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燃文
二
趙誠謹最是渴睡的年紀,一覺睡到第二日辰時末才醒來,眯著眼睛迷糊了一陣,才忽然想起床上的雪團來。飛快地一扭頭,瞥見被褥上瞪圓了眼睛瞧著它的小貓兒,立刻歡喜起來,伸手在它的小腦袋瓜上揉了一把,轉身吩咐道:“羽姐姐你讓廚房給雪團兒燒一碗肉來,它喜歡吃。”
翠羽一邊給他穿衣服,一邊無奈地笑道:“世子爺可莫要再喚奴婢姐姐了,若是被旁人聽到,奴婢真是萬死不辭。”
趙誠謹撇撇嘴,不說話。翠羽低頭瞅了一眼正扒拉著趙誠謹的褲腿蕩秋千的雪團兒,頓覺頭疼,又道:“雪團兒還小,大清早地吃這麽油膩的東西怕是不好克化,不如還是喝粥吧。張嬤嬤說廚房今兒熬了肉末粥,也是極鮮美的。若是雪團兒不喜歡,再讓廚房重燒可好。”
趙誠謹不過才四五歲,又從未養過貓貓狗狗,哪裏曉得到底該給雪團吃什麽,聽得翠羽這麽一說,他又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低頭看了眼雪團兒,小聲地問:“雪團兒,你可愛吃肉末粥?”
許攸趕緊“喵嗚——”了一聲,尾巴翹得高高的,狗腿地扒拉著趙誠謹的褲腿討好他。
“咦——”趙誠謹咧嘴笑起來,又驚又喜地朝翠羽道:“你看你看,它聽得懂我說的話。”
翠羽也不抬頭,仔細地幫著他把外衣穿好,笑道:“世子爺養的貓兒自然是最聰明的。”嘴裏這麽說,心裏頭卻是不大信的。
這邊翠羽伺候著趙誠謹穿衣洗漱,許攸也跳下床,寸步不離地跟在趙誠謹屁股後頭。她心裏很有自知之明,身為一隻貓,若是不能討好麵前這個小娃兒,以後可就有苦頭吃了——要真被趕出府去,她恐怕要淪落成一支流浪貓,她總不能真的跟一群野貓搶老鼠吃吧。
她的舉動顯然極大的討好了趙誠謹,小世子連飯也顧不上吃,洗漱完畢就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一路抱到外頭的花廳裏。
丫鬟們早已擺好了早飯,密密地擺了一桌子:豆沙包、金絲燒賣、豌豆黃並驢打滾各一碟,胭脂米粥、雞湯麵各一碗,另有四樣小菜:白切牛肉、水晶肘子、紅油筍絲和鹽水花生。在許攸看來已是極為豐盛,可趙誠謹眯起眼睛瞅了一圈,卻是嫌惡地撅起了嘴,不悅道:“全都吃膩了。”
翠羽自然曉得這小祖宗最是挑食,生怕他今兒又耍脾氣不肯用飯,趕緊柔聲哄道:“世子爺喜歡吃什麽告訴奴婢,趕明兒讓廚房做。今兒且先隨便用些,不然回頭肚子餓。”
趙誠謹不語,低頭朝桌上的小貓兒道:“雪團兒喜歡吃什麽,我拿給你吃。”
許攸沒作聲,踩著貓步走到雞湯麵碗邊使勁兒搖尾巴。趙誠謹會意,立刻笑道:“原來你喜歡吃麵。”說著話,也不讓丫鬟們幫忙,親自夾了一大筷子麵條放在麵前的小碗裏。許攸早就餓得發慌了,毫不客氣地張嘴就咬。她到底是半路出家,沒有兩隻手幫忙,動作不甚嫻熟,才吃了兩口就弄得滿嘴是油,更粘了許多麵湯在胡須上,氣得她想哭,張牙舞爪的,樣子十分狼狽。趙誠謹卻隻覺得有意思,睜大了眼睛哈哈直笑。
翠羽見趙誠謹正在興頭上,趁機哄著他喝了碗粥,又軟磨硬泡地哄著吃了個豆沙包,罷了才讓小丫鬟們過來收拾,她則喚了雪菲一道兒,領著趙誠謹去宣和堂給王妃請安。
才到宣和堂大門,趙誠謹就大聲喚起來,奶聲奶氣地撒著嬌道:“娘,娘——我抱了雪團兒來看你。”話未說完,人就猶如箭一般衝進了廳裏。
許攸生怕不慎從他懷裏甩出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拽緊趙誠謹胸口的衣服,直到他停下了步子,她這才小心翼翼地從趙誠謹懷裏探出頭來,好奇地四下打量。
這花廳比先前趙誠謹所在的荔園正屋還要大許多,屋裏一色全是紫檀木的家具,西邊靠牆擺著偌大的多寶格,零散地放了些瓷器和珊瑚擺件,東邊則掛著幾幅山水畫,風格極是簡潔素雅,而正北的位置則放了兩張太師椅,兩側又各設了兩個座。
屋裏裏裏外外,或坐或站了六七個人,離許攸近些的是兩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都作婦人打扮,一個穿著鵝黃色襦裙,微微垂著頭,低眉順眼的模樣,另一個則打扮得鮮豔些,穿一身洋紅色對襟錦緞褂子,頭上插了兩隻寶藍點翠鈿花,隻是板著個臉冷若冰霜的樣子,瞧著有些不大好接近。
許攸看過電視,隻瞧了幾眼便猜出了這二人的身份,約莫是瑞親王的妾室。夠資格到正妃屋裏請安立規矩的自然不是姬妾或是通房,卻不知到底是側妃還是庶妃?
正中央則端坐著一位華服麗人,容長臉,丹鳳眼,梳了個秋雲髻,髻上插著千葉攢金的牡丹步搖,垂下絲絲縷縷的金色流蘇,十分地端莊華貴。看年歲不過是二十如許,眉目間卻是一片沉著穩重,真真地大家風度。
“娘——”
許攸還在發著呆,趙誠謹已經撲到了那麗人的懷中,黏黏糊糊地喚了聲“娘親”,罷了又獻寶一般地把許攸舉起來給她瞧,口中道:“娘親您看,這就是雪團兒。您說,是不是比三皇叔家的雪球兒好看多了。”
瑞王妃一時忍笑不住,掩嘴道:“我的兒,莫不是我記錯了,你三皇叔家的那隻雪球兒竟是隻貓兒。”
趙誠謹急道:“便是雪團兒變成狗,也要比雪球好看的。而且雪團兒比雪球聰明多了,它還能聽懂我說話。”他生怕瑞王妃不信,趕緊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小聲哄道:“雪團兒,你叫一聲給娘親聽一聽。。”
許攸馬上很給麵子地“喵嗚——”了一聲。趙誠謹立刻滿意了,仰著小臉得意道:“娘親您看,它是不是頂頂聰明的。”
瑞王妃含笑點頭,“既然是順哥兒養的貓兒,自然是格外聰明些。”說話時,又悄悄朝眾人使了個眼色。
“可不是,妾身還沒見過這般聰明機靈的貓兒呢。看這毛色和眼睛,不似梁國品種,卻不知世子爺從哪裏尋到了這麽靈秀的貓兒,真真地羨慕死人了。”出乎許攸意料的,這接話的竟是那位瞧著低眉順眼的妾室,聲音溫柔低沉,語調卻是活潑的,讓人一聽便十分喜歡。
倒是另一位隻淡淡地朝許攸瞥了一眼,目中有不屑的神色,卻是始終一言不發。
餘下的丫鬟們也跟著吹捧了一陣,直把趙誠謹哄得愈發得意,上前抱著瑞王妃的脖子撒嬌道:“娘親娘親,回頭我帶著雪團兒去見皇祖母可好?雪團兒這般乖巧,皇祖母見了,也定是喜歡的。”
這來曆不明的貓兒,自己府裏收了也就罷了,哪裏敢往宮裏頭送。瑞王妃不好與趙誠謹說,隻笑著道:“你皇祖母昨個兒著了涼,咳嗽得厲害,可碰不得這些貓兒狗兒。過幾日等你皇祖母身子漸好了再說可好?”
因瑞親王府裏隻有趙誠謹一株獨苗,太後素來把他當做眼珠子一般疼愛,趙誠謹對他那慈愛又護短的祖母自然也是感情極深,一聽得太後生了病,他也立刻擔心起來,疾聲問道:“皇祖母如何病了?病得可嚴重?娘親你陪著孩兒一起去宮裏探望皇祖母可好?”
瑞王妃見他乖巧又孝順,心中極是安慰,撫了撫他的頭發,柔聲道:“你去跟你父王招呼一聲,一會兒娘親陪著你進宮。”
趙誠謹點點頭,把手裏的貓兒遞給雪菲,叮囑道:“你幫我看著雪團兒,午間我若是回不來,記得要給它喂飯。雪團兒喜歡吃肉。”
眾人聞言俱是忍俊不禁,王妃身邊的蘇嬤嬤笑著道:“奴婢往日裏隻聽說貓兒喜歡吃魚的,世子爺養的這隻卻是與眾不同。”
先前那妾室也笑著附和道:“要不怎麽生得如此乖巧漂亮。”
唯有那身穿洋紅色褂子的妾室始終沉著個臉,一言不發。
翠羽領著趙誠謹回荔園換衣服,雪菲則抱著許攸去院子裏曬太陽,兩個妾室也跟著告退回了自己院子,花廳裏很快就隻剩瑞王妃和幾個伺候的嬤嬤丫鬟。瑞王妃揮了揮手,隻留了蘇嬤嬤和兩個心腹大丫環白屏和紅染。
“那寧心兒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今兒居然還敢穿洋紅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見屋裏隻剩她們幾個,蘇嬤嬤忍不住抱怨起來,“那洋紅色也是她一個庶妃能穿的麽?娘娘您也不管一管,再這麽放任下去,怕是她要爬到您頭上來了。”
瑞王妃麵色如常地端起手邊的清茶喝了一口,不以為然地笑笑道:“嬤嬤莫要惱,她而今肚子裏揣著一個,身子自然金貴些,且先由著她吧。不然回頭她又要跟王爺抱怨說我為難她了。”
寧庶妃前些日子將將才診出了喜脈,而今不過兩個來月,雖還未顯懷,可她那孕婦的架勢卻是擺得足足的。
蘇嬤嬤扁嘴道:“奴婢隻是為娘娘抱不平。您是什麽身份,那女人又是什麽身份,竟也敢在您麵前拿大,真真地氣人。再說了,她也就是個生女兒的命,便是又懷上了又如何,不過是將來多出一份嫁妝。”
那寧庶妃本也是官宦出身,其父是南邊兒興安縣的縣令,先帝南巡的時候,瑞親王隨行,在江南遇到的她。因她身段婀娜,嗓音又甜美,便收進了屋裏,本打算大婚後便向太後請封側妃的,結果寧父竟被人告了個貪墨之罪,這寧心兒便成了罪官之後,不說側妃,連庶妃也當不成,隻能做了個沒名分的姬妾。
因她是最早跟在瑞王身邊的,所以瑞王對她確有些情分。她在王府裏熬了近十年,生了三個女兒,直到去年太後才鬆口給了她一個庶妃的名分。偏偏她又是個拎不清的,仗著府裏五個孩子中倒有三個是她所出,而今又懷了孕,便有些拿大。
今日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上了與正紅色十分接近的洋紅錦緞,隻因先前去尼姑庵裏求了簽,那主持言之灼灼地說她腹中是個男胎,所以才格外地得意。
“讓白屏去竹園說一聲,就說我憐惜她身子重,近日不用過來立規矩了,好好在屋裏安胎,莫要四處亂走動了胎氣。”王妃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淡然地笑,“不說她生不出兒子來,便果真生個兒子又能如何?太後那邊兒能鬆口?”
蘇嬤嬤立刻理會了她的意思,王府裏世子爺的地位早已穩固,寧庶妃又是那樣的出身,生多少孩子也出不了頭。相比起來,倒是李園的安庶妃——聽說安家的長兄今年剛進了翰林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