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扔下天照,還是帶著她繼續逃?風魂的心中快速動念。

扔下天照,或許還能夠消解玄冥的怒氣,讓自己多上一分逃走的可能,帶著天照,卻是必死無疑。

雖然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扔下天照自己逃走的可恥念頭,但在風魂的腦海中卻又浮現出伊奘諾尊最後的背影。整個計劃都是他安排的,最後不但沒能殺死玄冥,反而要讓伊奘諾尊犧牲生命保護他們離開,如果這個時候還要扔下天照以換得逃脫的機會,風魂實在是無法想象自己以後能夠問心無愧地活在世上。

他就這樣帶著天照繼續逃,然而玄冥卻越追越近,在追趕的同時,連風魂也被其淩厲的殺意緊緊鎖住。

眼看著深藍色的魔神馬上就要追上他們,就在這時,一層雲陣快速湧來,雲陣分開,現出南宮諸健和他所帶領的數百名蒼天兵將。南宮諸健大喝一聲:“少主快走!”

帶著那數百名天兵直衝向魔神玄冥。

碎肉與血水化作漫天血雨,風魂在飛掠中快速回頭,看到的卻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悲涼的畫麵,南宮諸健和數百名大荒境精銳換來的,隻不過是對藍色魔神微不足道的拖延,他們就像是明知必死也不顧一切投入火海的飛蛾,在魔神的怒火中快速地死去。魔神甚至沒有多看他們一眼,隻是以其強大的氣勁收割著這些自投羅網的生命,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讓魔神停止他的追逐。

胸口是無法言喻的刺痛,縱然用盡全力也不能壓抑住眼中的淚水,風魂帶著天照繼續往前飛著。

而從血雨中飛出的魔神仍在緊緊地追著他們。

以南宮諸健和數百名天兵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那點距離,很快又在深藍魔神的追逐中失去,魔神足踏虛空,每一步都讓天地發出震碎般的悶響。它追近風魂和天照,從口中吐出狂勁的罡風。

風魂咬了咬牙,逼不得已之下想要回身應付,一道劍光卻從遠處襲來,在他身後強行截住罡風。

飛來的是蛟龍援梁,他飛了一陣,發現玄冥所追的既不是他,也不是素盞嗚尊和剩下的三位陰妃,便連想也不想地掉頭疾飛,由於風魂在飛行中不時以六壬改變方向,而不是以一條直線飛行,固而援梁能夠及時趕到,以東海秀霸劍截住玄冥的這一擊。

“快走!”風魂衝著援梁的背影狂吼。他簡直想抓住這個明明有機會逃走的家夥大罵一頓,事到如今,能逃得幾人便是幾人,這家夥為何還要回來?

“少主先走!”援梁卻現出龍身停在那裏,這也許是他立誓效忠風魂以來,第一次公然違抗風魂的命令……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縱然心中有如刀割般的刺痛,縱然體內翻騰的是被鮮血染紅的悲憤,風魂卻也隻能帶著天照繼續往前逃。如果在這裏停下來,所有的犧牲都將變得毫無意義,所有的鮮血都將白白流盡。

身後傳來一聲龍嘯,那是援梁挾著劍光衝向玄冥,奮不顧身的勇氣與撲天蓋地的霸氣,令玄冥也不得不先停下腳步,隨著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蛟龍的身體碎成無斷段,東海秀霸劍卻刺入了玄冥的體內……僅僅是刺入了短短幾寸。

玄冥冷笑一聲,拔下秀霸劍順手拋開,繼續往風魂和天照追去。上萬年不曾體會到的痛感反而激發了他的怒氣,血的味道更是加重了他的殺意。

飛掠,飛掠,直飛到高天原的邊緣,風魂終於停了下來。

天照虛弱地看著他,卻見他的額上冷汗直冷,臉色更是蒼白得近乎好無血氣。她輕歎一聲:“風公子……”

風魂苦苦一笑,道:“我們……隻能逃到這了。”

再往前飛,就將越過高天原,進入東方蒼天。

鍾化、孫靈秀、虎鍾天等人都還在那裏。

就算將這些人也犧牲,自己又還能逃到哪裏?逃到大荒境?逃到人間?

“風公子,你先走,”天照強忍著傷勢,手提射日弓轉過身來,“我來……”

“嗯……也好!”風魂輕歎一聲,忽地反手一掌,切在天照後頸處,天照立時昏迷過去,就這樣墜下雲端,直往人間落去。

而風魂則冷冷地轉過身來,看著飛縱到他麵前的水王玄冥。

繼續逃,隻會害死更多的人。

他已經無處可逃……

*

水王玄冥帶著貓捉耗子的戲謔,緩緩地逼進風魂。

風魂腳尖點著一縷雲煙立在那裏,身上騰著紅藍二氣,二氣不斷流轉,宛若一個陰陽圖案。

緊接著,他如流星般衝向玄冥,帶著明知必死的尊嚴,帶著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留戀。他真的不想就這樣死在這裏,然而再逃的話,隻會讓更多的人為他犧牲。

青陽之氣與周圍的天地玄氣交相呼應,震得蒼穹也為之震動,水王玄冥略微有些動容,但也僅此而已。對他來說,不管是風魂還是身為帝俊之子的伊奘諾尊,都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今日就是這幾個小人物以那支奇怪的箭傷到了他,這無法不令他感到憤怒。但作為這片天地最初存在的幾名魔神之一,他終究還是沒有把這些膽敢與他作對的人放在眼中。

風魂又何嚐看不出對方眼中的蔑視與冷笑?可是實力的懸殊分分明明地擺在那裏,縱然不甘心,縱然心中燃燒著對勝利的渴望,卻終究也是無可奈何。

紅藍二氣撞上了深藍魔神,天空中擴散著一道道光華。

魔神渾身一震,風魂攻擊的重心是其已被附有始氣的震天箭傷到的胸口部位,令其發出痛苦的嘶吼。

而風魂自身卻帶血拋飛,身上的青陽之氣不斷消散,五髒六腑全都移位,體內的骨骼也根根碎去。

傷口被撞擊所產生的痛楚令玄冥一時間頓在那裏,但也沒有給它造成進一步的傷害。就像是野兔不顧一切地撞上了身上帶傷的猛虎,除了讓猛虎多了一點痛楚和暈眩,便已沒有更多的作用。

玄冥怒吼一聲,六足一躍,想要追上仍在拋飛的風魂,將他撕成碎片。

盡管身體痛得就像是被萬千條鋼針刺穿,盡管明知道自己的末日就在眼前。此時此刻的風魂,思緒卻是異常的清晰,清晰得令他自己都感到詫異。

明明自己還在高天原,明明自己還在不斷地往下墜落,然而不知怎的,當他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血色的天地間。

天空是紅得像血的霧氣,腳下是紅色骸骨堆積而成的大地。

他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以前似乎也見到過同樣的場景,但他記不得了,他想不起那是在什麽時候。

“為什麽要讓自己就這樣死去?”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他猛一轉身,看到的是一個手捧寶珠的半.裸.女子。晶瑩的圓珠遮掩著飽滿的胸脯,幾條古艾纏繞在腰上,勉強遮住腹下的淒淒芳草。她看著風魂,眼中帶著迷茫的霧氣,仿佛有什麽不解之處。

“為什麽要讓自己再死一次?”女子看著他,幽幽地問,“我已經等了你幾萬年,我不想再等那麽久。隻有我們才能殺死我們,如果你死在玄冥手中,就算是我也無法再讓你活過來……你為什麽要讓自己死去?”

“不是我要讓我自己去死!”風魂苦笑,“我根本就不是那怪物的對手。”

“不是的,”捧珠女子落寞地看著他,“你的力量更甚於他,是你自己始終在抗拒。你根本就不想變得強大,你根本就不想變回你自己。你……在害怕什麽?”

我在害怕什麽?他捧著腦袋,隻覺得自己的腦海紛亂如麻。是的,他確實是在抗拒,他確實是在害怕著什麽東西。他可以變回“自己”,然而,他預感到自己要是真的那樣做的話,有什麽東西就一定會失去。那是一些他珍愛和依戀的東西,那是一些他不舍得離開的東西。

到底是什麽東西?他想著,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有妹妹、有飛瓊、以及紅線、靈凝、隱娘、媚兒……還有其他許多許多的人。

他害怕……失去她們!

為什麽變回“自己”就會失去她們?他不知道,所以他在害怕。明明自己有著更加強大的力量,明明自己有著足以從魔神手中活下去的力量,但是他害怕,害怕到寧願讓自己死去,也不願去使用它。

“可是,”女子說,“如果你死了,你豈非仍然會失去她們?”

“不一樣的!”他嘶吼道。但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這隻是一種感覺,覺得自己一旦做了什麽,就必定會有更加可怕和殘忍的事情發生。

“是麽?”女子歎道,“那麽,你真的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裏麽?如果你死在這裏,又能挽救什麽?那些你所關心又或是關心你的人,他們終將還是會一個個慢慢地死去。到那個時候,你更是什麽也做不了。不是麽?”

不是麽……不是麽?

風魂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他甚至能夠想象到紅線與靈凝、隱娘她們不顧一切找上玄冥替他報仇的情景,他也能想象到玄冥衝上大荒境肆意摧毀的畫麵。

而他……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了……

他想要發狂,他想要憤怒,他感到自己體內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地掙紮著,準備破體而出。

“你去吧,”女子走到他的麵前,溫柔地道,“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不,”他不斷地喘著氣,一種可怕的力量從他的體內洶湧而出,那是一種黑色的力量,讓他自己都感到害怕,“我不會回來的。”

身形一閃,他消失在這片血色的天地。

捧珠的女子露出寂寞的笑容:“不,你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