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異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辰槐和辰自安怎麽也沒有想到竟會有人在一瞬間破去群屍之陣和五裏大霧,臉色驚惶。而青囊公主、雪心公主和殘餘的女兒國侍女由於自身仙靈之氣不再受壓製,立時也是精神一振。

辰家門擅長的是行屍禦鬼之術,不太見得陽光,現在五裏大霧突然被破,烈日當頭,自是不免亂了陣腳。鬼焦的經驗卻更老道一些,喝道:“不要去管藏在暗處的鼠輩,先殺了這些女人再說。”

辰槐和辰自安也醒悟過來,一個祭著血焰祭魂刀,一個操控九幽毒瘴,與鬼焦和鬼腥全力出手。然而論單手獨鬥,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本是在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之上,隻是因為剛才始終受到五裏大霧和僵屍陣的影響,才應付得極是艱難,現在形勢有所改變,自也用盡術法,盡力一拚。

隻是辰家門一方畢竟占著人數上的優勢,漸漸地又占了上風。

辰槐心知不宜久拖,竟以血焰祭魂刀斬向倒在地上的龍格公主,想著反正已經結仇,能殺死一個是一個。青囊公主臉色大變,已是來不及施救。

就在這時,卻有數點星光飛來,連續不斷地擊在祭魂刀上。

祭魂刀被硬生生迫退。

一個年約十三四歲,身穿白色綃衣的女孩兒掠到了龍格公主身邊,手持晶瑩潔白的仙劍,隨風一舞,幻出萬點星光。這些星光並不追擊祭魂刀,而是撲天蓋地地卷向鬼迷宗的鬼腥長老。

鬼腥長老本是與雪心公主戰在一起,現在卻突然受到夾攻,一時竟是手忙腳亂,凶險萬分。上空的鬼朽長老見鬼腥有難,立時不再理會太素赤霄劍,落下來幫助鬼腥。畢竟太素赤霄劍搶到手中也是別人的,還是先把鬼腥救下再說。

太素赤霄劍失了壓製,飛上雲端。

辰槐和辰自安眼見太素赤霄劍便要飛走,大吃一驚,趕緊一同飛上空中。兩人雖然彼此暗藏私心,此時的想法倒是差不了多少,那就是鬼迷宗三長老是生是死無關緊要,先齊心合力將太素赤霄劍弄到手中再說。

隻是,雖然這兩人難得這般不留餘地的合作,卻有一個人影搶在了他們前頭。

那是一個身穿淺紅色窄袖繞襟深衣、左袖空蕩的少女,她一飛到赤霄劍旁便向它捉去。說來也奇怪,龍格公主和鬼朽先前費盡力氣也無法收服的這支仙界神劍,她隻是隨便一抓,便輕而易舉地握在了手中。

這獨臂少女自然便是許飛瓊。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真的這麽簡單就能捉住太素赤霄劍,知道它確實與自己有緣,心中喜歡。

而辰槐和辰自安見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一陣,卻讓他人撿了便宜,立時大怒,一個祭出血焰祭魂刀,一個放出五幽毒瘴,想要置許飛瓊於死地。許飛瓊見這兩人出手狠毒,眉頭一挑,持著太素赤霄劍一劍劈去。

這太素赤霄劍不愧是與上元破虛劍、太微分景劍、東海秀霸劍齊名的分天四劍之一,雖然許飛瓊還沒有對它進行祭煉,未做到心劍合一,但這一劍劈去,已是威力無窮。

劍氣同時擊中血焰祭魂刀和五幽毒瘴。

祭魂刀斷,五幽毒瘴亦被破去。

辰槐和辰自安口吐鮮血,往地麵拋飛。

鬼迷宗三長老和其他辰家門弟子盡皆失色,慌忙跳出戰圈,抬頭看著天空中持劍俏立的許飛瓊。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也無心再戰,隻想盡快救治龍格和身邊那些受傷的侍女。

一個青年提著一顆人頭飛上空中,放聲一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後,這才朝那些辰家弟子大聲道:“你們的師父已經被我殺了,還打什麽打?”

那些辰家弟子見他所提的人頭果然是一頭紅發,立時人人驚惶,連鬼焦、鬼腥、鬼朽三人也是驚疑不定。他們雖然深知紅發老祖的本事,不太相信有人能夠輕易殺得了他。但紅發老祖進了真月府後一直沒出來,那自然是表示他遇到了強勁的敵人。眼見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的青年提著一顆人頭跳了出來,說他殺了紅發老祖,心裏自然已有幾分相信。

那些辰家弟子見師父已死,兩個本事不小的師兄也重傷在地,生死不知,立時心生懼意,想要逃走。便是鬼焦三人也互相對望一眼,做好了借機遁走的打算。

就在這時,玉龍澗的方向卻傳來一聲怒喝:“老夫活得好好的,誰敢說我死了?”

隻見三條人影從真月府中飛了出來,一邊飛還一邊打個不停,其中一個正是紅發老祖辰鍾鋁。

手提人頭騙人的那個青年,當然就是風魂。那僵屍陣和五裏大霧都是被他所破,他其實早就看穿了紅發老祖勾結鬼迷宗想要偷襲淩波海采石島三位公主的陰謀,卻故意拖延了援救的時間,直等這三位公主所帶的侍女死了一大半,龍格公主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連青囊公主和雪心公主也即將遇難的關鍵時刻,這才一舉破掉五裏大霧和僵屍陣,讓聶隱娘去支援青囊和雪心,又讓許飛瓊去收太素赤霄劍。

由於他做得巧妙,連許飛瓊和聶隱娘都沒有覺察到他所隱藏的私心,隻以為幸好風魂破陣破得及時,又帶著她們匆匆趕到,雖然沒有救下所有人,但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而青囊和雪心雖然還沒弄明白前來救她們的人是誰,但她們在即將遭遇橫禍之際幸運地被人所救,心裏自是感激萬分,也不會想到其它。

在風魂的想法中,他雖然可以早點通知青囊、雪心、龍格三人,讓她們及早防備,然而那樣做,這三女固然也會向他道謝,但那份感激之情絕對不可能比得上絕望之際被人所救那般強烈。畢竟這三人身份高貴,難免會自恃才情,在得到警告之後,未必不會有一種“就算你不說,我自己也早晚能夠注意到”的想法。

而一個人在瀕死之時,有人加以援手,相信不管是對誰,那種心情都是不一樣的。

而且雙方一旦進行接觸,他們自然不好再去跟青囊等人搶太素赤霄劍,就算取到手中,恐怕也隻有送給她們。然而現在,這些戴麵具的蛇尾女子的性命是被他們所救,那她們自然不會再來要太素赤霄劍。就算許飛瓊想送給她們,她們多半也不好意思收下。

隻要拖延一下救人的時機,就能得到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他為什麽不這麽做?

眼見救下了青囊和雪心,許飛瓊也順利取得了太素赤霄劍,風魂見紅衣老祖還沒有從真月府中出來,於是又生一計,弄了個人頭假裝紅衣老祖已被他所殺,想讓鬼焦等人不敢再戰。誰知謊話剛說完,紅發老祖早不出來晚不出來,恰恰就在這個時候跑了出來,直接揭穿了他的假話。

更讓他哭笑不得的是,跟紅發老祖辰鍾鋁和另一個女人一邊打鬥一邊出來的,竟是他的大徒弟薛紅線。

辰家門弟子看到師父出來,自然是又驚又喜,隻是到底出了什麽事,卻是誰也弄不明白。女兒國的人雖然對辰家門和鬼迷宗已極是痛恨,但現在救人要緊,更是不想再找麻煩。便連風魂,也沒有弄明白紅線怎麽會跑到真月府裏頭,又為何好好的跟那兩人打成一團,抱著先看看再說的打算。

於是,剛才還是一團混亂的局麵,突然變成隻有三個人在打,所有人在看。

隻是看了一陣,風魂心中忽道:“不好。”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紅發老祖和辰螢姑都不是易與之輩,雖然這兩人也是彼此為敵,誰也不肯放過誰,但以紅線的本事,原本不應該有能力與他們纏鬥這麽久。然而現在,紅線劍含陽煞之氣,和這兩個魔道中的高人戰在一起,竟是絲毫不弱下風,分明便是在失蹤的這一天多裏,禦劍的本事又長進了許多。

如果是其它時候,他或許會高興,但是現在……

他抬頭往上空看了一眼,見原本還是烈日當空,現在卻悄悄地聚上了烏雲。

“紅線,過來。”風魂朝薛紅線喚道。

薛紅線連頭也不回,禦著劍光一劍劈向辰螢姑:“師父,你等著,我一定要讓這惡女人吃點苦頭。”

辰螢姑大怒:“你這蠢丫頭,我好歹也救過你一命,就算後來騙你,左右你現在也一點事都沒有……”

“那是我自己命好,跟你這死女人無關。”紅線哼了一聲。

風魂見這徒兒毫無退回來的打算,隻好心中苦笑。他發現自己現在對這丫頭已經毫無辦法了,沒必要聽話的時候,她比誰都聽話,該聽話的時候,她就完全把你的話當耳邊風。

雖然如此,隻是他也不能放著這丫頭不管。

他正要飛過去把紅線強拉回來,卻隻見天地一暗,漫天雷雲滾滾而來。那氣勢蓬勃的異象立時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紅發老祖和辰螢姑、鬼迷宗三長老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立時臉色大變。

鬼迷宗三長老對望一眼,趕緊借遁法逃走。那些辰家門弟子進退失據,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青囊和雪心兩位公主都是仙靈中人,知道這雷雲絕非為自己而來,倒沒有太多擔心。

紅發老祖與辰螢姑知道厲害,都不敢再打,想要學鬼迷宗三長老一樣馬上遁走,卻已太遲,雷雲早已將他們與紅線三人一同覆住,五行之氣俱散,什麽遁法也無法再用。

辰螢姑沒想到自己剛一脫困,便遭遇這等禍事,衝著紅發老祖大怒:“你個蠢材,明知自己雷劫將至還到處亂跑,連我也被你連累進來。”

紅發老祖反瞪向她:“莫要胡說,老夫十年前才避了一次劫,哪有這麽快就再遇天劫的道理?定是你自己做了什麽招惹天怒的惡事,又不知趨避。”

辰螢姑道:“胡扯,我這幾百年一直被困在真月府裏,什麽事也做不了,招什麽天怒了?”

兩人對瞪著,緊接著突然醒悟過來,一同轉頭看向薛紅線。

薛紅線持劍呆立在那,看著頭上那滾滾的雷雲。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雷劫,既震驚於如此驚人的天象,又有些心中害怕,而師父和飛瓊仙子等人更是全都沒了蹤影。

就算再怎麽爭強好勝,她也知道度劫的凶險,若是一不小心應劫失敗,那可是形神俱滅的事。

紅發老祖和辰螢姑都是曾度過劫的人,見紅線模樣,馬上便明白是怎麽回事,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被這蠢丫頭給害死了,馬上就要度劫的人,居然還到底亂跑。”

*

紅衣老祖和辰螢姑都是修了千年以上的魔道中人。

趨吉避禍是修道之人最基本的常識,這點不管是正道還是魔道都是一樣。所謂道非是眾生,能應眾生修,其實道本身並沒有什麽正魔之分,隻是各自的手段不同。像茅山宗、淨明宗這樣的道家門派以仙業為主,講究清修和積善,自然更容易成就仙業,而像辰家門、鬼迷宗卻不管這些,為了提高自己的本事可以不擇手段,隻要現在能夠呼風喚雨,哪管以後。

其實在上古時期根本就沒有度劫這一回事,能否超凡入聖全憑各自神通。帝俊與刑天爭神,為了奪得天帝之位,隻要是有本事的妖魔便盡可能招攬在自己手下,哪管他們是否曾為禍一方。便是現在,群星惡煞中也有不少曾做盡惡事的妖魔,也沒見有什麽惡報。

雷劫、報業之類的東西,全都是在帝俊死後才出現的。自太一東皇暫代天帝位後,為了防止像爭神之戰這種令無數仙人慘死,幾乎導致三界崩潰的禍事再次出現,這才與西王母一同上奏三清,編織天命,分子天醜地,創神鬼二道。

雷劫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才應天命而生,其目的便是將天下萬類分出等級,並由此將三界牢牢掌握在天庭手中。正是由於有雷劫的存在,修習道德就成了至關重要的事,而像《道德經》、《靈寶經》、《黃庭經》這種助人得道的道家寶典是誰寫的?還不都是天上仙人?

但也正因為天命在本質上隻是天庭控製三界的一種手段,雖然當初木公和金母上奏三清編織天命本就是無奈之舉,但對一些性情不羈或是思想偏激的神通人士來說,卻是將天命視作天庭對九方十類的壓迫,極是反感。

更何況天命無情,許多時候本就是隻講報業,不講情理,自也不免出現一些令人激憤的事。

比如人間的某個帝王荒淫無道,令百姓顛沛流離,人神共憤。而以天庭的能力,要想改變人間界的這種慘狀原本並非難事,然而,卻誰也不敢那麽做,皆因“天意如此”。若有仙神強行插手,那便是觸犯天條,幹涉天命,輕則謫下人間,重則打入九幽。

又比如某隻蛇妖修成人身後,嫁給一個普通人類,不但不作惡,還多行善事。然後來了一個道士將她殺了,那麽,這個道士所做的非但不是“惡事”,隻怕還能在三官之薄記上一筆功德。

仙神人鬼妖,萬類皆有其序!人殺妖算不得什麽惡事,妖殺人那才是十惡不赦。

於是,一些看不過眼的修道者便走向極端,以各種手段抗拒或是逃避天命,另尋長生之道。尤其是對於想要長生的妖來說,要進入正統道派幾乎是不可能,再加上妖類處在三界中的最底層,要想成仙,就必須先修成人身,所需要度的天劫也更重更多,自然隻好另尋它途。

這些都是魔道出現的原因。

其實這個“魔”字一開始隻不過是“非正統”的意思。

隻是,數千年下來,正統的道家門派因為都將修道德、積善業視為修仙的必經之路,自是漸漸深得人心。而魔道其實隻是一個統稱,各家各派自有規矩,良莠不齊,亦不乏為了煉製法寶而亂殺生靈的血腥之事。再加上這些門派走的本就是“非正統”的路子,自是難以被人理解,漸漸的,所謂的正魔之分,也就成了正邪之分。

而天庭也不管那麽多,隻要你能度過三次雷劫,那便任你成仙,就算你成仙之前惡貫滿盈也無所謂,反正天庭本就也有不少邪仙惡神。隻是雷劫本就是應天命而生,考的不是神通而是道德,前兩次還有以各種手段硬抗的可能,最後一次卻是直指人心,對於不修道德不積善業的魔道中人來說,要想平安度劫談何容易?

自從天命覆蓋三界之後,如上清派、靈寶派、神霄派這些正統道派自有不少弟子度劫成仙,而走魔道成仙的,卻是少得可憐。連辰鍾鋁在度過兩次雷劫後,都不敢再試,隻以趨避為主,每次算出自己雷劫將至時,便以種種方法將其避開。

避劫當然不等於是度劫,就算你再避一萬次,那也成不了仙,雖然如果真有本事一直避下去,活個千千萬萬年也盡有可能。

當然,成仙之道不止一途,除了度劫之外,還有太一守屍、數滿飛升的,又有服丹屍解、假死化形的。墨狄喝虹丹,寧生服石腦,全都是這一類。

然而不管是太一守屍還是服丹屍解,都必須要經過三官的考核才能還魂成仙,也就是“三官之仙”。能夠成為三官之仙的,不是天上有人推薦,便是前幾世積了無數善業,今生又向道心誠,顯然不是一般的魔道中人所能走的路子。

而紅發老祖辰鍾鋁和辰螢姑活了一千多年,對這些事自然也是了如指掌,之所以在初始時沒想到雷劫是被紅線引過來的,那隻是因為他們弄錯了。他們見紅線年紀不大,最多不過是十來歲的樣子,更何況劍光純而不駁,雖看不出是何門何派,卻顯然是出自上清、靈寶那一類的道家正宗。

雖然十幾歲便能練到這種地步,讓人驚異,但仙道多岐,若是她前世修了數百年,然後因為兵解又或是其它原因轉世重修,天生慧根,那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誰知紅線雖然看上去歲數不大,卻是生於晉末,隻是因為在涯垠冰湖裏鎮了三百多年,容貌才沒有任何改變。再加上這三百年裏她既沒有時間修習道德,也無法廣積善業,反而是禦劍之道進步極快。她學的雖是木公傳下的玄門正宗,但在神通與道德失衡這一點上,卻與魔道沒什麽區別,自是容易觸動雷劫。

問題是,她自己招惹雷劫也就算了,卻把紅發老祖和辰螢姑也連累了進來。他們都是避劫之人,所謂避劫,無非就是利用一些手段讓天雷無法找上自己。

現在天雷找上了紅線,順帶連他們兩人也覆入其中。這就好像是一個殺人犯用盡手段躲開官差追捕,正在得意之際,卻發現自己好端端的突然被官差包圍了,原因不過是因為這些官差正在抓捕另一個逃犯,而那個逃犯剛好就在他的身邊……

說起來,辰鍾鋁和辰螢姑也實在是無辜得很,以他們的本事,當然早就算清雷劫不會在這個時候找上自己,至於說會被他人連累,那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度劫避劫本就是修道之人的頭等大事,不管是誰,都會小心謹慎地推算出雷劫找上自己的時間,而在雷劫快要出現時,更是誠惶誠恐,多半都是藏在無人打擾之處,小心應對天劫,又或是躲到雷劫無法找到的地方,過了期限再說,誰也不會到處亂跑。

他們卻哪想得到,這世上竟還有一個薛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