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小紅便醒來了。風魂收起地上的棋子,聽到山洞裏也傳出細微的聲音,顯然是盱烈與彭蘭正卿卿我我地交談著。風魂牽過小紅,低聲問:“你家住哪裏?這兩天我就把你送回去。”
小紅卻流著淚默默搖頭。
風魂看她神情悲涼,心中輕歎一聲,問:“莫非你的家人也被那惡人害死了?”
小紅點了點頭。
風魂替她難過,想到,既然她失了親人,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做,何不把她也收做徒弟,讓她與紅線做伴?想到這裏,他取出太乙天書,想要看看有沒有什麽適應小紅學的仙家道法。然而竹簡間雲湧霧現,卻沒有顯現出任何口訣。
其實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小紅元陰盡失,已不可能再練成任何仙家道法,但若放著她不管,她還能再活多少歲真的很成問題。而且,聽那老鴇透露出的口風,在那迎香樓裏,像小紅這樣的女孩恐怕還有好幾個。
風魂收起天書,想著到底有什麽好的辦法?
這時,盱烈與彭蘭已走了出來。
女神嬰彭蘭此時已經聽盱烈說了所有的事,知道是風魂幫助盱烈救了她,又見風魂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和盱烈的樣子,臉也不禁紅了。她心中雖然感激,嘴上卻不認輸,哼了一聲:“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放過你,你害死我二師兄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呢。”
風魂使勁點頭:“是極是極……不過在算帳之間,你們難道不該先請我喝杯喜酒?就算看在我替你們守了一晚門的份上,這杯酒你也應該要請我喝的吧?”
彭蘭就算再大方,畢竟也隻是個方經**的女孩兒,被風魂這麽一取笑,整個臉都紅了起來,隻好跺了跺腳,偷偷在盱烈手背上揪了一下,小聲埋怨道:“都怪你……”
她嘴上埋怨,心裏其實卻是喜歡,風魂與盱烈自然都看得出來,兩人對視一笑。彭蘭見他們笑得曖昧,更是臉色羞紅,卻又不好意思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隻好不理他們,轉過來拉著小紅。
她原本隻是想利用小紅轉移一下話題,結果聽到小紅一邊哭泣一邊訴說遭遇,立時也大怒起來,恨不得找出朱孺子的屍體再把他碎屍萬斷,又想到自己竟差點遭遇到與小紅同樣的下場,也不由得心驚不已。
彭蘭與盱烈都是修道之人,自然也都看得出小紅的情形。元氣乃是人體的根本,身受重傷還有治愈的可能,元陰虧盡,就算不死也難免病癆一生,更何況小紅本就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毫無根基,如果不是服了風魂的仙丹,恐怕下個月都活不到。
這天下受苦受難的人萬萬千千,沿海難民起事,北方各族亂戰,身世淒涼的自然不隻小紅一個,隻是這一個現在既然站在他們麵前,而他們卻束手無策,自然難免心中難過。
彭蘭看著盱烈,道:“師父或許有辦法幫她,我們不如把她先帶回逍遙山去。”
盱烈還沒有回答,風魂卻先說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彭蘭與盱烈對望一眼後,一同看著他。
風魂摸著鼻子苦笑:“逃跑總不是辦法,如果你們師父非要找我,替你們二師兄報仇,那我早晚會被他找到的。”
彭蘭低聲說道:“其實我二師兄也未必真的死了。”
盱烈點了點頭。周廣的魂魄在投入地府前便已被吳猛收了去,雖然返魂之術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要看運氣,卻也並非絕不可能做到。
風魂又道:“隻是,我還要在這等一下我的女徒弟,她的禦劍飛行很快,卻不知什麽原因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我想多等一下她。”
於是,他們在這附近等了大半天,薛紅線卻始終沒有出現。風魂擔心這美麗女徒出了什麽事,想要去太湖尋她,又覺得她可能是與親人多相處了幾天,不忍分離,這才耽擱了。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卻有幾道劍光一同往那石城飛去,風魂還在疑惑,彭蘭與盱烈卻驚喜地一同站了起來。一道劍光繞在他們頭頂,彭蘭趕緊向上空招手:“曾師兄,我們在這裏。”
落下的是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體形纖瘦,乃是淨明十二弟子中的曾亨。曾亨看著他們,道:“師父正在城中,讓我在這附近尋找你們,你們快隨我去。”
彭蘭問:“師父他怎麽會到這裏?”
曾亨道:“盱師弟昨日在那城中鬧得滿城風雨,早有路過的道士將他認出,告到了師父麵前。師父聽說他違背師命役使惡靈,甚至跑到鬧市折騰,如何不生氣?當然要帶著我們前來找他。”
彭蘭聽說師父要怪罪盱烈,趕緊叫道:“盱師弟是為了救我才做出那些事的,他要怪就怪我好了,不關盱師弟的事。”
曾亨笑道:“這話你自己跟師父說去,總之,這次盱師弟看來是要受罰了。”
說完,曾亨也不管他們,自己禦劍跑了。
彭蘭氣得跺腳:“小盱子,你放心,師父要是敢責罰你,我就、我就……”
彭蘭自己原本是妙濟真君許遜的師妹,他們最初的師父諶母跟隨上元夫人破虛而去後,她才由許遜的師妹變成了徒弟。許遜性情溫厚,彭蘭對他雖然尊敬,倒並不害怕,然而盱烈卻是十二弟子中唯一一個由許遜親自收下的徒弟,再加上盱烈曾入過邪道,許遜雖然平日溫和,對大忠大義之事卻極看重,又對盱烈頗有期望,生怕他再入岐途,自然也管得較為嚴厲。
彭蘭平日活潑愛動,卻總喜歡纏著這個跟木頭人一般的師弟,連她自己有時也想不明白。淨明宗雖是道家門派,這十二弟子中,對飛升成仙、位列仙班感興趣的卻真沒有幾個,彭蘭不受拘束的性情雖然與修道之途不太相合,她的師父及一眾師兄們倒也都縱容著她,畢竟整個玉隆宮也隻有她這一個女孩兒,其他人自然難免寵著她。
此時,彭蘭聽到盱烈很可能要受罰,立時急了。她本就喜歡盱烈,昨夜更是連身子都給了他,關心則亂,當然想要替他出頭。盱烈卻知道師父突然趕到這裏,絕不僅僅是找他問罪這麽簡單,於是牽住彭蘭的手,向她搖了搖頭,讓她不要擔心。
風魂見這剛才還在發急的女神嬰被她的師弟這麽一牽,竟真的就安靜了下來,不覺好笑。
事到如此,也沒有什麽好計議的了,他們帶上小紅,一同向那石城飛去。
風魂跟著盱、彭二人落在城中的一個大院之內,院內散落著幾個人,連那吳猛也在其中,知道這些人便是淨明宗的十二弟子。
吳猛見到風魂竟跟著盱烈彭蘭一同出現,奇怪地看了過來。
彭蘭走到吳猛麵前,低聲問:“大師兄,二師兄他……”
吳猛道:“幸好我帶他回去得及時,師父又還存留著一些還魂香,總算將周師弟幸運地救了回來,暫時留在山中靜養。”
彭蘭和盱烈聽到周廣未死,這才放下心來,連風魂也鬆了口氣。
吳猛又道:“師父正在裏麵等你們,你們快進去。”
幾人正要一同往裏走,這時,卻有一個“咕”的聲音傳來。彭蘭等人愕然相顧,最後都看向了滿臉通紅地捂著肚子的小紅。
曾亨不知從哪又鑽了出來,牽著小紅,笑道:“這小妹妹像是餓了,我帶她買些吃的去。”
風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自己學了道法,又在大荒境吃了不少仙果,雖然沒有刻意地去辟穀服氣,但吃不吃東西早就無所謂了。而盱烈和彭蘭也和他差不多,以至於三人一直都忘了小紅隻是凡間女孩,是會餓的。
風魂看著曾亨,道:“有勞了。”
曾亨將小紅帶走後,風魂又跟著彭蘭盱烈往內走,穿過中庭,進入一個房間。然而房間的正中央站著的卻不是妙濟真君許遜,而是一個女子。
風魂三人一看到那個女子,全都大吃一驚,盱烈立時摯出紫華流光劍,彭蘭也咬牙切齒地抽出水火雙劍,連風魂都忍不住將手放入懷中握住玄元磚,又驚又疑,心想:“我明明已經將他砸死了,他怎麽還能站在這裏?”
就在這時,邊上卻傳出溫和純厚的聲音:“彭蘭、盱烈,你二人不可無禮。這位乃是北極天紫微大帝座前使者,女宿星君朱玄真朱姑娘。”
在門邊上站著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正是彭蘭等人的師父,逍遙山淨明宗宗主許遜。許遜負手站在那兒,如清風一般不著痕跡,而風魂三人一進房間便被那女子震住,才未注意到他。
盱烈與彭蘭這才知道眼前的女子並不是男扮女裝的朱孺子,而是真正的朱玄真。隻是,她與當時男扮女裝誘騙彭蘭的朱孺子實在是長是太過相似,如果不是細心分辨,簡直難以看出區別。
而在朱玄真的腳前躺著一具屍體,那才真的是已經成了死人的朱孺子。
風魂知道眼前的女子竟是真正的女宿使者朱玄真,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暗暗慶幸自己沒有真的將玄元磚掏出來。這朱玄真與踐天同為北皇座下七宿使者之一,若是發現踐天的玄元磚落在他的手中,誰知道是否又會生出別的事端來?更何況,既然踐天能夠做出暗算王妙想的惡事來,這朱玄真是善是惡,隻怕也難以說清。
風魂心中還在想著,朱玄真卻清清冷冷地朝他看了過來,他心中一驚,也不知自己所想的事是否已被她看破。
朱玄真隻是清描淡寫地看了風魂一眼,便轉過頭去,重新注視著朱孺子的屍體,沉默無語。
妙濟真君許遜看著他的兩個徒弟,問:“你們這兩天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朱孺子可是死在你們手中?”
盱烈還未說話,彭蘭卻是口快,已搶著將他們追蹤風魂,卻被冒充朱玄真的朱孺子所騙,以及彭蘭自己被朱孺子抓去,盱烈為了救她在城中大鬧,而風魂在暗中搜尋朱孺子等事一一說了出來。有些事雖然隻是盱烈告訴她的,但她卻也說得有如親眼目睹一般,讓人聽得驚心動魄。除了盱烈幫她“解毒”的那段,她一個女孩子家終究是不好意思說出,才含含糊糊地帶了過去。
許遜聽到自己的女徒兒竟曾落在朱孺子手中,心裏也難免大吃一驚,及至聽到彭蘭不曾被朱孺子所害,這才放下心來。彭蘭雖然在最後關頭因為害羞有所隱瞞,但許遜何等樣人,早便看出他這兩個徒弟一個失了真陰,一個失了真陽,昨夜必是一同在暗處行過**,但淨明宗門下弟子本就不禁婚嫁,再加上許遜其實也早便看出這二人在經過以前的許多事情之後,相互之間已生出情愫,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彭蘭說完之後,又跺了跺腳:“師父,盱師弟是為了救我才帶著惡靈在城中破壞的,你若是要責罰他,那就先責罰我。”
許遜愕道:“誰告訴你我要責罰他?五鬼之術雖是惡法,但事急從權,而且盱烈雖然在城中破壞了不少建築,但他在如此心急之下,仍沒有誤傷到無辜之人,我怎會因此怪罪他?”
彭蘭怔道:“可是曾師兄說……”
許遜笑道:“有人告訴我盱烈在這裏大肆破壞,我知道他斷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擔心你們出了意外,這才急急趕來,誰知沒找到你們,倒找到了朱孺子的屍體。這朱孺子作惡多端,我幾次三番都想將他找出來誅殺,卻總是被他逃了,你們能夠將他除去,那也算是替那些被他害苦了的無辜女子報了仇。”
彭蘭這才知道自己是被曾亨捉弄了,不禁氣得跺腳,直嚷著要把曾亨揪出來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