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娘盯著從寶珠裏飛出的黑甲少女。

然而這個黑羽亦如那個女孩兒般麵無表情,雖然在隱娘的印象裏,黑羽本就是一個極少流露出情感的敵人,但現在這個黑羽臉上的表情卻比她所認識的那個還要木然。

短矛如電,仙劍似雪,劍花與矛影不斷相交,交擊出不間斷的火花。隱娘擔心昏迷未醒的師父受到傷害,於是擋在他的麵前,以璿璣劍舞冷靜地應對麵前的黑羽。鬥得久了,她咬一咬牙,抓住黑羽的一個空隙將身一縱,白雪劍劃出玄而又玄的軌跡,與黑羽的短矛交錯而過,短矛射出的電光擊中她的左臂,令她的半邊身子一陣發麻,而她的劍尖亦刺入了黑羽的小腹。

眼前的黑羽一閃即滅,消失不見。

果然是假的!隱娘心中忖道。

白衣女孩兒再次舉起寶珠,準備召出其它幻影,隱娘卻搶先一步旋動身子,無數劍花如星辰般擊向這古怪的女孩兒。雖然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有什麽來曆,但毫無疑惑的是,她的出現必定是為了破壞布在這裏的召魂之術,對隱娘來說,師父的生死遠比其它任何事情都要來得重要,如果這個師父因為召魂術法的失敗而死在這裏,那她的命運也將被改寫……過去的她將無法再遇到師父,並讓師父收她為徒。

她不知道那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她隻知道,對她來說,有些東西是怎麽也不願割舍的,就比如……自己和師父的相遇。

白衣女孩兒的身子明明未動,卻有如鬼魅地向後飄退。與此同時,她手中的寶珠晃出劍光,劍光閃過,瞬間便將隱娘召出的那些劍花全都擊散。

一個美麗的女子從寶珠中飛了出來,頭挽飛仙髻,身穿五色彩衣,手中持著晶瑩如雪的仙劍……飛雪劍!

就算明知道眼前的這個彩衣女子跟前麵的黑羽一樣,都隻是一個幻影,然而隱娘的腦中卻轟地一響,心跳也驀然加快了許多。她認得眼前的這個女子,在她的夢中,曾無數次地見過這個女子。雖然隱娘從來不曾真正地見過她,內心中卻馬上意識到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同樣梳著飛仙髻,同樣穿著五色彩衣,同樣拿著飛雪劍……然而隱娘卻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模仿這個女人,這個曾經讓師父快樂、痛苦和悲傷的女人。

瑤池女仙……王妙想!

“擅劫生魂者,死!”白衣女孩兒無意義地重複著自己本已說過的話。

寶珠裏飛出的妙想仙子立即將身一縱,劍尖直點向隱娘的胸口,姿態美妙,劍若飛雪。

隱娘呆呆地站在那裏,額上溢出冷汗。明知道什麽都不做的話,自己必死無疑,然而在這一刻,她卻又什麽也做不了。

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的她竟覺得,死在這個總是在自己夢中出現的女人劍下……本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血花飛濺。

血花飛濺,卻並非來自隱娘。

在飛雪劍即將刺入隱娘心口的那一瞬間,異變突起,一道黑影從女孩兒的身後突然飛來,直接刺穿了白衣女孩兒瘦小的身子。

寶珠滾落在地,女孩兒睜著那本就灰暗的眼睛,無神地低頭看著從她腹間竄出來的一截東西,那是一根樹枝,一根平平常常的、在山林間隨處都可撿到的樹枝。

隱娘亦完全呆住了,本以為死的會是自己,卻沒想到情勢突然間就變得完全不同。她看著被鮮血染紅了白衣的小女孩,心裏竟是驟然一痛,雖然這個小女孩剛才還差點殺了她,但看著這樣一個瘦小的孩子被樹枝貫穿,血濺當場,她還是忍不住生出一份惻隱之心。

有人借著月色,從暗處慢慢地踱了出來,身穿羽衣,頭戴玉冠。隱娘一眼便將這人認了出來,失聲道:“是你?”

這個人是姬喬。

姬喬走到白衣女孩兒的身邊,右手一伸,竟掐著小女孩的脖子把她拎了起來,女孩兒的雙腿掙著,鮮血從她身上不斷地淌下。

“放了她。”隱娘將劍一抖,數點劍花淩厲地劃向姬喬。

姬喬卻隻是冷笑一聲,左袖一晃,一道黃光閃過,從容地擋下了劍光。隱娘怔在那裏,上次在那山洞中,師父為了救她,一刀便將這人劈倒,她本以為這人的本事並不如何了得,然而此時,她卻完全看不清這人擋下劍光手法。

月光依舊灑下,姬喬冷冷地站在那裏,無形的氣流在他的周圍卷蕩,竟有一種令人無法逼視的氣勢。女孩兒仍然被他懸在那裏,已漸漸地無法掙紮。

“放開她。”隱娘一躍而起,劍勢如龍,有如曇花有午夜中驟然綻放,爆起一團驚豔。

姬喬飄退半丈,將手一扔,女孩兒被他隨手扔出。隱娘慌忙將這白衣女孩接住,見她雖然因為失血過多,肌膚極是蒼白,卻還有微弱的氣息,這才放下心來,趕緊給她喂了一顆仙丹。

“她剛才還差點置你於死地,你現在卻想救她?”姬喬看著隱娘,目光中帶著些許的溫柔,“你的心地……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隱娘將白衣女孩放在昏迷的師父身邊,持劍看著姬喬,冷冷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姬喬將目光緩緩移向躺在少女身後的青年,眼神中閃過一絲怨毒。

隱娘暗暗心驚,她當然看得出這個人對師父的恨意,雖然事實上,躺在她身後的這個師父還什麽事也沒有做過,甚至沒有學過任何的道法,但眼前這人卻並不知道,就算知道,隱娘也絕不相信他會罷手。

姬喬身形一閃,便要繞過隱娘擊向倒在地上的風魂,雖然不知道風魂為何會倒在那裏昏迷不醒,但他根本不在乎。在他的心中,風魂就是害得王妙想慘死的罪魁禍首,隻要能夠殺死風魂,他可以忍受任何的屈辱。

隱娘咬緊牙關,劍花連閃,以璿璣劍舞攔截姬喬。姬喬雙袖連揮,每一擊都生出強大的能量,隱娘用盡了所有的精力才能勉強抵禦,他卻始終顯得進退自如。

鏘!

隨著一聲脆響,姬喬的袖子拂在隱娘的飛雪劍上,飛雪劍竟從中央斷成兩截。隱娘亦噴出一口鮮血,以斷劍撐著地麵,整個人都精疲力歇。

姬喬飄退,冷冷地看著她:“你讓開,我不想殺你。”

隱娘咬了咬唇,憤怒地盯著對方。她不知道在這短短幾天之中,這人是怎麽師父以紫煞刀造成的傷勢中恢複過來,更不知道他的本事為什麽會突然變得如此了得。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對方手下留情,她現在早就已經死了,然而就算如此,她也絕不打算退讓。

隻要退讓一步,不但是師父,連這個奇怪的小女孩也會死去。

“不要逼我!”姬喬的臉上閃過惱怒的神情,他無法明白,為什麽隔了這麽多世,眼前的這個少女還要護著那姓風的家夥,那一世的悲涼下場還不夠麽?那種削內碎骨、七世磨難的慘事,她難道還想再來一遍?

然而,當他看到隱娘的眼睛,他便知道,隻要能夠救下那個倒在地上的家夥,這個少女根本就不在乎她自己的生死。這種情形讓姬喬更加的憤怒,他覺得,明明自己才是世上最關心最在意她的人……但她卻全然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看著聶隱娘,看著這個身穿五色彩衣的少女,她現在的打扮,就與當年的妙想仙子一模一樣。她就是王妙想,她就是那個……自己多年來始終無法忘卻的女人。

但她的心中……卻從來不曾有我!

“讓開。”姬喬一拳擊去,無形的殺意破空而出,挾著強勁的黑風襲向少女。或者讓開,讓那個可惡的家夥死在自己手中,或者……就讓她死在這裏好了。

隱娘手持斷劍艱難站起,麵對著洶湧而來的殺意。她當然看得出對方給她的選擇……要麽自己死,要麽讓倒在身後的師父死!

但這樣的選擇對她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因為她已經……愛上了師父!

*

夜深人靜,唯有城市的街道上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偶爾傳來。

風魂翻身而起,掠入左側的臥室,向床上的袁寶兒推去。袁寶兒本就是習劍之人,立時驚覺,將**的香肩縮入被中,睜開眼睛瞪著他:“你想幹麽?”

風魂低聲道:“把媚兒叫醒。”

說完,也不解釋,直接掠到另一間臥室去了。袁寶兒雖然不知出了什麽事,但看到風魂一臉嚴肅,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趕緊推了推身邊的媚兒,媚兒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穿好衣服,袁寶兒抓起媚兒,對她的抗議毫不理會,很快便來到另一間臥室。臥室的燈已經打開,穿著睡衣的風芷馨坐在床上,一臉不滿地看著風魂:“哥,怎麽了?三更半夜的把人吵醒。”

風魂卻轉身看向袁寶兒,低聲道:“寶兒,你馬上用禦劍術帶芷馨和媚兒往南飛,離得越遠越好。芷馨,你先帶寶兒她們去小姨家住幾天,到時候我自會去找你們。”

他們的小姨是住在另一個城市。

“哥,出了什麽事?”芷馨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麽狀況,趕緊問道。

“以後再解釋,你們現在先離開。”風魂道。

他們一同飛上夜空,袁寶兒定睛看去,卻見北邊的天空烏雲密集,星辰不見,又有一道道閃電交錯而下,刹那間,陣雨從遠處直鋪而來,覆滿了整個城市。

“那裏是……”袁寶兒的目光試圖穿透雨幕看向北方的山頭,那裏本是隱娘施展召魂術法的所在之處,然而雖然用盡目力,她卻什麽也無法看到。

芷馨立在袁寶兒身後,媚兒則回複狐身蹲在她的肩頭,雖有袁寶兒以劍光逼退從她們頭上傾盆而下的陣雨,但徹骨的冷風還是讓她們身子發抖。風魂飛回家中,取了一件大衣回來給芷馨披上,囑咐她們快走。雖然知道必有異變,心中不太放心,但袁寶兒還是道了一聲“你也小心”,帶著不安的芷馨和媚兒往南邊禦劍而去,瞬息間失了身影。

見她們已經離開,風魂亦不停留,身子一騰就往北邊的山頭飛去。

雖然他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直襲而來,讓他深深知道,前方的敵人絕對不好對付。而更糟糕的是,除了那山頭之外,附近還藏有別的敵人,既擔心守在齋壇的靈凝和隱娘,又無法安心地把妹妹留在這裏,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讓袁寶兒帶著妹妹和媚兒先行離開,自己則趕往齋壇查看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