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一陣難聽的聲響,合葉上的彈簧仍舊很有力道,使得我不得不十分用力才能把它推開。我一手推著門,一手打著手電筒朝裏照去。

腳下是向下延伸的木質樓梯,底下黑洞洞也不知是通向什麽所在。突然,一束光亮從黑暗之中反彈回來,我手一抖,隨後想起裏麵有麵鏡子,心稍安之後,慢慢移動手電筒光束尋找那麵鏡子。很快,又是一束反光射到麵門,我定睛看去,底下的確是麵鏡子。

鏡子挺大,就像學校大廳立著的那種整裝鏡,我一看之下確實覺得疑竇叢生,為什麽要衝著門口擺麵鏡子呢?難不成真如師行剪所言,是為了阻擋某種戾氣?沒等我多想,後麵扛機器的康冰便發了牢騷,“馬爺,你別老照那麵破鏡子,反光射進鏡頭裏,什麽也拍不到了,趕緊下去吧,十二點就快到了。”

我按著門側過身子,康冰扛著機器走下樓梯,我順勢看了看門外站著的師行剪,誰料想他竟然躲到幾個場工身後,正探出小腦袋窺視著我們。我冷冷一笑,心想這師老鬼怎麽今天如此膽小,但立時心裏就咯噔一下,難道這暗室真的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使得見多識廣老謀深算的師行剪都緊張成這般模樣。可又一想,事到如今,自己半個身子已跨進密室,也罷,索性把心一橫,打著手電筒跟康冰一前一後走下了樓梯。

陰晦久積之所,到處都是塵土,角落掛滿了灰,空氣裏散發著一股重重的黴味。樓梯最多十幾階,走在上麵軟綿綿的。軟綿綿的原因或許是灰塵太厚所致,但主要還是因為我的腿有些發軟。

裏麵實在太黑,下到最後一節樓梯時險些摔倒,我低頭照照腳下,終於是踩在平地上了,於是舉起手電筒,見兩米不到的地方就立著那麵大鏡子。我轉頭見康冰正舉著攝像機對著我,他身後的木門也不知不覺地自動關上了,或許是闖入陌生地方過於緊張,我倆甚至都沒聽到木門關閉的聲音。

“馬爺,你把手電筒對著鏡子,然後用身體把反光擋上,對!就這樣,讓光線把你的身材勾出來,沒錯!我給你來個特寫,這鏡頭太詭異了!”康冰後退重新登上幾節台階,擺弄著攝像機,嘴裏還一個勁兒地嘖嘖稱讚。

我不想被他拍到臉,於是轉過身看向那麵鏡子。

鏡子很陳舊,很多地方都受潮氣侵蝕,形成一塊塊沒有規則的水銀斑,有些像是某種黑色的蟲子爬在上麵,看起來極不舒服。雖然鏡子表麵覆蓋著一層塵土,但還可以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臉。

鏡麵有些發黃,或許這是手電筒光造成的。視線無目的地朝上移,當我看見自己的眼睛時,不知為什麽,我全身竟哆嗦一下,隻得本能地錯開自己和自己的對視。

“怎麽了?”康冰無聲無息地移到我身後,我嚇得跳起來,差點沒把他肩上的攝像機撞翻。

“你走路怎麽沒聲啊!”我氣憤地大聲喊道。

康冰一臉無辜,眨了眨眼睛沒說什麽,他也看向鏡子,“這鏡子還真不小,你說屋裏放麵鏡子幹什麽用呢?我覺得這鏡子有些古怪。”

“古怪?你什麽意思?”我問。

“你看咱們北方的四合院裏,門口都立著一堵牆,對吧?”

“那不叫牆,那叫影壁好不好。”我有些不耐煩,他眨巴著眼睛盯著鏡子,我隨即理解了他話中的隱意,他是不是在說,這麵鏡子擺在這裏是用來擋煞的?

影壁古稱蕭牆,是中國傳統建築中用於遮擋視線的牆壁,但古人並不是這樣簡單認為的。舊時人們認為自己的住宅中,到了某個特定的季節,就會不斷有鬼魂來訪。如果是自己祖宗的魂魄回家看看還勉強可以,萬一遊**在外的孤魂野鬼溜進了宅子,肯定要給主人帶來災禍。如果院中立有影壁的話,影壁可以照出鬼的影子,鬼看見自己的影子便會被嚇退。

想到這裏,我的嗓子眼兒都發緊了,咬著牙說:“估計就是個廢棄的地下室,我累了,這裏沒什麽好看的,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回去睡覺了。”

“別啊馬爺!既來之,則安之,你看這地下室挺大的,要不咱倆繞一圈兒再上去。”然後他又舉起了攝像機,“你站在我右邊,順著我的鏡頭,鏡頭拍哪裏,你就把手電筒光移到哪裏,咱們拍幾條素材,留著做片頭用。”

幫人幫到底,他扛著攝像機,我一路為其打著光,順勢就繞過了鏡子。

手電筒光照在牆上顯出了個大大的光斑,地下室的牆皮因年久潮濕脫落殆盡,露出了斑駁交錯的灰磚來。四壁的角落都空****的,並沒有多餘的物品,這一點我頗為不解,一般地下室都是存儲舊物用的,為何這裏如此空****?

康冰拍了一陣兒,見實在沒什麽特別之處,便失望地把攝像機從肩上卸下來提在手中,“真沒勁,除了麵鏡子詭異些,什麽都沒有。”他歎口氣便轉過身,與此同時,一聲沉悶的哀鳴從他嘴裏發出,聲音不高,不像是喊叫,更像是從喉嚨裏硬擠出來的。

我這才恍惚覺察出,就在我背後,似乎存在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剛剛下到這裏來,我倆把精力都放在對著門的鏡子上,而後繞過鏡子,又把注意力落在四周光禿禿的牆壁上,從而便忽略一個地方——鏡子背麵。

我還沒轉過臉去,就聽咣當一聲悶響,我知道那肯定是康冰手裏提著的攝像機掉在了地上,背後究竟藏著什麽?他連價值幾十萬元的機器都舍得撒手?那到底是怎樣的恐怖呢?

地下室的空間和氣氛本就令人壓抑,聽他這一喊,搞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或許轉頭的速度太急,也或許是缺氧所致,當我看向身後的那一刻,腦中竟是一陣眩暈,恍惚間看見那裏似乎蹲著個白蒙蒙的人形!

手裏的手電筒不知不覺地照向那裏,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裏居然蹲坐著一具屍體!

又是咣當一聲,這回是手電筒掉在地上,雖然玻璃碎了,但光沒有滅掉,隻不過光線渙散了些。我先看見了一隻手,是隻死人的手,皮肉皆無,隻剩下了森森白骨;接著是一個骷髏頭,黑洞洞的眼窩,白慘慘的牙齒……這是一副慘白的人骨!

借著從下而上虛幻的光,它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

康冰顯然被嚇得呆住了,半張著嘴巴,雙眼突出,我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如夢方醒般“啊”了一聲,聲音之悲切不言而喻,不知是由於驚嚇,還是因為心疼攝像機。

“這……這裏……怎麽會有……這個?”康冰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對於死人骨頭我倒並不陌生,以前畫素描時經常對著頭骨寫生。見其隻不過是具紋絲不動的枯骨,我緊張稍減,於是俯身撿起手電筒,仔細地小心觀察。可這一細看,不由得又是倒抽一口冷氣,剛剛平複的神經再次緊繃,並非因人骨本身有什麽異樣,而是它的動作,不應稱其為動作,應該叫造型,人骨所擺出的造型實在是詭異到了極點!

這……這到底是何用意?

康冰蹲在地上正在擺弄那部攝像機,幸運的是,機身的電源燈仍可以亮,還好沒被摔壞。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顫聲對我說道:“馬爺,咱上去吧,趕緊報警,想必這是命案現場,這不歸咱們管,最好不要破壞了現場。”說著站起身來,把攝像機扛在肩上,“哎喲!馬爺,你看地上怎麽還有個塑料娃娃?”

“什麽塑料娃娃?”我正全神貫注觀察著骷髏那古怪的姿勢,根本沒來得及四下查看,況且環境黑暗,光線本就不夠。我回頭看向康冰,看來他是緩過神來了,正扛著攝像機拍著什麽。我順著鏡頭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就在骷髏不遠處的黑暗處,一個塑料娃娃正趴在地上,雖說是個玩具,但娃娃擺出的造型也十分瘮人。

我朝後退兩步,視野隨之擴大開來,手裏平舉著那散了光的手電筒,竟把眼前這般景物渲染得鬼氣十足。

這一詭異的畫麵,深深地停留在我的記憶深處,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每當午夜時分,它總會無法避免地徘徊在我的噩夢之中,揮之不去,所以,我不得不具體地形容一下:

昏黃的手電筒的光虛虛實實地落在鏡子的背麵上,由於鏡子背麵塗滿了暗紅色的油漆,使得整個場景顯得有一絲血腥之氣;暗紅色的背景把前麵的白骨襯托得越發的白,白得血淋淋的;還有地上趴著的那個塑料娃娃,也被紅色反光映襯成肮髒的橘紅色。

“太刺激了,馬爺,這回咱們可是大有收獲,我覺得這不是個凶案現場,更像某種儀式、某種妖術。咱們先別報警了,看情況再說。”康冰也後退幾步,給這詭異的場麵來了個全景拍攝,緊張中夾雜著興奮,使得他的聲音很嘶啞,“不過光線昏暗,估計攝像機拍出來的畫麵不會很清楚。馬爺,你等著我,我得上去拿台單反相機,哈哈!太刺激了!”

很快,康冰就消失在這間密室裏。密室隻剩下我一個人,少了康冰的騷擾,卻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去仔細觀察。

如果把暗紅色的鏡子背麵當做一麵幕布,一個畫麵,那麽骷髏就處在畫麵的左邊。骷髏蹲坐於地上,左腿曲折著地,右腿弓起,左手按於左大腿骨近膝蓋骨處,右手高高舉起,似乎手裏應該提著什麽。於是我朝前邁一小步低頭細瞧,幹枯的手指上纏著一些白色棉線。

這是何用意?我把手電筒順著棉線照在地上,果然地麵有些細小零碎的物品,當時由於緊張也無心細看,但完全可以推測出原先必定是綁在棉線上,並且和骷髏的手指拴在一起,時間一長,棉線斷了,所以那些物品才全落在了地上。

隨著光線的晃動,從骷髏的軀幹上竟映出了點點磷光,不,那不是磷光,而是金屬的光澤——原來骷髏之所以能夠擺出這種造型,是因為周身都被一些細細的金屬絲線固定著。

我疑惑稍解,吐出一口濁氣,看向不遠處鏡子右側那個趴在地上的娃娃。這種塑料娃娃對三十歲以上的人來說都不陌生,那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每家每戶都能看見的那種硬硬的,被肉粉色顏料塗抹的塑料娃娃。這種娃娃以前經常擺在冰箱或者組合家具上,並且娃娃的四肢都可以扭動,如果用力一晃,還可以發出類似小孩的哭聲。

娃娃的頭很大,頭頂噴成黑色,這就代表了頭發。它俯身趴在地上,頭僵直地抬起,大大的眼睛盯著骷髏高高抬起的那隻纏著棉線的枯手。雖然眼睛睜得很大,但瞳孔上的油漆早就掉光了,露出兩顆白白的眼球。它一隻手高高揚起,似乎正在索要骷髏手裏的什麽物件兒。

那塑膠身體早就被氧化得發白、發脆,加之那蒼白堅硬的五官,雖說是個玩具,但看起來也十分嚇人,不禁令我打了個寒戰。

手電筒閃了兩閃熄滅了,密室裏麵頓時如同墨染。突如其來的黑暗令我心跳加速,這才發覺康冰已經上去好長一段時間了。拿一台照相機的時間足夠了,可他為何遲遲不歸,難道樓上又發生了什麽變故?

其實,他剛剛離去的時候,我心中就隱約覺察出了什麽,但注意力都集中在對麵的骷髏上,所以並未多加理會,現在回想起來,剛才康冰上樓拉開門的那一刻,怎麽沒有射燈的光亮照進來呢?

難道上邊的電源又出了故障?康冰一時找不到照相機,所以才讓我等了這麽久?我用力晃了晃手電筒,估計不是沒電了就是徹底壞掉了,此時四周漆黑一片,即便我膽子再大,也不敢再傻等下去。

還好密室沒什麽雜物,空間也不大,就算閉著眼睛,我也能憑借記憶找到通向上邊的樓梯。

我無比小心地一步一步朝上走,終於摸到那扇桃木門,這才放鬆地呼出一口氣,一路摸索著走上來,我時刻擔心那具骷髏會躥起來,爬到我後背上,萬幸的是,靈異事情一件也沒有發生。我用指甲扣住門上的銅箍,用力朝裏一拉,門嘎吱嘎吱地打開了,我沒看見炫目的燈光,身後與身前皆是一片昏暗。

我走出地下室,身後的木門砰的一聲關閉,驚得我打了個哆嗦,四周隨即便安靜下來,顯然這屋裏已經沒有人了。怎麽搞的,人都去哪了?要不是險些被腳下的電線絆了個跟頭,我還以為自己進錯了房間,或者是誤入了另一間密室。

難道劇組的人都下班了?怎麽不通知我一聲?康冰也太不靠譜了,難不成把我仍留在下麵的事給忘了?

因為有月光從窗戶和門射進來,所以這裏的黑和密室的黑並不是一個概念,我分辨著腳底下胡亂擺放著的攝影器材,費了半天周折才走到門口。

呼吸幾口潔淨的空氣,我抬頭看了看天,月亮事不關己般高高掛起,於是我繞著小樓走上一圈,怎麽似乎空曠了不少,我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原先停在樓前的麵包車也不見了。

麵包車是用來拉拍攝設備的,到底出了什麽樣的婁子,連小樓裏的設備都不要了,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我呆呆地坐在門口的石凳上,把手電筒丟在草叢裏,這才發覺手心濕膩膩地出了一層冷汗。

張開手掌在褲子上擦了擦,摸到了褲兜裏的手機。手機一直關著,這是因為在片場都必須關機或調成振動,雖然我們的片子不是同期錄音,但演員演得正入神,忽然間誰的手機響徹耳畔,那還怎麽入戲?今晚我是演員,所以手機沒調振動直接關了機,省得打擾我與師行剪瘋狂飆戲。

對啊!師行剪哪裏去了?就算康冰忙昏了頭,師行剪也不能把我這個老相識丟在下麵不管不顧。這樣想著,手機屏幕也亮了,我正查找康冰的號碼準備興師問罪,一陣鈴聲響起,他卻給我打了過來。

“馬爺,你怎麽才開機啊?”康冰似乎大有責怪的意思,我正要問個明白,他卻不給我機會,連珠炮似的繼續說道,“你先聽我說,片場出了亂子,師老他……他……遇刺了!你快來醫院看看吧!”

“啊?”我驚呼一聲,康冰隻說了醫院的地址就掛了電話,我還想給他撥過去細問,但似乎聽見了電話那頭有汽車鳴笛的聲音,顯然康冰正在開車,所以我隻得跑出小樓,打了輛車直奔醫院。

果不其然,醫院門口停著電視台那輛麵包車。我攔住一個護士,問了半天她隻是搖頭,我正焦急萬分,突然看見帥男手裏拿著醫院的單據,匆匆朝樓上跑去。我緊跟其後,很快就看見了康冰焦急萬分地在急救室門口低著頭轉來轉去。

“怎麽了這是?”我的聲音在靜謐的樓道裏顯得異常突兀。康冰先是一愣,隨即朝我跑過來,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說:“怎麽辦啊,怎麽辦啊?萬萬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這回慘了,我的飯碗肯定砸了……”

“別急,別急。”我拉著他坐在靠牆的塑料凳子上,不解地問,“你說師行剪怎麽了,遇刺是什麽意思?”

康冰又搖頭又歎氣,他的語言極其淩亂而令人費解,我不得不在腦中經過主觀的分析、排序,才大致明白了不久前發生了什麽。

且說康冰把我留在密室裏獨自一人上樓去取照相機,可當他打開桃木門時,室內漆黑一片,於是他便走出樓門。幾個場工站在樓門口抽煙閑聊,從他們嘴裏得知,就在康冰和我下到地下室不久,電源又出了問題。

這老樓年久失修,電線早就老化了,加之攝影器材耗電量巨大,這幾天的拍攝過程中,保險絲也曾多次被燒斷。

但電工經過一番排查,發現保險絲這次並沒有被燒斷,而連接電源的開關上卻被人無意或有意地灑了很多水,顯然故障就出在了這裏。康冰並未對此事上心,畢竟往日在片場總會發生這樣或那樣的意外,隻要人平安無事,什麽都可以解決,於是便徑直去麵包車裏取相機。

師行剪站在車前,雙膝微屈正擺出了個曲中求直、蓄而後發的動作,顯然是實在無聊,自顧自打起了太極。

與康冰四目相對,師行剪一邊趕忙草草收式,一邊問道:“怎麽樣,其下可有異樣乎?對了,馬若水怎麽沒上來啊?”

康冰此刻無心與他詳加解釋,隻是一門心思想拿相機去拍密室那詭異至極的畫麵,可就在與師行剪擦身而過,他的身體與師行剪的身體在某個角度相互重疊之時,康冰忽然嗅到了一絲危險即將到來,於是他本能地迅速俯下身子,隻覺一陣陰風擦過頭頂。

再說師行剪一套太極還未打完,正在迫切地吐氣收式,頓覺腦後生風,但想要躲避已然太遲,一個墨綠色的空啤酒瓶子便敲擊在其後腦勺之上。瓶子的目標本是康冰,但陰差陽錯“飛行”到了師行剪的腦殼上,由於距離消減了力道,所以瓶子並沒有破碎,但砸在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腦袋上,也足可以令其暈倒。

撲通一聲,師行剪便在康冰的身後癱倒下去。康冰先是學著警匪片裏的動作靠在麵包車上側頭警覺地望向拋來瓶子的黑暗處,那裏好似有個人影晃動,但很快便消失於黑暗之中,畢竟敵暗我明,康冰沒膽量隻身追趕。

康冰喘了幾口粗氣,擦掉額頭滲出的冷汗,此刻遠處幾個場工也聞聲而至,他見人多勢眾,這才慌忙跑到師行剪的身前,見其昏迷不醒,趕緊招呼帥男把他抬上麵包車,前往就近的醫院。至於我上樓時,整幢樓裏之所以沒有一個人,或許是場工沒了領導的約束,紛紛各自休息去了。

這時,帥男從病房跑出來,大聲喊道:“師老他醒過來了!”康冰自言自語地說了句“謝天謝地”,便和我一起進入病房。

師行剪坐在病**眼神渙散,突然他看見了我,於是就如同見到親人一樣,大叫了一聲,“嗚呼哀哉,沒想到老夫混跡江湖七十餘載,居然會造此暗算,竟連那天殺的凶手是誰都未能窺得,好在老夫勤於習武身康體健……若水啊,兩世為人啊!”

師行剪的腦袋上被包了一圈紗布,看起來無比滑稽。想那師行剪正雙手平舉氣定神閑,突然腦後飛來一物碰巧砸在他腦殼上,腦中出現了這一場景,我險些笑出聲來,慌忙以手掩口,道:“是啊,是啊!師老何等人,大風大浪經曆無數,又怎會在陰溝裏翻船?您現在感覺有大礙否?”

“老夫一定要找出真凶,報這一擊之仇。”師行剪揮了揮手,“好了,好了,老夫累了,你們不要站在這裏妨礙老夫睡覺。”

我們被護士轟出病房,我打了一串哈欠,對康冰說:“困死了,要不今兒個就到這兒吧,我也回去睡覺了。”

“別——”康冰抓住我胳膊,一臉誠懇,“別啊,馬爺,你怎麽忘了?咱倆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見我不甚理解,進一步解釋道,“密室裏的照片還沒有拍啊!”

出了這麽大的婁子,他居然還沒把那檔子事忘了,真不愧是幹編導出身,記憶力果然驚人。我被他和帥男一左一右“挾持”著坐上麵包車,原路返回小樓。樓裏依舊空****沒個人影,帥男換了個新電源開關,屋裏這才亮堂起來,於是我與康冰拿著相機和腳架第二次進入密室。

這次下來已然沒了先前的恐怖氣氛,我倆一陣忙亂,各個角度都拍了照片,臨走之時,帥男找來一把大鎖鎖在桃木門上。我真佩服搞影視工作的人,體力與精力都比我這樣一個書生充沛許多,我正要告辭回去睡覺,康冰卻還是拉著我的手不放,說拍攝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要請我大吃一頓表示感謝。我聽他提到吃,腹中也的確饑腸轆轆,於是我倆便開著車來到了一家飯店。

飯店並不奢華,但菜肴還算做得精致。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康冰舉著酒杯一臉疑惑,“馬爺,你說咱們今天發現的算是個秘密嗎?”

我點點頭,“當然。何為秘密,有所隱瞞不為人知的人或事物,就稱之為秘密。你看那桃木門被特意糊上報紙作為掩護,顯然是不想讓人知道那裏有門。”

“嗯。”康冰呷了一口酒,“先不說那骷髏擺出的奇特姿勢,你說有誰會在地下室存放一副人骨?這不晦氣嗎?難道是小樓主人的一種特殊癖好?令人費解,真是令人費解啊!”

“對!”我用力戳著桌麵,“這是個線索,你要是想把此事查清,調查小樓的主人確實是最便捷的切入口。”

康冰雙眉低垂緩緩點頭稱是,忽然他抬起頭,臉上竟掠過一絲驚懼,“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夾起一粒老醋花生慢慢嚼起來,對他的驚慌失措不以為意。康冰放下酒杯,把頭湊到我近前,低聲說道:“馬爺,你信不信這世界上有——鬼!”

我皺了皺眉,因為他的語氣異常鄭重,而且說到最後一個“鬼”字之時,聲音竟有些發顫,所以我覺得他絕非是說醉話或者隨意調侃。

“此話怎講?”我下意識地把身子朝他湊過去,“你難道覺察出了什麽異樣?”

康冰通紅的胖臉上出了一層油汗,他低頭咳嗽一聲,似乎是為自己壯壯膽量,“你說,那桃木門裏會不會禁錮著一個鬼?”

聽他這麽說,回想起密室裏那詭異的骷髏和破舊的塑料娃娃,我頓覺全身緊張,本能地回頭掃視了一眼。

“馬爺,你仔細想想,從咱們誤打誤撞砸開了桃木門,屋裏一下子就沒電了,第一次還勉強說得過去,是由於大燈拖曳電線燒斷了保險絲,可後來的斷電我聽帥男說,電閘裏的保險絲並沒燒斷,而是有人故意動了手腳……”我一隻手撫摸著杯沿,聽著他的述說。

“後來就更奇怪了,師行剪無端被暗傷了。馬爺你有所不知啊,其實那酒瓶子是衝著我腦袋飛來的,要不是我身手敏捷躲得快,現在躺在醫院裏的就是我了!你想一想,這僅僅是巧合嗎?”康冰越說越是一臉陰雲。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故意暗算你?”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照你的想法推測,那個人不應該是人,應該是因打破桃木門而被咱們親手放出來的——鬼!”

康冰連連點頭,似乎我的推測正如他所想。

“不對,不對。”我轉念一想,搖著頭說,“如果真有鬼被咱們放出來了,它禁錮在密室裏暗無天日不知多少年,應該對咱們感恩戴德才對,又為什麽會報複你呢?我說康冰啊,最近你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康冰閉著眼把杯裏剩下的酒一口喝了,而後重重地將杯子蹾在桌上,“我這人你還不清楚嗎,整個兒一工作狂。不貪財也不好色,平時就是拍片子,剪片子,然後再拍再剪,和我打交道最多的就隻有磁帶了,哪裏還有空去得罪別人。馬爺,這幾天你也得小心些,因為你也進過密室……”

我的心跳似乎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隨即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順流而下進入了胃裏,使得胃中一陣**,“不會是你想的那樣,嗬嗬,你多慮了。”我勉強笑了笑。

康冰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他把脖子伸得長長的,通紅的脖子上麵一根根血管都鼓起來,“馬爺,我真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聽他的話裏別有隱意,我苦笑著,抄起酒瓶給他滿了一杯酒,“康冰,我看你是喝多了,要不就是這些天拍片子累的,怎麽變得疑神疑鬼了?”

“馬爺,我真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我……我說了你可不要害怕啊!今天晚上,我……我就見鬼了!”或許是聽得過於投入,我一直保持著倒酒那個動作,以至於杯中的酒都大量地溢了出來。

“那個暗中偷襲我的……我看見了,其實……”康冰的嘴唇抖動著,顯然是回憶起一幕恐怖的經曆。

原來,就在康冰風風火火跑著去麵包車拿照相機時,他恍惚間看見對麵黑壓壓的灌木叢中,隱約有個東西晃動了一下,他並未細想,可就在他剛拉開車門之際,那個酒瓶就瞬間飛出,酒瓶力道之大竟帶起了陣陣陰風,還好他反應及時俯身低頭,要不然必定血濺當場。

康冰見暫時沒了危險,後背靠在車門上定睛朝黑暗中望去,隻見矮樹晃動,竟從樹叢裏直立起個人來,雖然隻是一閃又隱沒在了黑暗裏,但他還是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用康冰的話說,那張臉根本就不是一張活人能長出的臉!因為那臉太白了,透過月光看過去,白得竟有一絲塑料的光澤,而且眼眶還是黑洞洞的,分明就是一個骷髏頭!

他的聲音越來越嘶啞,我不得不把茶杯遞給他,他不眨眼地盯著我,端起個杯子飲了一大口,隨後就大聲地咳嗽起來。原來他本想喝口水,卻誤拿了酒杯,一大口白酒灌進去,不被嗆到才怪。

“不會的。”我繞到他身後,為其垂著背,“我想你是疲勞過度眼花了,今天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就會好的。”

康冰猛地轉過身,厲聲道:“我要是眼花了,那酒瓶子怎麽會砸到師行剪的腦殼上?”

被他這麽一問,我立時啞口無言。沒錯啊,眼睛可以欺騙人,但師行剪還躺在醫院裏。

聽康冰談到了鬼神,我的心也開始慌亂了。其實,我本是個膽小的人,生活中連條魚都不敢殺。記得上中學時,生物課上要解剖青蛙,我舉著刀子一直都沒敢切下去,直到青蛙的腦袋被同學切掉,掛在架子上做“搔扒反射”時,為了減輕青蛙的痛苦,我才勉強補了兩刀,雖然是在青蛙死後我才摧殘了兩下,但事後仍舊耿耿於懷,多日食不下咽。

“既然……你見鬼了,你為什麽還要拉我回地下室去拍照?”我懷疑地問。

“其實我是想去驗證一下,看看那副骷髏還在密室嗎。”康冰把我的情緒調動起來,他卻平靜了許多,“所以我說,你最近也要小心些,黑燈瞎火的不要出來溜達。”

我暗暗想著心事,重新回到座位上,康冰深吸了一口氣,“等天亮了,我就去資料室查查這小樓的主人是誰,我隱隱地覺得這密室一定隱藏著一個大秘密,我必須得查個水落石出。馬爺,你還記得師行剪講的那個故事嗎?”

“你是說桃木鎮屍那個故事?”康冰點點頭,我幹笑一下,繼續說,“我比你了解師行剪,這老頭兒一貫妖言惑眾,他說的話裏麵,十句有九句半都是胡編亂造的,你沒必要多想啊!”

“也不能全盤否定,”康冰揮舞著端著茶杯的手,“先不說裏麵的骷髏,就說那木門,還有那麵鏡子,我覺得密室很有可能正如師老所說的,是個什麽壓邪的陣法,看來你得找他仔細打探一下,畢竟你們交情不淺。如果能夠把這個事件的解密過程完全拍下來,製作成電視片,嘿嘿,馬爺,你我就等著數錢吧!”

康冰那疲憊的眼神又泛起貪婪的光,我真不知道他剛剛說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故意編出來企圖拉我下水的噱頭。走出飯店的時候,太陽出來了,康冰想送我回畫廊,被我婉拒了,見他神頭鬼臉的,還是酒後駕車,我還是打輛車回去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