怪胎”這個名字真的火了。
其三,那幢廢棄的小洋樓也即將修繕一新,成為一個展覽場所,加之自身本就有其曆史背景,前衛藝術家辦個展覽、沙龍什麽的,也是不二之選,不難想象,那幢小洋樓的所有者肯定樂開了花。
“唉,現在一切朝錢看,隻要有錢賺,沒人會反對,沒人會不高興。”康冰翻著小眼睛看著我,“馬爺,你是明白人,即便我不挑明了說,你也明察秋毫,是不?”
“聽你這麽說,原來自從一開始你們就騙我,這未免也太缺德了吧!”我瞪著眼珠子。
康冰突然舉起右手,對天發誓說他當時真是一無所知,我也沒耐性與之爭辯,反正那件事情過去了,我所關心的隻是眼下所發生的或將要發生什麽。
“你們錢也賺了,名也出了,為什麽再次把我卷進來,這楚門島還有陰樓又是哪一出?”我冷冷地問。
“這……這其實又是一部戲。”康冰挪動一下屁股,“馬爺,當初聽你分析的‘傀儡’狀態,我此刻真是深有感觸!其實,你我時刻都被人利用著。讀書時有老師左右你的思想,工作時老板指揮你,就算舍棄一切,你身後還有無形的命運之手時時刻刻地在掌控你,唉!做人難,不但難,也著實可悲!”
“別廢話了,你端著電視台的飯碗,可我一畫畫的,沒招誰也沒惹誰,你說,你幹嗎把我拖下水?你快說,剛剛發生的這些又是個什麽樣的陰謀?”
“不是陰謀,真的!別急,馬爺,聽我細細道來。”康冰又是一陣搖頭歎息,“《淘寶異事》一經播出就大受好評,尤其是在網絡上,點擊量超過千萬,網絡上的版本和電視版本不同,裏麵夾雜著發現密室和骷髏的全過程,當然,馬爺你那一段關於‘傀儡’的講述,才是整個節目的點睛之筆!馬爺你是不知道,你天天閉關畫畫,其實在網上,‘馬若水’這個名字也已然小有名氣了,不信你回去上網搜搜……”
“快打住!你甭又忽悠我,趕緊往下說,說重點!”我強調著。
“這就是重點啊!”康冰瞪著我,“由於你能把一個普通故事升華到一定高度,所以電視台才考慮讓你繼續參與下一部片子的拍攝,雖然事先並未透露給你什麽,但你偶發的聰明才智才是整部片子的亮點,嗬嗬,你說是不?”他偷瞄了我一眼,見我一臉烏雲,吐了吐舌頭,繼續說,“馬爺,你不能全怪我,怪就怪你太有才!其實不隻台裏領導和觀眾看好你,還有幕後出錢的主兒,他也對你有興趣……”
“幕後出錢的人是誰?”我問,“和之前捧紅藝術怪胎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
“對,就是他。”康冰聳聳肩,“既然是幕後人物,當然神秘啦,所以我們都沒真正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幹哪一行的,或許台裏領導知道,但領導怎會透露給我這樣的小人物知道呢!”
“聽你這麽說,我被騙到這該死的楚門島,都是一場戲。”我繼續問,“現在,你們拙劣的演技已然被我看穿,是不是該結束了?”
“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我攥緊了拳頭。
“不瞞馬爺……”他一臉鄭重,“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讓你知道知道……”很久沒打架了,雖然憤怒,但我一時也想不出半個招式,於是不得不佯裝看了一眼窗外,外麵雲更低了,大雨將至。
“馬爺,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康冰恬不知恥地把臉湊過來,“好吧,聽我把話說完,你就相信了。”天氣阻礙了行動,我隻得聽他繼續解釋。
康冰說自己隻是個可憐的傀儡,上麵怎麽安排,他就得乖乖地去照做。或者說電視台也受製於人,為了賺錢,什麽都得順從出錢那一方的。由於我在第一部戲裏展露了才華,所以幕後之人和電視台同時希望我作為藝術顧問,繼續參與新故事的拍攝。接著,康冰就再次與我相約,並透露給我關於楚門島以及霍三神的神奇經曆,還有那幢陰樓和樓裏鬧鬼的傳言,當然這都是幕後之人和藝術怪胎編造的所謂劇本。
經過一個多月的籌備,就在三天前,康冰接到上頭的指令,深夜開車去作璞軒接我,我就迷迷糊糊上了賊船。康冰還說,他屬於實拍部門,和做前期布景的工作人員並無過多接觸,所以來到島上也是兩眼一抹黑,隻有帥男一人從中互通兩方麵的信息。
聽到這,我打斷他,問:“難道藝術怪胎也參與了這個故事?”
“應該參與了。”康冰一臉不確定的表情,“不過這也是我猜的。你想啊,雖然故事編造得支離破碎,但也不是是個人隨隨便便就能想出來的,況且片子目前看來,也符合藝術怪胎一貫詭異的風格。”
我點點頭,說:“你還記得骷髏的骨盆上刻著‘荊白白’三個字嗎?”
“馬爺,你的意思是,藝術怪胎這人就是——荊白白!”康冰摸著下頜那一撮小黑胡,琢磨著說,“嗬嗬,有點兒意思了,記得齊小傑那小子說,荊白白這人一把年紀考了好多年美術學院一直被斃,似乎和藝術怪胎的背景極為吻合。”
“一個月的策劃過程中,難道你都沒有見過藝術怪胎的真實麵目?”我又問。
“是啊,這個人畏首畏尾,我們隻在網上交流,甚至連電話也未通過,其實,細想一下,這並不奇怪。”
“哦?”我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說,藝術怪胎整整七年,全國八大美院都未曾錄取過他,或許他哪一年也報考過咱們學院,所以很可能一見麵就認識對方,大家知道了底細就不神秘不好玩了,而且也有失顏麵……”
“馬爺你分析得很對。”康冰冷笑一聲,說,“估計那人連年受挫,精神不分裂也得有極強的自卑心理,我想,肯定不會太正常。再說,你看看咱們一路走來,這哪像一個正常人寫的故事啊,簡直驢唇不對馬嘴,風馬牛不相及,和馬爺你的大作根本不可相提並論,不但情節上雜亂無章,而且處處透著陰森和鬼氣,尤其是布置的那幢陰樓,簡直不倫不類,恐怖至極!”
“好了好了。”我抬起右手在胸前一揮,“我不管你們玩兒什麽花樣,反正我要退出,我一正兒八經、年輕有為的畫家,跟你們一群精神病人一起瘋,丟人啊我!”
“他們確實是一群瘋子,而且還是沒文化的瘋子。”康冰把嘴湊到我耳邊,左右看了看,似乎四麵圍了一圈看不見的人,“馬爺,你想一想,其實此事也並非一無是處,而是……而是一柄雙刃劍。”
“雙刃劍?”我挑眉,“什麽意思?糊弄小孩兒的話,我勸你免開尊口!”
“嗬嗬,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典故你可知否?”康冰猥瑣地笑著,笑得我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見我沒理他,進一步壓低了聲音解釋,“馬爺,此刻就你我兩個人,畢竟相比外人,你我最為了解對方,咱們何不如此這般,嘿嘿……”
我皺著眉把五根手指按在他那張油膩膩的胖臉上,用力地朝後推去,“有話直截了當地說,別雲山霧罩的!”
“你也看見了,這節目策劃得也頗費周折,投資方與藝術怪胎各有所圖,以你我二人的聰明才智,為何不利用他們……”康冰又湊過來,“這群人沒腦子沒文化,馬爺你可跟他們不一樣,不如……我們等待合適的時機,依仗馬爺你的聰明才智,嘿嘿,或許最大的贏家就是——你!”
康冰的眼珠在眼眶裏飛快地轉動著,仿佛與我分享了一個偌大的秘密。
我也不傻,當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想借用別人搭建的平台,把自己的名聲打響。
“上次那部片子你主要做的是幕後工作,即便這樣,你的大名也在網上多有流傳,馬爺,這次可不一樣啊,一上來你可就是主角。如果借此片,讓更多收藏圈裏的朋友認識你……嘿嘿,別看你天天不愛言語,多麽超凡脫俗似的,其實我能看出你有一顆火熱而向往成功的心。”康冰猥瑣地說。
這一番話雖然聽起來有點令人作嘔,但說實在的,此時此刻,我的心真有些被他說動了,不是我容易衝動,而是沒有人願意窩窩囊囊活一輩子。
遙遠的運氣真能降臨到我的頭上嗎?
成功人士有言:一個人想出人頭地,除了必要的知識、經驗和不顧一切的努力,更需要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或許這次真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讓我一夜成名的機會!
康冰何等老謀深算,從眼神裏早就看出我已怦然心動了。
“怎麽樣,既然有人搭建這麽一個平台,那個什麽藝術怪胎連美術學院都考不上,怎麽能成為你我的對手。馬爺,隻要咱倆強強聯手,肯定能力挽狂瀾,製造出另一番局麵!”
“怎樣力挽狂瀾?”我隨口一問。
康冰詭秘一笑,伸出四根手指,道:“伺機而動!”
“一言為定!”我歪了歪嘴角,“但願你不是再一次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