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族少女臉上雖仍帶著冷笑,卻也沒有再說更多。隻是問:“到底應該怎樣離開這裏?”
隱娘道:“在餓鬼道的上方便是畜生道,畜生道再往上走,便能離開沃焦界,通過幽冥殿,再從奈河、鬼門關出去。隻是到了幽冥殿,我們卻難以向幾位閻王解釋我們進入地府的原因,隻怕會被關入牢中慢慢調查,而奈河又名忘川河,無論生魂野鬼,度過此河後都會忘卻前事。倒不如從胎藏界出去,前往東嶽泰山,隻是要進入胎藏界,我們必須先經過修羅道,修羅道卻又比餓鬼道更凶險許久。但隻要進入胎藏界,那裏有地藏王菩薩坐鎮,我們兩人都是生人,地藏王菩薩絕不會為難我們。隻是不管是去修羅道還是去畜生道,我們都必須先渡過這條熱惱河。”
黑羽問:“你怎知一定要渡過這條河?”
隱娘道:“沃焦界六道輪回,其實並無方位。欲脫六道,先渡冥河,就像是在人間界不管往哪個方向飛,盡頭之處都是歸墟一樣。”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黑羽看著那盡是餓鬼浮沉的熱惱河,道,“我們怎麽過去?飛過去麽?”
“飛不過去的,”隱娘道:“不過雖然無法飛過去,但在這陰曹地府之內,除讓人永不超生的阿鼻地獄外,每一條冥河都必定會有渡河之處,或船或橋,絕無例外。當初鬼道初創後沒多久,陰曹從羅酆山遷到地府,西方佛教亦曾參與其事,這也是同時有鬼門關和胎藏界兩處出口的原因之一,一處由十殿閻王管理,一處由地藏王菩薩坐鎮。佛家講的是普度眾生,‘度’與‘渡’諧音,故此凡有冥河,必有渡處。”
黑羽淡淡道:“阿鼻地獄除外?”
隱娘點頭:“阿鼻地獄除外。”
黑羽哼了一聲,道:“看來有些人,便連佛祖也自知度化不了。”
隱娘笑了一笑,沒有說話。兩個少女一同往上遊走去,走了一段,隱娘見身邊的夜叉族少女緊咬牙光,極其難受的樣子,於是手捏法印,生出一道光芒將兩人一同罩住。
夜叉族少女隻覺身子立時變得清涼一片,輕鬆許多,而河中餓鬼更是紛紛避開目光,不敢再看。夜叉族少女早已熟讀太乙天書,卻無法看出隱娘施用的是哪種術法,不由暗自詫異,忖道:“奇怪,這道光芒不但氣息吉祥,而且透著花香,根本不像是道家術法,倒更像是佛光。她師父不是太乙一脈的傳人麽?什麽時候教了她這種佛門法印?”
夜叉族少女想到隱娘的師父,不由回憶起被那惡人脫下褲子打屁股的情形,心裏一陣的不自在,卻也說不清自己心裏有多少怨恨。
自從那次離開雷霆大殿後,她隻覺天地雖大,自己卻是無處可去。雖然總是做出一副冷漠無情的模樣,在她的內心,其實卻總是在害怕著孤苦和寂寞。就像她雖然從小到大受到母親虐待、族人排斥,明明有無數個機會可以離開,卻又總是沒有走,雖然每一次都告訴自己,留下來是為了讓她的母親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夠發現自己需要她,然而事實上,她深深地明白,自己隻是在害怕。她不敢獨自麵對外麵的世界,她不知道離開族人她還能夠去哪裏,明明被人厭棄,明明痛恨著自己的軟弱,但她最終卻隻能在外表裝出堅強,然後在內心深處自我憐惜,任由自己一直軟弱下去。
明明想要得到他人的關心,卻始終擺出冷漠的麵孔。
明明想要哭泣,卻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在笑。
明明想著要見父親一麵,希望能夠陪在父親身邊,卻又在他的麵前作出仇恨的姿態。
卻原來,那個被她從小想念的父親……其實根本就不是她的親人。
她已經一無所有。
而就在她覺得自己真的無處可去的時候,就在她再次陷入那種無止盡的自哀自怨的時候,有人對她說……“做我的徒弟吧!”
那一瞬間,她變得慌張而不知所措。
她覺得自己內心中的軟弱早已被這個人看得通透。
她覺得隻有這個總是玩世不恭的家夥,真真正正地明白她在想些什麽。
而這讓她更加地害怕。
她生出一種想要答應的渴望,卻又不自覺地逃避開來。
就像她明明想要得到他人的關懷,但又總是裝作自己誰也不需要一樣。
為什麽那個人要這樣做?明明自己害死了他的情人,明明自己曾差點殺死他的徒弟。就在穿越回這個時代之前,她還用他送給自己的火尖槍刺過他。
——“做我的徒弟吧!”
他是在玩弄自己麽?
雖然懷疑那個男人隻是想捉弄她,甚至是想以某種更加殘忍的方式報複她,傷害她,但在內心深處,她又知道這並不是實情。
他真的隻是想讓自己做他的徒弟。
走著走著,她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一脫離隱娘的佛光,焦土便炙烤著她赤.裸的腳,熱氣湧來,有若燃燒的火焰舔過她的皮膚,極是難受。
心裏卻是暖暖的。
隱娘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她。
黑羽趕緊收攏心事,繼續做出一副冷漠神情,與隱娘一同沿河岸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果然有一條木舟,舟邊蹲著一個極其矮小的鬼吏。看到兩個少女走了過來,這矮小醜陋、青麵獠牙的鬼吏並沒有露出太多表情,仿佛隻是看到兩個木頭人一般。
“你是船夫麽?”黑羽冷冷地道,“我們想要過河。”
鬼吏的聲音沙啞難聽:“有令牌麽?”
二女一同搖頭。
鬼吏道:“那有錢麽?”
黑羽心想,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麽?她問:“需要多少?”
鬼吏道:“一個人十兩紋銀,三個人三十兩。”
隱娘和黑羽對望一眼,心想倒也不貴。黑羽道:“我們隻有兩個人。”
鬼吏淡淡地看了隱娘一眼:“不,你們有三個人。三十兩紋銀,沒得講價。”
三個人?黑羽怔了一怔,不由也看向隱娘那微凸的小腹,略有所思。直到這時,夜叉族少女才明白隱娘為何時常腹痛。
“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鬼吏抬起頭來,看向隱娘,沙啞地道,“除非你不想要這個孩子,否則最好早點離開陰間。這裏陰氣太重,你在這裏待得越久,對你的孩子越是不利。”
隱娘其實又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將手伸入百寶囊中,卻找不到紋銀,畢竟她現在乃是修仙之人,要銀子並無用處。於是,她找出一根金釵遞向鬼吏,問:“這個夠麽?”
鬼吏接過金釵,隨便看了看,收了起來,讓二女上船。
木舟駛在河麵上,河內雖有無數餓鬼伸出雙手,令人心驚,卻不敢接近木舟。
隱娘坐在舟上,隻覺得小腹陣陣發冷,心知這裏確實陽氣不足,不可多留。她取出兩界牌,看了看,見其仍是毫無靈力,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不用看了,”鬼吏淡淡地看了她手中的木牌一眼,“這個兩界牌是假的。”
隱娘愕道:“假的?”
鬼吏道:“你手中這個木牌是藍采和那混小子仿製出來的,那家夥最擅長仿製各種法寶,騙人錢財,造出來的假東西就算是上界仙人也難以看穿。這種兩界牌他也仿造了不知多少個,看起來跟真的兩界牌一般無二,其實卻最多隻能用一次。”
隱娘這才明白為什麽手中這兩界牌會變成這個樣子。照這樣看來,要麽是辰螢姑從長白山真月府中得到的兩界牌原本就是假的,要麽就是她舍不得拿出真的兩界牌來跟藍菊花交換風芷馨,故意拿了個假的出來。想到這裏,她不由有些擔心,想道:“照這些線索來看,辰螢姑和青耕夫人、李邏他們似乎根本就是一夥的,如果真的兩界牌還在他們手中,那他們豈不是能夠追到這陰間來?”
隻是現在,擔心也是無用,她隻能看著盡是餓鬼的河麵,任由木舟載著他們往前駛去……
*
風魂來到了南天門。
原本金碧輝煌的天宮如今也到處都是戰火的痕跡,火王祝融和木王句芒曾聯手攻打靈霄寶殿,幸有九靈太妙昊天金母率眾仙死守,靈霄寶殿才沒有落入妖魔手中。現在這裏到處都是法寶和術法留下的烏煙瘴氣,五樓十二城崩塌大半,護界四大天王率著眾多天兵天將散布四周,一刻也不敢懈怠,以前那鶴蓋鳳車、騎麟引鳳的繁華景象早已不再。
風魂已從太真王升格為東方大帝,一路上自有不少仙神賀喜,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數眾多,隻是如今雜事太多,又新近發生了南方炎天失守、西方太極天皇慘死等等大事,氣氛極是凝重。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再發生些什麽。
金甲神人持戟懸鞭,赤須金龍繞柱盤簷。值年太歲引著風魂進入靈霄寶殿,殿中,王母娘娘坐於鸞座之上,兩側仙官神將各立其位。此時的宣詔授錄都隻不過是個過場,雖有諸多禮節,好在風魂在來此之前早已請焰華仙子和魯妙典向他詳細解說,倒還沒有生出差錯。
原本就不是歌舞升平之際,王母娘娘也無心令這次早朝拖得太長。散朝之後,她便親自帶著風魂前往真正用來商議大事的寶光殿。
風魂並不是初次見到王母娘娘,但以往都隻是匆匆一瞬,一次是在妖靈界,王母娘娘親自出手,替他和王妙想、許飛瓊等人阻住紫光夫人,另一次是在九嶷山的天帝宮,紫光夫人逼死王妙想時,王母娘娘亦在一旁,而風魂在事後得知,雖然王母娘娘當時迫於大局,無法阻止王妙想的死,卻還是請摩利支天助她在暗中救下了王妙想的最後一魂一魄,令王妙想不至於真的形神俱滅。
雖說王妙想最終死去,但因為王母娘娘始終存有護下王妙想的念頭,因此,風魂對這位得道於混元之初,早已證得玄感的金仙並無惡感。隻是雖無惡感,卻也沒有太多信任,在知霆大殿時,王母娘娘就曾以上官婉兒為餌布下陷阱,讓他差點死在雷光護法顯聖真君和那些雷庭天將手中,當然,風魂絕不會在這種時候翻出舊事,王母娘娘應該也隻會當這種事從來不曾發生過。
寶光殿前,王母娘娘回過身來,雍容華貴,天姿掩藹。她看著風魂,道:“勾陳娘娘亦在裏頭,如今浩劫當前,三界蒼生俱有覆滅之危,真君是否能夠暫時放下舊恨,共同應對強敵?”
風魂心知若不是自己殺死玄冥,證明了有對抗魔神的實力,王母娘娘和靈霄寶殿的一眾仙官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將他升格,讓他參與如此重要的會議。雖然早已知道會在這裏遇見紫光夫人,心中更是因為閃過王妙想浴血慘死的畫麵而生出極度的恨,他還是拜道:“娘娘放心,魔神一日不除,三界一日不安,在此危難之時,風魂定會全力以赴,守護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