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九十 燃文
九十
趙誠謹經曆的事兒多了,能屈能伸,就算在齊王手裏吃點虧也沒覺得有什麽——人家到底還是長輩呢,總得偶爾讓他一回,所以,趙誠謹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難得討好地朝齊王拱了拱手,齊王見狀,頓時得意得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書院,齊王殿下還沉浸在難得的勝利中不可自拔,以至於還在葉山長麵前給阿初說了幾句好話,當然,人家葉山長有沒有聽進去就不好說了。
許攸以前做貓的時候見過這位葉山長,他那會兒還在上書房給太子和趙誠謹他們上課,相比起上書房別的老師來說,這位實在算得上溫柔慈祥。好幾年不見,這位大儒竟似乎比以前還要精神,原本花白的頭發已經變成了雪白,但氣色卻極好,見了趙誠謹,臉上立刻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
聽說平哥兒和阿初要來香山書院讀書,葉山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滿口應下,趙誠謹還有些不好意思,問他是不是還要考一考他們,葉山長卻揮手道:“不用不用,既是世子親自領來的,怎麽也不會差,老夫還記得……”老人家巴拉巴拉地開始回憶當年上書房教書時趙誠謹的懂事乖巧,特意當著平哥兒的麵狠狠地把他表揚了一番,趙誠謹的臉都紅了。
齊王殿下掏了掏耳朵,忍不住插話道:“當年本王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葉山長也是太傅來著。不過那會兒葉太傅的脾氣可不怎麽好。”他是先帝疼愛的小兒子,自然是挨不著打,但他那幾個伴讀可沒少吃虧,長年累月屁股都是腫的,後來隻要一提到葉太傅屁股就疼。
葉山長下頜的胡子抽了抽,表情複雜地看了齊王殿下一眼,終於還是沒說話。
阿初他們讀書的事定下來,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趙誠謹便領著大家夥兒在香山書院走了一圈,罷了,又興致勃勃地邀請許攸去爬山看瀑布。許攸難得出來一趟,自是欣然應下。
許攸可不是京城裏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每天早晨起來都要跟著雪爹打一套拳,繞著院子跑幾十圈的,身體底子極好,爬起山來健步如飛,走不了多久就把平哥兒和阿初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唯有齊王殿下和趙誠謹能並駕齊驅。
“真看不出你這小丫頭還挺有勁?”齊王是個特別隨性的人,看不上的,無論旁人怎麽貼上來也沒個好臉色,可若是入了他的眼,他就立刻自來熟。對於許攸,他是從頭一回見麵起就挺有親切感,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好端端地把人家漂亮小姑娘說成是隻貓不大妥當,可他心裏頭就是覺得許攸跟雪團特別像,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對她特別親切。
換了是別的小姑娘,被這麽個俊俏的王爺溫溫柔柔地看著,說不準還得心跳加速、胡思亂想,但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許攸身上。不管齊王殿下長得有多麽好看,多麽溫柔,在許攸的心裏頭,他永遠都是那個被壞人關在屋裏等待一隻貓去救命的逗比——還是一隻穿女裝的逗比。
“咱們比一比,看誰先爬上山?”齊王笑眯眯地看著許攸,提議道。
趙誠謹立刻出聲反對,“七叔,小雪到底是女孩子,便是身體好些,又哪裏比得過您這練武之人。您若要比,不如跟我身邊的這些護衛比?他們雖然跟在我身邊的時間不長,但好歹也是練過的,不如請七叔指點指點。”
“誰要跟他們這些粗人比。”齊王殿下眯著眼睛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懷好意地笑,“順哥兒你還挺狡猾嘛。”把他和護衛們哄走了,這狡猾的小子就能跟小美人單獨走,一邊爬山一邊說話,說不準半路上還出點什麽意外……明明瑞王爺是個挺古板嚴肅的人,怎麽就生了這麽個滿肚子壞水的兒子?偏偏還長得人模人樣、衣冠楚楚的,難怪人家說衣冠禽獸呢!
趙誠謹假裝沒聽懂他的話。
於是,他們一行人飛快地就上了山,好不容易到了觀瀑的台階,不想那瀑布卻斷流了。
“……這小半月都沒下雨了……”隨行的護衛結結巴巴地解釋道,看起來都快哭了,“屬下前日來的時候都還有水的……”雖然水流不大,但也不至於完全斷流。這下可好了,把世子爺和齊王殿下哄上了山,就看這幾塊幹巴巴的大石頭,就算趙誠謹不罵他,他也沒臉見人。
齊王氣得吹胡子瞪眼,氣呼呼地把那護衛臭罵了一通,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道:“本王累了,帶吃的了沒?趕緊的上,餓死小爺了。”
趙誠謹無奈地朝護衛們使了個眼色,眾護衛見狀如聞大赦,趕緊飛快地收拾出一塊空地,又把茶水糕點一一擺放整齊了,這才恭恭敬敬地請眾人移步。
雖然沒見著瀑布,許攸卻一點也不失望,出來爬山,原本享受的就是這個過程。她今兒出了一身汗,又看到了沿途的美景,便已足矣。不過,出門之前趙誠謹不是說山上的楓葉快紅了麽,怎麽半點紅葉也不見?
於是許攸便好奇地問了出來,趙誠謹臉一紅,還沒說話,一旁的齊王已經拍著地大笑起來,“傻姑娘,這小子說的話也能信?別看這小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肚子裏一肚子壞水,就是隻花狐狸。這才什麽時候?少不得還得要小半月才有紅葉看。你又被他給哄了吧。”
趙誠謹麵色如常地解釋道:“我好幾年不曾來過落雁山,弄錯了時間也不奇怪。”
他身後的護衛也趕緊跳出來幫他說話,“都是屬下的錯,前日過來的時候天氣冷,遇著山裏的樵夫說這兩日便有紅葉看,便冒冒失失地去向世子爺稟告,不想竟被人給哄了,害得孟姑娘白跑了一趟……”
這護衛年紀還很輕,不過十六七歲,生得幹淨清秀像個什麽都不懂的高中生,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許攸又哪裏會跟他生氣,趕緊揮手道:“無妨無妨,我就是隨口問一句,便是見不著也沒什麽。”
趙誠謹側過臉來朝她微笑,“我們下次再來看。”說罷,目光又在齊王臉上掃了一眼,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這個小混蛋,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齊王心裏暗暗地罵。
他們在山頂喝了兩壺茶,又用了些點心,平哥兒和阿初才氣喘籲籲地爬了上來,剛剛坐下就被齊王給教訓了一通。他發現自己臉皮不夠厚,拿趙誠謹那小子沒轍,於是幹脆就去欺負小的,劈裏啪啦地來教訓平哥兒和阿初。他一邊訓人還一邊偷偷朝趙誠謹和許攸瞟一眼,結果發現這倆人都是同樣的德行,喝茶吃東西,該幹嘛幹嘛,壓根兒就眉宇過來幫這兩個小家夥說話的意思。
這都是些什麽人!
齊王殿下一生氣,就不跟他們玩兒了,自己一個人先下了山,趙誠謹心裏頭巴不得,假惺惺地挽留了兩句,就高興地看著齊王殿下騎著馬跑遠了。“我七叔他總這樣……”趙誠謹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像個小孩子似的,小雪你別他計較。”
下山的路上,許攸興奮地采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樹葉,說是要回去做書簽,“……你會不會做?有一種叫做葉脈書簽,可精致了……”
“我不會。”趙誠謹矢口否認,“一聽就特別難,還是等你做好了送我吧。”
“那好吧!對了,你要哪一種?”
“這個……不,這種竹子的也好看……”趙誠謹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好像都挺好看的。”
“那就每樣給你一個吧。”許攸爽快地道。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下了山,馬車剛走不多遠,便有護衛上前來湊到趙誠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麽話,趙誠謹眉頭一皺,臉上微微有些色變。許攸正正好瞅見了,心裏微微又不安,不由得低聲問:“出什麽事了嗎?”
趙誠謹朝她笑笑著搖頭,“沒什麽,”他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還是說了,“我娘回城了。”
瑞王妃回來了!
“那你還不趕緊回家!”許攸急道:“不然一會兒王妃回家一看,哪兒都沒人,還不得跟你急。對了,平哥兒去香山書院的事王妃知道嗎?”
趙誠謹笑起來,“我當然跟我娘說過的。再說了,是平哥兒不願去上書房,陛下也同意了的。”也許是因為平哥兒曾經傷過腿,就算現在早已治好了,皇帝陛下總覺得對他有一種虧欠,所以對平哥兒特別寬容,並不用皇家的各種規矩來壓著他。瑞王爺臨出京前還與他說起,似乎陛下還預備等平哥兒長大後再賜個爵位。
趙誠謹嘴裏說得輕鬆,心裏頭卻沒那麽太平。瑞王妃有大半年不曾回過京了,這會兒一聲招呼不打忽然就回來了,難不成有人在她麵前亂嚼舌根子了?
無論趙誠謹心裏頭怎麽想,他還是把許攸和阿初一直送回了家,這才往王府裏趕。待回了家,立刻就拉著平哥兒去萱寧堂給瑞王妃請安。
“母親要回京怎麽也不先使人回來招呼一聲,我也好跟平哥兒一起去接您。”趙誠謹一進屋就朝瑞王妃笑道,說話時,又上前去朝瑞王妃行禮,被她給攔了。
“又不是找不到路,要你接什麽。”瑞王妃朝他們兄弟倆招了招手,將他二人招到身邊坐下,也懶得拐彎抹角,徑直問趙誠謹道:“我聽說你這兩天在外頭買人?是身邊的人不夠使喚還是怎麽的?還是府裏頭有人不聽話?”
趙誠謹一顆心頓時落了地,忍不住笑道:“原來母親是怕我被人欺負,急急忙忙地趕回來給孩兒撐腰了。”說罷,又故意起身朝瑞王妃深深地作了一揖,笑道:“娘放心,有您撐腰,王府裏頭可沒人敢不聽孩兒的話。就連平哥兒都是極乖巧的。”
“不是因為這個,那你怎麽忽然從外頭買人?”瑞王妃有些不解。
趙誠謹朝瑞王妃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她身邊伺候的下人,瑞王妃會意,立刻讓蘇嬤嬤把下人們全都屏退了。待屋裏隻剩他們母子三人,趙誠謹遂將製茶的事說給她聽。他知道自己母親的品性,對身外之物素來看得不重,所以也毫不擔心她會反對,又道:“我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法子獻出去,也就不吝嗇這點人了,隻是府裏的家生子牽扯得太多,倒不如在外頭買些無親無故的罪奴回來,也省得將來扯不清。”
“弄得這麽複雜,倒不如直接把那法子給陛下就是。”瑞王妃嘴裏這麽說,心裏頭卻清楚趙誠謹做得對,他前頭越是做得多,到時候獻給陛下時就越是顯得他大方。瑞王妃雖不飲茶,卻也曉得這製茶的利潤之豐厚,可不是誰都舍得把這到手的鴨子送出去的。
“孟家那邊倒也舍得?”瑞王妃低低的歎了一聲,有些意外。瑞王府好歹不缺錢,孟家卻是尋常百姓,二話不說就把這金山給舍掉,便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也做不出這麽有氣魄的事。
趙誠謹坦然地笑,“孟大叔和二叔都是豁達通透的人。”知道自己護不住這樣的產業,便索性獻給皇帝做人情,好歹還能得點好處,若不然,就算是有瑞王府撐腰,也說不準哪天就被人設了套子,連人帶財產全都丟了。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見瑞王妃有些乏,趙誠謹便起身領著平哥兒要告辭,瑞王妃卻忽然想起什麽,陡然道:“孟家那個小姑娘,是叫小雪吧,總聽你說起她,好像還是救過你命的。什麽時候把她叫進府裏來讓我見一見,也好親自謝謝她。”
趙誠謹心中頓時一震,摸不清瑞王妃此舉到底是何意思。倒是平哥兒樂嗬嗬地開了口,道:“是小雪姐姐。”他歪著腦袋插話道:“小雪家還有個阿初,跟孩兒一起要去香山書院讀書,趕明兒也叫他來好不好?”
瑞王妃溫柔地笑,道:“行啊,平哥兒說什麽就是什麽。”
…………
許攸在書房裏製書簽,阿初在一旁寫字,孟老太太在廳裏裏跟人嘮嗑。
老太太性子好,來京城沒多久就跟附近的鄰居混熟了,時不時地竟有些鄰居來家裏頭竄門,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那巷子裏頭的許家,費了老大的力氣特意請了個從宮裏頭出來的姑姑給他們家大女兒教規矩,這分明是有別的想頭嘛。”住對門的胡家阿婆壓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道:“也不曉得想把閨女往哪家府裏頭送?”
“不會是進宮吧?”陳家阿婆道。
胡家阿婆立刻嗤之以鼻,“許家哪有什麽進宮的門路。不過是看著那姑娘生得還算標致,所以覺得奇貨可居罷了。那大姑娘打從三歲起身邊就跟著三四個丫鬟婆子,投了不曉得多少金銀下去,而今又特特請了人來教規矩,不曉得要把她嫁進什麽樣的人家才能不虧。對了——”胡家阿婆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朝孟老太太道:“你們家那大孫女長得也標致,照我看,比那許家大姑娘好看多了,怎麽也不仔細□□□□,將來也要嫁人。”
“調……□□?”
“就是請人教教規矩。”陳家阿婆道:“達官貴人府裏頭可講究得很,那些千金小姐誰不是打小就開始學這些,你們家大孫女長得漂亮,府裏不是又有些門路,未必就攀不上門好親事。早些年前橡果胡同裏的老李家,不是就有個閨女嫁到了國公府裏做妾,生了好幾個兒子,在國公府裏可體麵了……”
孟老太太覺得腦仁有些疼,揉了揉太陽穴,沒說話。
“不過那規矩也不好學,聽說那教養嬤嬤可厲害了,許家大姑娘總被訓得哭……”
孟老太太心裏頭糾結極了。
要不,還是讓老大留意留意,給招個上門女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