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與風魂同時化作兩顆流星撞在一起。

光影交錯,天空破碎。

業火在他們周圍有若紅色的大海,將無數山嶽淹沒。

皇天怒道:“你這算什麽?”

不管他如何戰鬥,對麵的家夥用的都是與他一模一樣的手段,久而久之,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跟自己在鏡中的倒影作戰一般,生出一種別扭的挫折感。

這就像是圍棋中的模仿棋一般,自己下在哪個位置,對方便在棋盤的另一麵跟在哪個位置。對於被模仿的一方來說,往往會在無形間感受到難以擺脫的壓力。

更讓皇天難以忍受的是,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會被同樣的攻擊化解,每一道氣勁都會被同樣強勁的氣勁抵消。

他無法明白對方是怎麽做到這一點。

就好像他已完全被人看穿,不管他想要做什麽,都無法擺脫對方的壓製。

同一時間,在上元宮中,上元夫人設九宮陣法,將皇天與風魂的戰鬥映了出來。所有人都驚心動魄地看著這關係到每個人命運的一戰。

紅線驚訝地道:“師父是怎麽做到的?”

模仿本身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風魂的步調竟與皇天完全一致,不快一分,不慢一分。

慧紅道:“他對皇天已是了若指掌,皇天對他卻毫無所知,這是他的優勢所在,他隻是在將他的優勢充分發揮出來。”

隱娘擔心地說:“可是,剛才後土娘娘說,不管師父和皇天最後誰贏,最終的結果將是兩個人都無法活下來,這、這是不是真的?”

“嗯,”上元夫人道,“從道理上來說,這確實很有可能。他二人本就是同一個靈魂,殺死另一人,便等於是殺死自己。不過我想,風公子在前去挑戰皇天時,應該也已想到了這點。”

慧紅道:“亦即是說,他必須擊敗皇天,卻又不能殺死皇天?”

“正是如此,”上元夫人道,“想來,這就是他以這種作戰方式消耗皇天的耐心和霸氣的原因。不過在棋弈中,就算是模仿棋也是可以破解的,以皇天之能,必定能夠找到風公子不得不應的地方。”

話音方了,卻聽皇天在幻境中狂笑道:“好,我就讓你跟下去。”

身子一竄,舍棄風魂,往另一方向掠去。

風魂瞬地移動,擋在皇天麵前。皇天大笑一聲,勁氣狂卷。

風魂不閃不避,以玄氣化出青色屏障,將皇天的黑色勁氣強行阻住。

媚兒顫聲問:“師、師父為何不繼續下去了?”

上元夫人歎道:“飛瓊仙子在那個方向。”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

皇天舍棄風魂,乃是殺向另一邊剛剛擊敗後土娘娘的許飛瓊。對於風魂來說,這就是他“不得不應之處”,這種模仿戰術當然也就無法再持續下去。

上元夫人道:“皇天雖然迫使風公子改變了戰法,但以他自栩能夠獨霸天地的本事,卻要利用戰場之外的人來破解戰局,這對他來說,本就是有損尊嚴之事,不可能沒有挫折感。想來他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將會盡出全力,試圖在短時間內殺死風公子,以挽回顏麵。”

孫靈秀道:“但這應該也在魂弟的意料之中。”

眾人緊張地看著幻境,見魔神皇天身子一漲,頂天立地,利爪一揮,空間劃出一道驚人裂口。風魂險險避開。

裂口越擴越大,將山川河嶽全都卷入其中。

風沙狂卷之後,眾人再次看去,卻見天地間已失了他二人的身影。

隱娘驚道:“師父呢?難、難道是……”

“放心,”上元夫人道,“戰鬥還沒有結束,隻是天地因皇天適才的那一擊撕出裂口,他二人已經進入魔風繼續戰鬥。魔風界名義上雖然亦是天地六界之一,其實卻是在天地之外,乃是十大魔神出生之處。他們在魔風界內作戰,我們自然無法看到。”

眾人沉默下來。

如果說,剛才親眼看著風魂與皇天之間的大戰,讓每一個人都緊張得手心冒汗,現在看不到了,這種緊張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是緊緊地扣在每個人的心頭。

遠處飛來一道劍光,婉兒喜道:“飛瓊仙子回來了。”

許飛瓊落在眾人之間。

擊敗後土娘娘後便馬上離開三界,這本就是既定安排。畢竟,她的任務隻是擋住阿蟾,若是一直留在三界之中,很可能會影響到風魂,讓風魂為了保護她而無法一心作戰。

她問:“戰況如何?”

上元夫人將風魂和皇天已經進入魔風界的事告訴她。

許飛瓊心中擔憂,轉頭問:“姊姊,剛才後土娘娘說……咦,妙想姊姊呢?”

眾人這才發現王妙想不知何時竟已離開了這裏,一時間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

……

*

魔風界中,風沙狂卷。

皇天化身成幾可比擬天地的巨人,在這片混沌間瘋狂戰鬥。

然而,風魂在他的周圍時隱時現,總是讓皇天無法找準他的位置。

皇天空有一身力量,卻像是一頭巨象總是無法踩死麵前的螞蟻,徒然怒吼連連,怎麽也無法在這場戰鬥中獲勝。

“這就是你的膽量麽?”他在魔風間狂吼著,“出來。”

“我在這裏!”風魂雙手負後,在黑色魔神的正前方現出身來。

皇天冷笑道:“不再躲了?”

“嗯,不再躲了,”風魂說,“因為已經沒有必要。”

“那就去死!”皇天一拳擊去。

無窮無盡的黑色玄氣灌進他的黑色手臂,拳還未出,那驚人的霸氣已令所有風沙卷蕩開來。

一拳擊出。

空間撕裂,萬物悲秋。他們雖在天地之外,天地卻在顫抖不休。

這是皇天最強的一擊。

縱連整個天地亦可直接摧毀。

風魂沒有躲。

他就立在那裏,伸出一根手指。

他以一根手指接住了皇天的黑色巨拳。

皇天心中震駭,他在風魂的手指上看到一種空空玄玄卻又令他心悸的力量。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黑洞在將皇天的力量快速抽空,那一瞬間,皇天凝聚在手臂上的所有玄氣全都消散。

在回溯到過去並將元神不斷分裂重修的過程中,風魂終於找到了可以將皇天擊敗的力量。

他學會了控製始氣的本事。

十大魔神開創天地。

但十大魔神本身卻是由何而生?

混沌之初,道氣未顯,不無不有,非色非空,居上境為萬天之無。

再強的力量都可以被始氣消解,因為始氣乃是“萬天之無”,連十大魔神亦是從中而生。

先有十大魔神,後有天地。

這就是生於天地之後的仙妖人神都無法真正殺死十大魔神的原因。因為其它所有事物,都是應玄氣和元氣成生,但這十大魔神,卻是應始氣而生。

皇天擊出的每一拳,都被風魂的始氣所化解。

就像是再大的數字與零相乘,都會自動歸零。

這黑色魔神的力量在漸漸消散,他的龐大身軀也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越縮越小。

作為亙古不滅的魔神皇天,這是他出世以來頭一次感到恐慌和害怕。

不隻是因為他發現自己麵對的是無法擊敗的敵人。

更是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敵人根本不存在,他隻是在跟自己戰鬥。

風魂一個旋身,挾著始氣撞入皇天體內。皇天的身體開始扭曲,時而變成人類青年,時而又仍是魔神之身。始氣在他的軀體裏闖蕩著,將他的肌肉和力量破壞殆盡。

兩種人格在同一個身體裏互相鬥爭,彼此掙紮。

皇天吼道:“再鬥下去,你和我都會不複存在。”

風魂在他的靈魂深處回應著:“寧可一同死去,我也不會讓你活下來。”

皇天開始困惑,他不明白是為什麽。風魂的意誌是那樣的堅持和強大,以至於皇天無法忽略這種意誌形成的動機。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畫麵……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兒被他釘在巨石上,顫抖著向他伸出手,渴望死在他的懷中,而他毫不憐憫地轉身離去。

無數記憶像海浪般反湧而來。

原來風魂就是他,他就是風魂。

為什麽自己能夠毫不猶豫地將那個他所疼愛和關懷的女孩殺死?

他捧著腦袋仰天怒吼,吼聲中充滿著內疚和悔恨。

一個聲音在他的靈魂之中傳來:“要麽繼續戰下去,直到你與我一同消失……要麽停止戰鬥,你消失。”

皇天吼道:“消失的為什麽不是你?”

風魂道:“因為我無法原諒你傷害了她們。別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如果有人傷害了阿蟾,你是否也會作出跟我一樣的選擇?你與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兩種人格再次相爭,隻是,一個抱持著寧可同歸於盡的意誌,另一個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他們的身軀漸漸的穩定下來,維持著人類的模樣。

風魂喘息著,靈魂深處的鬥爭開始停歇,體內暴虐的始氣也開始消散。

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冷冷地響起:“總有一天,我還會再回來的。”

聲音越來越弱,作為“皇天”的這一人格沉睡而去。

風魂強忍著身體的勞累感和傷痛,從破碎的空間裂口跳了進去,回到仍在崩潰的天地之間。

有人扶住了他。

抬起頭來,他見到的是關切地看著他的美麗女仙。

王妙想說:“我就知道你能夠回來的。”

這是一場和勝負無關的戰鬥,當皇天意識到他跟風魂是同一個人的時候,戰鬥其實便已結束。殺了風魂,便是殺了他自己,他根本沒有其它的選擇。

風魂低聲問:“阿蟾在哪裏?”

王妙想道:“你想去找她?”

“嗯,”風魂說,“這個天地很快就會完全崩潰,她已經寂寞了那麽久,我不想讓她一個人孤獨地寂寞下去……你會怪我麽?”

“不,”王妙想說,“我會陪你一起去找她。”

風魂點了點頭。他的大部分修為已經在與皇天的人格之戰中被始氣摧毀,如果沒有王妙想的幫助,他很難找到阿蟾。

他們一起在這片殘破的天地間尋找著……

*

阿蟾躺在荒蕪的山野間哭泣著。

她看到了皇天與風魂在魔風之中的戰鬥。

皇天輸了,他已經再次陷入沉睡。

雖然心中悲傷,但她知道,比起皇天和風魂一同消失,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皇天隻是沉睡,或許有一天,他還能夠再次出現。

又或許,他並沒有睡去,他與風魂本就是一體。

她已無法說清這兩個人中,自己所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天空被撕出道道裂口,隕星和業火不斷落下。依稀間,她回想起了天地初開後的一個情景,在那還是一片蠻荒的天地間,她偎在皇天懷中,問:“我們能夠永遠永遠在一起麽?”

他伸出手,將日月星辰掛上天空,說:“這是當然的!”

明明隻要永永遠遠伴在一起,就能得到幸福。

但是從什麽時候起,這份幸福卻又變得那般遙遠?

躺在那裏,她有些迷茫地看著破碎的天空。

身旁光影閃動,她心想或許是“他”來尋我了,轉過頭,看到的卻是一個手捧寶珠的小女孩。小女孩穿著雪白的衣衫,雙眼灰灰暗暗,毫無色彩。

阿蟾詫異地看著小女孩手中的四門通神照心珠,心想這寶珠怎麽會在她的手中?然而當她看向一旁時,卻發現自己的那顆照心珠仍然滾落在地上。

這世上竟有兩顆照心珠?

她問:“你是誰?”

小女孩說:“我叫舞……風舞!”

珠光一閃,一道奇光將阿蟾卷了進去。阿蟾雖然不斷掙紮,但她本就在與許飛瓊的戰鬥中身受重傷,而這道奇光又是專門為她而設,立時間,她被扯進了寶珠。

“你做了什麽?”阿蟾的聲音從寶珠內傳來,又驚又怒。

舞說:“這隻是報應,你讓我娘所受的苦……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珠光黯了下去,阿蟾被困在了照心珠內,再也無法出來。

遠處有劍光飛來。

舞捧著寶珠,身子一旋,瞬移到遠處一座還未完全塌陷的山頭。她看到王妙想以劍光載著風魂落在那片荒地上,在那裏,他們隻找到了後土娘娘遺落在那的照心珠。

風魂拾起照心珠,四處呼喚,卻沒有得到回應。

王妙想往舞的方向看了一眼,暗歎一聲,沒有說話。

在舞的身後,小白縱了過來,說:“舞,我們也該回去了吧?”

小女孩點了點頭。

在另一邊,風魂和王妙想越尋越遠,直至從舞的視線中消失。

“不過呢,”小白將雙手枕在腦後,“我一直有點不太明白,曆史不是被你改變了麽?既然現在的曆史跟我們在後世所知的不太一樣,那我們不是應該消失麽?怎麽還會留在這裏?”

“不,”舞低聲說,“現在想來,也許曆史並沒有因為我的任性而改變。我們在後世所知道的,原本就未必是真的。”

小白說:“但是,你娘原本應該是已經死了的……”

舞微微一笑:“我想,也許她本來就沒有死。芷馨姑姑在第一次改變曆史的時候,也許就已經將我的任性算在了裏頭。不管我做了什麽,最後的結局終究是會變成這個樣子。”

小白幹咳一聲。

他聽不太懂。

舞用照心珠召來六界乾坤壁和天乙飛宮圖,準備打開回去的路。

“對了,還有一件事,”小白看向一旁,“那個,你娘曾經說過……咳……咳咳……”

舞問:“她說了什麽?”

小白說:“在阿鼻地獄的時候,她說過如果她生下來的是個女兒,就把那個女兒嫁給我的。”

舞說:“做夢。”

“喂,”小白氣道,“你也不用回絕得這麽快吧?至少你也應該發張好人卡,比如說些‘你是個好人’什麽的。”

舞轉向他:“小白,你是個好人……”

小白跳到一旁,蹲在那裏用手指畫圈圈:“她說了,她真的說了……”

舞的眼眸依舊灰暗,臉上卻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

……

*

風魂最終沒有找到阿蟾。

在天地完全崩潰之前,他不得不跟王妙想一同回到上元天,在那裏,所有人都在興奮地等著他。

觀世音菩薩將裝有蒼生魂魄的楊柳淨瓶和山河社稷圖交給了他。

“剩下來就是重建素外界了,”王妙想看著風魂,問,“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她擔心風魂在與皇天的戰鬥中消耗過大。

風魂搖頭道:“重建天地,需要的不是用於戰鬥的那種力量,而是皇天、燧人、女媧所共同擁有的創世之力。這種創世之力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肉體上的,所以不會有什麽影響。”

許飛瓊問:“但是,應該將新的天地建成什麽樣子?”

沉默片刻,風魂道:“其實,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是注定的。”

他飛出上元天,進入那一片縹緲而混沌的五彩之氣。

意念擴展至整個素外界,所有的色彩卷扯在一起,變成寬廣無垠的暗。

他打算將素外界創建成他在最初的穿越之前所知道的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地球是圓的,沒有歸墟,沒有天庭和地府,沒有仙神和妖魔,也沒有羅酆山。

因為,隻有這樣做,在一千三百年後……他才有機會再次見到芷馨。

看著空虛混沌的黑暗,他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他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他說地球要圍繞著太陽轉,還要有五大洲、四大洋,事就這樣成了。

他將收集在楊柳淨瓶和山河社稷圖中的各種靈魂放入剛造出來的天地。有些維持生前的模樣,有些改形換體,變成各類人種和其它生靈。

事就這樣成了。

他說,盛唐之後要有宋元明清,所有的美女都要愛上一個叫風魂的男子,事就這樣成了……咳,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