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娘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動手,如此近的距離,讓她根本來不及應變。
小手停在她的咽喉前,雖然眼睛依舊是那種失去色彩的黯淡,舞的臉上卻慢慢地露出微笑:“騙你的。”
說完,舞將小手收了回去。
隱娘被她嚇得額頭都差點生出冷汗,還沒定下神來,舞已經站起身子,捧著寶珠走到廣場中央。寶珠一閃一滅,頭頂上的星辰似乎也跟著它一閃一滅,星光灑下,化作夢幻般的渦流卷入了寶珠。白衣飄飛,長得能夠到達臀部的長發也同時向後卷舞,隱娘看著這奇怪的女孩兒,隻覺得映在自己眼中的是一副美得不可思議的畫麵。
星光散去之後,舞捧著寶珠飄來隱娘麵前,問:“你呢?”
我?我什麽?隱娘怔了怔,然後才反應過來,說道:“我叫隱娘……聶隱娘!”
聶隱娘?!女孩兒那本就失神的眼睛不由睜得更大了,她歪了歪腦袋,想了許多,才輕輕地道:“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是、想不起來。”
是麽?隱娘也站了起來,看向周圍,問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我、住的地方。”女孩兒的聲音總是帶著縹縹緲緲的感覺,就好像是在夢囈一般。
她竟是住在這樣一個地方?隱娘想著。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後,她和師父、靈凝經過多次分析,都覺得在這個世界,天界和地府就算沒有消失,也與塵世完全隔絕,否則根本無法解釋在這個世界為何看不到其他的仙神鬼怪。然而現在,隱娘對這個判斷不由懷疑起來,至少,她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顯然不是塵世,而麵前的這個白衣女孩,也是除了姬喬和幽芮姥姥等從唐朝穿越到這裏的人之外,她所遇見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夠使用神通的人。
想到這個小女孩的寶珠裏竟能飛出手持飛雪劍的瑤池女仙王妙想的幻影,隱娘對她的身份和來曆不由更加地好奇。
“那他呢?”舞一手托著寶珠,一手指向依舊躺在地上的男子。
“他是我的師父,名字叫風魂。”隱娘說道。
“風魂?”舞又歪了歪腦袋,“啊,這個名字我也聽過,但是……也想不起來。”
隱娘:“……”
“那麽,”女孩兒臉朝著隱娘,灰暗的雙眼顯得有些空洞,“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違反生命法則的人是要被殺死的,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生命法則?那是什麽?雖然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隱娘知道她說的應該是自己使用召魂術法的事。雖然不知道從唐初到現在的一千三百多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和她以前所在的時代有著很大的不同。
不管怎樣,她還是把發生的事慢慢地告訴了這個女孩,事實上,除了說出來,她也沒有別辦法。這裏是一個懸在星空的神秘所在,周圍也沒有其它任何人,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怎麽離開這裏。女孩定在那裏,一動不動地聽著,對於隱娘那來自古代的身份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隱娘說道:“我們本來是要把出生在這裏的師父送到東晉時期的大荒境去,結果卻出了差錯,害得他從高處墜落。我們又不知道這個時代還有沒有地府的存在,隻好使用召魂術法……”
“哦,這樣啊,”舞的聲音輕柔,簡直就像是輕風一般微不可聞,“也就是說,現在有兩個他,一個是穿越之前的,一個是穿越後又回到這裏的?那就好辦了!”
什麽東西好辦了?隱娘不解地看著她。
“已經發生過的事是無法改變的,既然你師父曾經穿越過,那還沒有穿越的他就絕不會死在這裏。生命法則的最後一條裏,不可逆的時間悖論,說的就是這個。”舞說。
隱娘……聽不懂。
舞卻也沒有解釋,而是伸出一隻小手,一道星光從夜空中射在了下來,有什麽東西落在她的手中。她左手托著寶珠,右手虛握著,緩緩走到地上的青年身邊,伏著身子把那東西按入青年的體內。
青年動了一動。
隱娘心中一喜,雖然不知道舞是怎麽做到的,但她知道,被舞放入師父體內的,是師父還剩下的那一魂三魄。本應該要用召魂術法才能夠召喚回來的魂魄,這個奇怪的女孩卻隻是伸了伸手就能拿到。
青年慢慢地醒了過來,搓了搓眼睛,打著哈欠坐起身子。隻是還沒等他弄清楚狀況,舞將頭中的寶珠朝他的腦袋一砸……他又暈了過去。
“你,”隱娘氣道,“你幹嘛要把他敲暈掉去?”
“已經發生過的事是無法改變的,”舞站起身子,臉朝著她問,“那,你的師父有沒有告訴你,在他穿越到大荒境前,有見到過我和你?”
“這,”隱娘猶豫了一下,“好像沒有,師父說他被小師妹推下樓後,醒來時就已經到了東晉。”
“那就是了,”舞說,“你現在就可以把他送過去了。”
隱娘立時也醒悟過來,趕緊把手伸入百寶囊中,卻隻取出天乙飛宮圖,這時,她才想起在幫助師父穿越失敗後,陰陽鏡又還給了她的二師姐靈凝,一時間怔在那裏。
“怎麽了?”
“陰陽鏡不在我這,”隱娘說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去,我要找我的……”
“沒關係,”舞說,“你背上他,跟我來就可以了。”
說完,舞就往廣場一角的奇怪建築走去,雖然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麽,隱娘還是背起師父跟在她的後頭。進入那個建築,隱娘看著殿中一座鑲有陰陽圖案的玉壁,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個是……”
六界乾坤壁。
由趙蕪女仿照陰陽鏡原理製造出來的六界乾坤壁,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既然有了六界乾坤壁,那自然也就不再需要陰陽鏡。放下師父後,隱娘將天乙飛宮圖平放在六界乾坤壁麵前,壁上的陰陽圖案立時散出各種色彩,這些色彩交錯折疊,構成的卻是一個有如霧氣般的幻境。
“好像有點不對。”隱娘驚異地道。穿越之門打開後會將另一個時空的景象顯現出來,就像師父在幫柳水心穿越到明朝時,也曾顯現出那個時代的畫麵一樣。她本以為將早已調整好的天乙飛宮圖與六界乾坤壁配合後,顯現出來的會是一千六百年前的大荒境,然而現在看來,穿越之門通往的所在,顯然不是大荒境。
“原來如此,”舞說,“你們雖然知道自己身在何時,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舞伸出手,在天乙飛宮圖上輕輕地劃了一下,雖然隻是一個看似不輕意的動作,圖上的幾塊玉蟬便已改變了位置。光線流動,畫麵切換,顯現出的幻境這才改變成一座仙山,隱娘認出那就是大荒山。
舞將手一指,昏醒在地上的青年飄了起來,飛入幻境之中,穿越而去。然後,舞便取下了天乙飛宮圖,卻沒有交給隱娘,而是將臉朝著隱娘:“送給我!可以麽?”
隱娘知道師父已經成功穿越,心裏也鬆了口氣。見舞向她要天乙飛宮圖,雖然覺得這個小女孩幫了她這麽多,將天乙飛宮圖做為報酬送給她也是應該的,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可是,這是我師父的東西,我還沒有問過他……”
“你師父啊,”舞來到外頭,抬頭看向星空,像是在觀察著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向跟著她走出來的隱娘說道,“啊,沒關係的,他不會不同意的。”
“你怎麽知道?”
“因為,”舞說,“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既然不會說話,也就不會不同意了,是吧?”
隱娘睜大眼睛……
*
師父死了!
靈凝跪在風魂的屍體身邊,怎麽也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不隻是她,連風芷馨、袁寶兒、媚兒也是如此。
此時,她們置身於由山河社稷圖變幻出的園林中,黑羽也在這裏,正獨自站在一處清池邊,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當姬喬準備殺死黑羽和袁寶兒等人的時候,幸好靈凝及時趕到,以山河社稷圖將她們救走。隻是,雖然她們活了下來,卻在原本用來進行召魂術法的那處山頭找到了風魂的屍體。
靈凝倒在師父的屍體上,哭得死去活來。風芷馨顫聲道:“你們不是會很多法術麽?為什麽不能救他?哥哥從樓上摔下來的時候,你們不是還有辦法讓他複活麽?為什麽現在不行?”
袁寶兒低聲道:“沒用的。”
被糊塗的媚兒從天台上推下去摔死的風魂,還隻是一個凡人,隻要能夠及時召回魂魄就能夠複活。然而此時的風魂經過數百年的穿越,魂魄早已修煉成元神,現在的他不但肉體死去,連元神也被姬喬摧毀。
這是真正的魂飛魄散,根本就沒有複活的可能。
芷馨看了看低頭悲泣的袁寶兒,又看了看依舊哭著的靈凝,原本還抱著的那一絲希望也不得不破壞,身子一顫,整個臉色都變得有如死灰。
從小相依為命的哥哥。
為了尋找她竟獨自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哥哥。
終於回到了家中。
結果……竟然就這樣死去。
她用手掩著臉,怎麽也無法止住那流不盡的淚水。
一道光影憑空出現,聶隱娘從中走了出來。這裏本是靈凝以山河社稷圖製造出來的幻境,就算是姬喬的九池秘傳感應之術也無法找到,然而隱娘卻不知從何處直接來到了這裏。她緊握著雙手來到風魂的屍體身邊,跪倒在地,看著已經死去的師父,心靈有如血染的海綿,一滴滴地滴著鮮血。
靈凝和袁寶兒原本都以為隱娘也早已遭遇不測,現在見到隱娘還活著,雖然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又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心裏卻也多少好受了些。
“隱娘!”靈凝猛地抱住隱娘,一方麵因為師妹的平安回來而欣喜,一方麵又仍然因為師父的死去而悲泣。
悲傷雖然令人痛苦,時間卻不會因此而有絲毫的停頓。在幾人時斷時續的哭泣與交談中,隱娘終於弄清發生了什麽事,而這讓她更加地痛苦和自責。師父是為了趕去找她而死在姬喬手中的,如果沒有她,師父就不會死。
然而對她來說,卻寧願死的人是自己。
她緩緩站起,轉過身去,慢慢地離開。
“隱娘,你要去哪裏?”靈凝淚流滿麵地問著。
隱娘咬了咬牙:“我要去替師父報仇。”
替師父報仇?靈凝衝口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雖然明知道就算找到了仇人,以她們的本事也難以報得了仇,但不管怎樣,那也比在這裏徒然無力地哭泣要好。
不止是她們,連袁寶兒也猛然站起,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風芷馨和媚兒一同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