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巫師(4)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在兩人無言後,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已是有些明了,但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禦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你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麵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在最後關頭,要不是選擇迎向那道天雷,是決不會輸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麽,控製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麽多年,你怎麽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裏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隻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麽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隻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紮,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麵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麵對麵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遝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臉上麵具的冰涼感提醒了他!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感受著他心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心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隻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一劍劈下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雖然,我相信,你絕不會這麽容易的死去,但我也知道,那一劍,將你和青雲,完全的分開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隻是……隻是……

隻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麵對這個女子?

“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隻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麵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麽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白衣若雪,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隻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十年以來,我癡念之餘,便在後山舞劍,”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錚!

天琊神劍發出如鳳鳴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塵的九天仙子,癡狂而舞。

那劍光幽幽如夢,舞盡千年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是誰在輕聲歎息,是誰雙眼朦朧?

劍光如雪,傷了是誰的心?

她癡狂!

她獨舞!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麵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隻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麽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麽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眉尖。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複明,清輝如水。

陸雪琪的絕世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隻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

深痕!

天琊神劍的寒意,彷彿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

收回!

陸雪琪握劍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鮮豔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白光,劃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隻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著小灰,遠遠地望著那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小灰彷彿有些不安,在她懷裏動了一下。

小白輕輕拍了拍牠的腦袋,伸出蔥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小灰安靜了下來,可是眼睛卻隨即一直盯著主人那蕭索的身影,一刻也沒有放鬆。

也不知道鬼厲在那條街道上的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這般一直、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靜等待,此時此刻,就連一向好動的小灰,也變得特別安靜起來。

終於,鬼厲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似乎很費力一般背過身子,轉過頭來。遠遠看去,這個男人的身影仿佛一個垂死的老人一般,憔悴無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了一下。

遠遠的,彷彿鬼厲口中低聲說了些什麽,但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片刻之後,他茫然抬頭,終於緩緩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小白帶著小灰走了出來,來到街上那道陸雪琪用天琊神劍劃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歎息。

“這世間情愛,真是讓人斷腸啊!可憐這兩個人,這般出色,卻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聲起,小白一怔,卻是猴子小灰不願意了。

她從小白身上跳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地上,恨恨不說話,還學著人生氣的樣子,將雙手環抱胸前,兩腮鼓起,氣鼓鼓的模樣。

小白失笑,低聲笑道:“你是不喜歡我說你主人是傻瓜嗎?”

小灰連連點頭,吱吱叫了幾聲,眼睛眨呀眨的,雖然還是一股氣憤模樣,但長長的尾巴卻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腳踝上輕輕纏住。

小白微笑著搖了搖頭,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猴子腦袋,隨後目光漸漸飄遠,怔了許久,半晌輕輕道:“其實你又怎會知道,我千百年間的願望,也不過是想當一回這樣的傻瓜,然後也有個傻瓜好好對我待我而已的。”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斷情絕義,那一劍早就刺下了,我看剛才最後,她雖然用劍指著鬼厲,但心中其實不知有多盼望鬼厲不顧一切就跨了過去。”

“隻是,若是鬼厲跨了過去,他也就不是鬼厲了……”

“在他心中,終究還是有一個始終無法解開的死結吧!”

小白低聲地說著,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茫然盯著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過神來,伸手將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們的事,他們的心結,總是要靠自己才能解開的。

再說了,將來的事,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你說對不對,小灰?”

小白把小灰舉起身前,微笑問道,同時,她的眼神卻飛快的向角落處瞥了一眼。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吱”叫了好幾聲,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也不知道它到底明不明白?

街角,碧瑤的臉色慘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