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月要嫁人了。
嫁的是南海龍太子敖常。
風魂來到龍宮附近的石橋上,沉默著。
他該去見一見那丫頭麽?
——“風魂哥哥,你一定要來西海找我,不然的話,我會恨你的,我會紮小人,把你做成木偶,用針一遍遍地紮,還把你的手扯斷,腳扯斷,腦袋也扯斷,再用線縫起來,繼續紮,繼續扯……”
他仍然記得當年那個一邊甜甜地笑,一邊說出這種詛咒話語的小女孩。
算了,他想。
跟現在的我扯在一起,並不是什麽好事。自己又何必去打擾她那平靜的生活?
其實早在三百年前,風魂便已見過敖常幾麵,雖然那時敖常受到西皇座下的北極戰神符奚斤要挾,想要助符奚斤一同謀害孫靈秀,但總的來說,風魂對他並沒有什麽惡感。
“我記得浴月好像是喚他做表哥吧,”風魂想著,“近親結婚?”
不過這個時代,近親結婚並不是什麽很奇怪的事,尤其是對於龍族來說,整體數量本就遠遠少於人類,還要分個三六九等,近親結婚自然是免不了的。
他看向龍宮,見那裏到處掛滿了用於喜慶的紅色燈籠,人來人往。敖常既是南海龍王敖欽的太子,他的婚禮,自然是龍族的大事,隻怕四海龍王今天都會聚在這裏。
不過,這顯然和他沒什麽關係。
他轉過身,正要就此離開海底,卻又忽然頓住,心底生出一陣寒意。
他想到了昨天偷聽到的那場對話。
趙蕪女要在今天的婚宴上動手,助那個叫敖炳信的家夥成為東海龍王。
也就是說,她會在今晚帶人襲擊龍宮,殺死現在的幾位龍王和龍太子。當然,風魂對龍族之事並不關心,那幾位龍王是生是死,與他根本毫無關係。
但浴月卻是婚宴上的新娘子。
風魂不禁苦笑。
總不能任由浴月也被人害死在婚宴上吧?
他站在那裏,沉思一陣。
他既不能看著浴月有危險而不顧,卻又無心插手龍族的紛爭。現在他最想做的還是盡快趕到淩波海去,幫助許飛瓊和那幾位女兒國公主抵禦伊奘諾尊。還有紅線和隱娘,自己突然發狂,跑得無影無蹤,她們多半被嚇壞了吧?
風魂深吸一口氣,身子一晃,往遠處飛去。
既想救出浴月而又不與龍族的內部爭鬥扯在一起,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最可行的辦法就是……劫花轎。
婚禮雖是在南海龍宮舉行,但浴月自己卻是住在西海,龍族的風俗和人類似乎有相通之處,她現在應該還沒有進入龍宮,而是得由敖常用花轎把她迎進來。與其到時闖進龍宮去救她,還不如在路上便將她從花轎中劫走,省了麻煩。
要想弄清迎親的路線,並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南海龍太子的婚禮那可是水族的大事,到處都有人談論,隻要找些人多問問,自然便能知道。
離開市集,風魂等在花轎的必經之處,過了許久,果然聽到前方傳來喇叭嗩呐等樂器奏出的鼓樂之聲。
他守在那兒,想等花轎經過時再突然出手,劫去浴月。誰知等了一陣,迎親隊伍卻一直沒有經過,倒是從那個方向傳來一陣騷亂,奏樂聲已經停住,有人到處叫喊。
他怔了一怔,心想莫非是趙蕪女派人動手了?
趕緊飛了過去。
卻見那些人雖然亂成一團,卻不像是被人襲擊的樣子,身披大紅花的南海龍太子敖常也騎著海馬四處張望。
有蝦兵蟹將聽到動靜急急趕來,問他們出了什麽事,一個媒婆叫道:“新娘子跑了。”
南海龍太子大婚之禮,四海龍王齊聚一堂,新娘子卻不見了,這是何等大事?一時間,南海水族的兵將到處搜尋,到處都不放過。
風魂定在那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還沒等他劫花轎,新娘子自己就先跑人了?
這事顯然驚動了南海龍王敖欽,整個南海水族全都發動起來,連一礁一石都不放過。風魂見這陣勢,心想浴月隻怕早晚會被搜出來,於是也悄悄尋找,結果不但他沒找著,那些蝦兵蟹將搜了一兩個時辰,也沒有找出浴月來。
風魂心中驚異,暗用卦術,卻仍是算不出名堂,心知這多半是趙蕪女因為擔心她的計劃被人發現,悄悄讓人用術法擾亂了此間的運數之弦,令卦術暫時無法起到作用。
他見南海龍太子敖常也在前方帶人四處搜尋,於是便悄悄跟了上去。他隻有一個人,對這海底世界又不熟悉,靠自己去找浴月,自是難以找到,還不如跟在敖常身後,如果有人找到了浴月,定會在第一時間跑來通知敖常。
他跟了一陣,卻發現敖常雖然也在裝模作樣地帶人搜索,卻顯然不太認真,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心急如焚的樣子。
按理說,在這樣的大婚之日,新娘子落跑了,他作為新郎倌絕不該這麽悠閑才對,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風魂見他帶著幾個親兵左轉右轉,來到一處珊瑚林,他進入林中,而那幾名親兵則知趣地守在附近。風魂緊隨在敖常身後,沒有讓那幾名親兵發現。
一進入珊瑚林,敖常便往林中的小屋子奔去。
幽香飄至,一個女子從小屋中跑了出來,撲進敖常懷中。
這個女子不是浴月。
風魂現在終於知道敖常為什麽對新娘子的失蹤如此不關心了。
他眼中閃過怒火,幾乎想衝上去把這家夥狠狠地教訓一頓,浴月馬上就要嫁給這人,而這人居然還跑來偷偷跟別的女人幽會?
不過再仔細想想,似乎又沒有教訓敖常的道理。敖常在大婚之日與別的女人幽會固然不對,但浴月豈非也跑人了?
風魂對偷看別人幽會沒有什麽興趣,於是準備轉身離開。恰在這時,那女子聽到外麵動靜不小,擔心地問:“他們會不會搜到浴月小妹?”
“放心吧,”敖常回答,“我父王就算讓人搜遍南海也不可能找到她。”
聽到這裏,風魂心中一動,不知怎的,心裏生出一股寒意。
敖常為什麽敢如此肯定地說,沒有人能夠找到浴月?莫非是他為了與自己喜歡的女子在一起,在路上暗下毒手害死了他那還未過門的妻子?
想到這裏,風魂不管那麽多,立時飄到敖常麵前。
敖常沒有想到暗處有人,心中一驚,待看清風魂的臉孔後,卻反而鬆了口氣:“原來是你,想不到你真的來了。”
風魂見他如此鎮定,不由忖道:“看來我猜錯了,他並沒有害死浴月,否則絕不可能這麽冷靜。”
“你知道我會來?”他看著敖常。
“我不知道,”敖常道,“但浴月說你早晚會來找她。”
“浴月現在在哪裏?”
“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敖常笑著,牽起旁邊那女子的手,“我和她雖然早有婚約,但她並不想嫁給我,我也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和她早就商量好了,在迎親的路上,我幫她藏起來,直到所有人都放棄找她為止。”
原來如此。
風魂總算明白新娘子失蹤,身為新娘倌的敖常為何一點都不急,原來這兩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他側耳傾聽,見外麵仍然在上天入地地搜尋,不禁也心中好奇,想知道浴月到底躲在哪裏,畢竟從浴月逃婚到現在,並沒有過上多久,按理說她不可能逃得太遠。
他正要開口詢問,心裏卻又是一動,臉色微變:“你說你把她藏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那地方莫非是龍宮?”
“正是,”敖常訝道,“你竟然能夠猜到?”
風魂一臉難看。
所有人都在搜尋逃婚的新娘子,而新娘子卻藏在她本來就該去的地方,這確實是出人意料。敖常原本就是南海龍太子,要將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送進龍宮自然輕而易舉,而他老爹南海龍王和其他人就算想破腦袋,隻怕也想不到新娘子其實就躲在自己隔壁,當然不可能找得到她。
問題是……
“你剛才說那是最安全的地方,”風魂苦笑,“你錯了,那裏不但不安全……還是一個最危險的地方。”
敖常怔在那裏。
他發怔,並不是因為聽到風魂說的話,而是因為,他看到了火光。
在南海龍宮的方向……騰起一陣火光。
火光衝天。
*
南海龍宮,當然是在南海的海底深處,按理說,像這樣一個水氣充盈的地方,不管是什麽樣的房子也不可能燒得起來。
更何況這龍宮乃是用羊脂白玉和萬載寒冰砌成,早已建了數千年,尋常的火根本就燒不動。
但那不是尋常之火。
而是三昧真火。
所謂三昧真火,亦即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聚而為火,散而為氣,升降循環而有周天之道,能燒盡無明、驅瘴除魔,亦能焚化仙體,破元去真。
風魂飛到龍宮附近,看著龍宮上方的戰團。此時,南海龍宮到處都在燃燒,不知多少的妖魔正在圍攻想要逃出龍宮的龍族和水族。
這些妖魔形態各異,從有如四角白鹿的夫諸,到噴火吐水的九嬰,應有盡有。此外,還有許多魔道中人與這些妖魔配合,南海水族驟然遇襲,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抗。
而對於龍族來說更糟糕的,卻是藏在他們之中的叛徒,一些蛟龍帶著自己的部屬突然反咬,使得那些水族將士根本無法弄清發生了什麽事,更不知自己身邊到底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
兩隻巨獸衝進戰團,一瞬間便奪去了數條龍族的生命。風魂認出它們,它們正是趙蕪女身邊的角圭和角虎。
這二獸戰力驚人,銳不可擋,使得龍族紛紛敗退。
就在這時,從還未被三昧真火燒到的龍宮主殿裏飛出三條虯龍,這三龍乃是南海龍王敖欽,西海龍王敖閏,北海龍王敖順。這三位龍王加入戰團,立時使得那些水族戰士士氣大振,然而圍攻龍宮的妖魔卻也越來越多。
風魂暗暗心驚,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趙蕪女竟能找到如此多的人幫她。
這個女人確實很不簡單。
隻是,他對這場戰鬥誰勝誰負根本不感興趣,趙蕪女雖然是他的敵人,但這四海龍王,他卻也隻是聽聞其名,根本就不認識,自然也就不是他的朋友。
他化作一道青光,投入戰團。那些水族戰士慌忙攔截,他卻瞅著空隙直掠而過,停也不停地投入了火中。
雖然這火是三昧真火,五行遁術對它根本不起作用,但他以燭龍離火護身,再借著火光行走。那些水族戰士不敢靠近三昧真火,很快便失了他的蹤影。
他潛入龍宮,來回穿梭,有一些殿室早已被火燒盡。
他按著敖常所說的線路往下直走,果然,在一處被火封住的丹室內找到了一個身穿粉紅色寬袖流仙裙的少女。那少女嬌嫩美麗,頭上長著兩個可愛的小角。因為被火海困住,她看上去有些驚慌,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魂覺得這個少女有些麵熟,於是躍入室中,喚道:“浴月?”
浴月被他嚇了一跳,瞪大眼睛,及至發現是他,立時欣喜地撲到他的懷中:“風魂哥哥,怎會是你?”
風魂原本還擔心三百多年不見,她和自己難免會變得生疏,卻沒想到這小龍女竟直接撲了過來,心裏倒是好笑。隻是這裏顯然不是敘舊的地方,他輕摟著浴月,道:“這裏很危險,我先帶你出去。”
浴月抬著俏麗的臉,臉上淚水直流:“風魂哥哥,我、我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
“啊?什麽太過分了?”
“就算逃婚是不對的,”浴月哭著說,“可是他們也不能用火來燒我啊。”
風魂額角冒汗……敢情這丫頭以為這火是南海龍王對她逃婚的懲罰?
無奈之下,他隻好把有人襲擊龍宮的事解釋給浴月聽。浴月這才明白過來,安下心來:“原來不是敖欽姨父想要燒死我啊,那太好了。”
哪裏好了?風魂差點想翻白眼。
“我還是先帶你出去吧。”風魂看著越逼越近的火海,開始沉思。這火雖然無煙無霧,但其散而為氣,聚而為火,被這樣的三昧真火包圍著,根本無法借遁術逃走。
而他自身雖然可以用燭龍離火護身,卻無法同時護住浴月。
浴月看出他的為難,小聲道:“風魂哥哥,我能收了這些火。”
隻見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紫葫蘆,念道:“收!”
在他們麵前的三昧真火立時被吸進了紫葫蘆裏。
她拿著紫葫蘆晃了晃,頗有些得意地看向風魂。風魂想了一想,問:“浴月……難道你在家中排行第七?”
“咦?你怎麽知道?”可愛龍女睜大眼睛,“我是有六個姐姐。”
這麽巧?風魂抱拳:“原來你就是七娃,失敬、失敬。”
“啊?”
“咳,算了,這無關緊要。”風魂道。總不能在這裏去跟她說什麽葫蘆娃的故事吧?
他道:“不過你既然有本事自己離開,那為什麽還要一直留在這裏?”
浴月抿嘴:“我還以為是敖欽二姨父發現我藏在這裏,所以想用火把我逼出去。我就算死在這裏,也不出去嫁給常表哥。”
風魂無語。
這丫頭到底是什麽樣的思路?先不說是嫁人重要還是性命重要,那南海龍王再怎麽蠢,也不至於來燒他自己的王宮吧?
搖了搖頭,他牽起浴月的手,正要帶她離開,頭頂卻傳來一聲慘叫。
風魂麵色一凝,摟著浴月閃到一旁,隻見瓦飛石濺,整個丹室轟然倒下,一條虯龍砸在他們的麵前。在風魂眼中,所有虯龍都長得差不多,倒還不覺得有什麽,浴月卻失聲道:“姨父?”
這條身上被刺了不知多少個血洞、雙眼怒睜的虯龍,竟是南海龍王敖欽。
風魂不再耽擱,摟著浴月便往破開的室頂飛去,而火海再次覆了過來,將南海龍王敖欽的屍體焚燒起來。
一飛到龍宮上方,他們才發現戰況竟是無比的慘烈,到處都是電光雷鳴,所有人都殺紅了眼。一具具屍體紛紛掉落,火光耀紅了整個南海。
趙蕪女竟會有一舉消滅掉整個四海龍族的實力?風魂隻覺得實在是難以置信。
不過很快他便發現,趙蕪女隻是一個幕後的推手,圍攻龍族的,絕大部分都不是她的部屬。四海之大,遠勝於陸地,就連表麵和平的大唐,暗中都難免隱藏著許多各懷野心的勢力,周圍亦有不少擁兵自重的節度使和蕃王,更不用說這廣闊的四海。
敖家四兄弟坐在四海龍王之位上已有數千年,數千年下來,自有不少海底種族受盡龍族欺壓,更何況當年他們暗投天庭,助天庭血洗東海時,有不少水族為了他們的野心幾乎舉族而滅,隻是迫於天庭的威勢,這數千年來俱都敢怒不敢言罷了。
此時,趙蕪女先是挑動那些對龍王之位懷有野心的敖家子弟,讓這四海龍族自己先生出內亂,再暗中勾結那些對敖家四兄弟不滿的種群,讓局勢越演越亂,擴散至整個南海。
“怎麽辦?”浴月顫聲問。
風魂卻靜了一靜,看了底下幾乎已被燒成飛灰的南海龍王敖欣屍體一眼,皺眉道:“奇怪。”
浴月問:“奇怪什麽?”
風魂搖了搖頭,沒再說話,隻是暗掐手指,發現遠遁之術果然已不起作用。趙蕪女如此心機,她的目的顯然是要將敖家四兄弟和他的子弟趕盡殺絕,不可能不對此作出防範。
“我們衝出去。”他冷然道。
浴月嗯了一聲,隨風一變,化成一條粉紅色的美麗蛟龍。
風魂想起當年自己還沒有離開大荒境時,還隻是個小女孩的浴月也曾現出原形,助他逃出北極戰神符奚斤的追殺,心裏一暖。
周圍群魔亂舞,他與浴月一同往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