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風起(7)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峰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鬼厲,隻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著曾經無比熟悉的回廊,緩緩向裏麵走去。
這數十日來,他一直未曾離開過青雲山,直到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之後,他才愕然發現,在他的心中,最難以忘卻的,依然是這座曾經給予他無比歡樂,卻有曾親手將他打入無邊地獄的青雲山,以及山上那一張張難以忘懷的笑顏。
這些天,他一次次流連於曾經留下過歡笑,留下過汗水的小道,竹林,山間。將原本以為早已拋棄的記憶再次的尋回,隻不過,少了幾分甜蜜,多了幾絲苦澀。以他的修為,要想躲過普通弟子的耳目自是輕而易舉,而一般首座長老又如何會到這些地方。所以,他這個被青雲門通緝的叛逆,竟是在青雲門眼皮子底下呆了許久,卻不曾被發現。當然,造成這一切還是與他沒有繼續作案有著莫大的關係(貌似他想幹也沒人選了,道玄真人雲易嵐之流他想上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啊!)。
這日,他終於鼓起勇氣來到這片他曾經生活過好久的故居,隻是沒想到,他剛一出現,就差點被田不易發現……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裏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想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著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著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裏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台之間,在他的身邊回蕩著。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麽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回廊低矮的欄杆上緩緩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著他臉龐上的麵具,仿佛,如十年前的模樣,隻是,卻沒有帶給他一絲的暖意。
……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峰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兩個人並排向著這裏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麽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麽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杜必書手上還提著一隻木桶,裏麵盛著半桶水,旁邊搭著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那裏清理一下的模樣。而看著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杜必書向何大智聳了聳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從回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複雜,望著前方。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大竹峰小弟子張小凡的時候所居住的房間。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麽還要進去?
鬼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棵小鬆,也還長在那裏,隻是這麽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杜必書與何大智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說說看,都這麽多年了,師父為什麽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麽!”
何大智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書嘿嘿幹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麽敢去惹師父。隻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吩咐我們把這裏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裏在想什麽啊?”
站在屋子外麵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會,卻是歎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裏是最疼愛小凡師弟的。”
杜必書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說實話,有時候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麽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回大竹峰,重新變做張小凡,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麽?……”
窗外,鬼厲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著,隻有兩隻手,不,是兩隻骨爪,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回頭麽?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回首遙望麽?還想過回頭麽?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仿佛置身冰窖!
何大智與杜必書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他們在屋子中鼓弄了一陣,提著水桶走了出來,何大智輕輕將房門掩好,看著小庭院中綠草青青,鬆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仿佛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著這片春光也輕輕失色。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與杜必書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鬼厲從那棵鬆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發絲。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是他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還有牆上掛著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著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就連這裏的空氣,也仿佛有著淡淡的過往情懷。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自從當日與萬劍一交談之後,他就再也未曾換上新的身軀,陽光照在他粼粼的白骨上,使得原本陰森可怕的白骨,也有了一絲暖意。
望著周圍那熟悉的景色,他忽然有了一個連他也為之奇怪的念頭,他絕對不允許有人破壞著一切,任何人!
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蕭逸才一起坐了下來,田不易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麵對著蕭逸才,眼光卻望著別處,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一樣。直到蕭逸才咳嗽一聲,叫了一聲道:“田師叔。”
田不易這才驚醒一般,點了點頭,道:“嗯,好了,你說吧,道玄掌門師兄有什麽要你這位得意弟子特地跑一趟了?”
蕭逸才微笑道:“不敢當。是這樣的,恩師主要有兩件事,想讓弟子來向田師叔請問一下。”
田不易道:“哦,你說。”
蕭逸才道:“其一,便是最近前來青雲山的正道道友人數仍然在不斷增加,其他各脈俱已接待了不少人物,大竹峰也將百多位道友安排在了山腰的屋宅之中了。但是盡管如此,住處仍然不夠,所以恩師想讓弟子懇求師叔,是不是能在大竹峰上再安排一些正道道友?”
田不易眉頭一挑,向蕭逸才看了一眼,蕭逸才麵色有些尷尬,但仍然陪笑道:“師叔,這也是因為如今天下浩劫當前,不得已而為之,而且我們青雲門又一向以正道領袖自居,總不能將道友們推出門外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別當我是傻瓜,那些所謂的正道道友,真正與那些獸妖拚殺起來,能夠出力的還不到三成,一多半都是看我們青雲名氣,跑過來避難的。”
蕭逸才苦笑了一聲,道:“田師叔言重了,不過就算如此,我們也不能將人推到門外去罷,真要如此的話,天下正道會如何看我們青雲?為了大局著想,還請田師叔多多幫忙了。”
田不易白眼一翻,忽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麽,眼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當下咳嗽一聲,臉上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既然道玄師兄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推辭,反正也是為了天下正道和大局著想,那就這樣辦吧。”哼,他可不是什麽心胸開闊的人,既然有人給他送枕頭,他幹嘛不接下。就算對他們不會有什麽實際的傷害,惡心他們一下也好啊!
蕭逸才大喜,拱手道:“多謝師叔。”
田不易微微一笑,忽然抬手道:“且慢,我還沒有說完。”
蕭逸才怔了一下,道:“什麽?田師叔請說。”
田不易微笑道:“既然浩劫當前,一切當為大局著想。我聽說我們青雲七脈之中,還有一脈,呃,好像就是女弟子比較多的那一脈……”
蕭逸才本來還笑容滿麵的樣子,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僵硬,漸漸笑不出來了。
田不易仍是自顧自微笑道:“我記得那一脈中,地勢廣大,而且前幾日我曾去過那裏,空著的屋子真是多不勝數啊。怎麽掌門師兄英明一世,竟然沒想到這個地方麽?”
蕭逸才滿臉苦笑,半晌才道:“田師叔,這個、這個……”
田不易哼了一聲,胖胖的臉上眼向天看,一聲不吭。蕭逸才看他這副模樣,暗地搖頭,隻得道:“是,弟子今日回去之後,自當稟告恩師,請他老人家做主。”
田不易也不說話,臉上神情也沒有變化,隻是點了點頭,但心裏卻大是痛快,竊笑不已。
蕭逸才鎮定了一下心神,隨即道:“那麽田師叔,還有這第二件事,卻比剛才之事更加重要,恩師也再三叮囑過了,請師叔一定要仔細想好再回答。”
田不易看蕭逸才臉色嚴肅,與剛才大不相同,顯然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點頭道:“哦,什麽事這麽嚴重,你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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