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百零七
一百零七
趙誠謹急急忙忙地趕到茶園門口時,許攸正在使用全世界通用的裝傻技能來應付皇帝陛下的各種奇怪問題,皇帝陛下好像對她特別感興趣,就連一向總板著臉不大愛搭理人的魏侍衛也時不時地看她兩眼,目光竟然可怕地顯得很溫和,趙誠謹看得一顆心一抽一抽的。
匆匆地朝皇帝陛下見了禮,趙誠謹趕緊將眾人引進園子,賠笑道:“不知道皇伯父要來,園子裏也沒準備,實在失禮。”他說話時又不安地看了許攸一眼,想了想,又硬著頭皮替她請罪,道:“小雪她——”
結果他的話才剛剛起了個頭,皇帝就揮了揮手,一臉無所謂地道:“別說廢話了,我們進去瞧瞧。”
那這話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沒有生氣?趙誠謹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許攸鼓著臉攤手作不知,她從來就弄不清皇帝陛下的心思好不好。
於是,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往園子裏走,先前那些攔人的農夫們這會兒終於知道來人身份不一般了,先是嚇得兩腿發軟,但見皇帝似乎沒有秋後問罪的意思,又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轉過頭就找人吹牛去了。
茶園挺大,原來的主人在山腳下建了個不小的莊園,攏共有七個院子,沈嶸將其中的三個改成了製茶的地方,餘下的院子全都收拾了出來,也幸好他事先準備得妥當,這會兒皇帝陛下忽然駕到,也不至於連個落座的地方也沒有
。
但皇帝今兒來園子裏,卻不是為了遊山玩水,稍稍坐了一會兒,又喝了杯茶,他便起身要四處走走。趙誠謹自然知道他要看什麽,朝許攸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偷偷溜走。就算趙誠謹不提醒,許攸也會想法設法地躲遠點,見狀趕緊就要腳底抹油地悄悄往後逃,卻不想皇帝陛下好像腦袋後頭長了眼睛,忽然開口道:“那個孟家小丫頭也跟上。”
許攸剛剛抬起的腳停在半空中,欲哭無淚地朝趙誠謹做了個鬼臉,趙誠謹也是一副無奈又頭疼的表情,很努力地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到他身邊來。
“聽說這茶葉是孟家這小丫頭搗鼓出來的?”皇帝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許攸左右不回話,低著頭作老實狀,由趙誠謹全權負責應答,“是,她也是從別處學來的,胡亂炒了幾回,沒想到竟然真被她製出來了,實在是巧合。”
皇帝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又飄到許攸身上,許攸愈發地老實恭敬,低著腦袋連大氣也不敢出。她越是這樣,皇帝就越是盯著她看,雖然他也沒忘了走路,但眼神兒總往許攸身上瞟,弄得一旁的趙誠謹心裏頭都怪不是滋味的。
好在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嶸和院子裏熱火朝天的炒茶場麵吸引了過去,開始接二連三地向沈嶸問起各種問題,這才讓趙誠謹和許攸有了個喘氣的機會,二人不動聲色地躲到隊伍後麵說起悄悄話來。
“……陛下怎麽忽然就來了?連招呼都不打,可把我嚇壞了。”許攸有些後怕地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小聲地抱怨道:“皇帝陛下平時都這麽閑嗎?”
趙誠謹也苦笑,“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誰也拿他沒辦法啊。”其實讓他更在意的還是皇帝陛下對許攸的態度,起初趙誠謹還總擔心皇帝會看不上孟家的家世而對這樁婚事橫加阻撓,可現在,他又開始擔心起別的來——皇帝陛下看著小雪的眼神怎麽會那麽奇怪!這太讓人不安了。
雖然趙誠謹也相信他皇伯父斷然不至於幹出什麽出格的事,可他心裏頭還是不爽。
院子裏炒茶的工人們並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但見他龍行虎步、氣勢逼人,就連趙誠謹都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後,也能猜到這位一定位高權重,所以,也都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起來,唯有一兩個年級輕的工人沒那麽厲害的眼力,大老遠瞧見許攸進院,立刻扯著嗓子大喊起來,“孟姑娘,您可來了
!快過來幫我瞧瞧,這茶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許攸冷不防地被他給叫了出來,心裏頭恨得直咬牙,卻又不好再躲,隻得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踱到那年輕工人麵前,伸手往鍋裏撈了一把茶葉,放在鼻子下方聞了聞,眉頭頓時皺起來,“鍋溫低了,火再燒大些。”
負責燒火的工人趕緊往灶裏塞了一把柴,但許攸卻依舊搖頭,蹙眉朝那年輕工人道:“一會兒這鍋茶要放開,茶炒壞了有青氣,降作二等。”
工人立刻應下,沈嶸也過來仔細看了看,學著許攸的樣子聞了聞,“原來這就是青氣,昨兒炒茶時有個鍋裏的火大了,茶葉就給炒壞了,聞著一股子淡淡的焦香,跟這個正好是相反的。”
皇帝見他們二人說得投入,也忍不住湊過來仔細看,嗅了嗅味道,道:“我倒是沒聞出什麽怪味來。”
趙誠謹笑著解釋道:“剛開始誰也問不出來,但茶一泡開,喝起來就明顯了。將來若是和一等茶一樣賣出去,少不得有客人會有異議。斷不能為了這點小錢就折了自己的招牌。”其實將茶葉分時間、分等級出售都是許攸的意見,趙誠謹原本還想在皇帝麵前提一提要讓她露臉的,這會兒卻是什麽心思都沒有了,隻恨不得將許攸藏起來才好。
皇帝半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點頭讚了一句“還是順哥兒想得周到”,然後,就又繼續往下看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想要親自動手炒一鍋茶,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慌忙阻攔道:“伯父三思,這……實在不妥。”這鍋裏的溫度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院子裏這些工人,剛剛開始學炒茶的時候,誰不是燙得滿手血泡,皇帝雖然比不得人家小姑娘皮膚嬌嫩,可到底也是錦衣玉食地養著,手上連個繭子都沒有,要真進了那鍋裏,恐怕轉眼就能燙傷了,到時候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但皇帝陛下的性格,那是能聽見別人勸諫的麽?他甚至還指著許攸道:“這小丫頭都能炒,怎麽我連這麽個小丫頭都不如?”
他都這麽說了,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再多嘴?
趙誠謹隻得讓沈嶸挑了個穩重的工人來給皇帝陛下做示範,自己又讓下人去找了燙傷膏藥在一旁候著
。說起來,皇帝陛下雖然有些自作主張,但真正做起來,還是很小心的,直到一鍋茶炒完了,他的雙手也隻是微微發紅。
劉太監頓時就上前去拍了一通馬屁,當然,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太監,說話的本事相當高明,雖然是拍馬屁,但聽起來卻十分真情實意,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是聽起來舒服極了,許攸都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皇帝陛下被劉太監拍得心情舒暢,不管跟誰說話,都難得地給個好臉,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麵把趙誠謹狠狠滴誇讚了一番。
皇帝此次微服私巡十分低調,帶的侍衛不多,趙誠謹卻很頭疼,因為看皇帝的意思,好像還打算在這裏歇一晚。許攸托著腮有些無奈,悄悄地向趙誠謹抱怨道:“你說,陛下現在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萬一在園子裏出點什麽事,那可怎麽辦?”
趙誠謹也無奈,揉了揉太陽穴,又低聲叮囑她,“這兩天你別出門了,就在院子裏待著,讓阿初陪你說話。等陛下走了,我再送你回京。”
他絲毫沒問起別的話,什麽你怎麽認出那是陛下之類,好像許攸的所有表現都是理所當然的,許攸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種奇妙的錯覺,就好像,趙誠謹什麽都知道似的。
但是,無論趙誠謹怎樣嚴防死守,在皇帝陛下麵前,他那點小伎倆根本不夠看,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皇帝陛下忽然又開口問起她了,“孟家那小姑娘呢,怎麽不見人?不是說還有個小哥兒?都叫過來一起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麽見外。”
趙誠謹僵著臉笑,起身應了聲“是”,而後,又讓護衛去院子裏請許攸。
雖然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地說了“早晚是一家人”,可是,一想到陛下那犀利的眼神,趙誠謹心裏頭就各種不自在,他甚至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當年在宮裏頭,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麽事呢?
很快的,許攸就和阿初一前一後地進了廳,阿初到底年紀小,難免有些緊張,給皇帝陛下跪地請安的時候都老老實實地低著頭,直到皇帝讓他們起了身,在一旁落了座,他才悄悄的,小心翼翼地朝上首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後,他又悄悄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小雪姐姐,原來皇帝陛下也不是那麽可怕嘛。”
長得也沒有三頭六臂,樣子也不凶,還笑眯眯的,就像鄰居家慈祥和藹的大伯伯,說起來,太子殿下跟他長得還挺像的
。
許攸拿這個傻乎乎的小弟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倒是想給阿初灌輸灌輸這個大boss的可怕之處,可現在這場合明顯不大適宜,於是隻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心點。
但是,皇帝陛下顯然不肯那麽輕易就放過他們,許攸剛喝了幾口湯,就聽到他竟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臉開始跟阿初說話了。
剛開始還隻是很隨意地問幾句,什麽“讀過些什麽書”“先賢說的這句又是什麽意思”,再後來,問題就開始慢慢變味了,當許攸意識到的時候,皇帝陛下已經從阿初的嘴裏把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摸清楚了——這還是因為阿初年級小的緣故。
再往後,他都開始追問其許攸的過去了。
“……哦,以前來過京城啊?就是那會兒跟順哥兒認識的?”
趙誠謹也覺得他該說什麽了,遂起身應道:“是見過一回,就在城外的靈山寺,不過那會兒我們都還小呢,我盯上了小雪的玩具馬車,好話說盡了,就想把車給買下來,偏偏她還不肯。不過,後來她回雲州,倒是把馬車留給我了。再後來,太子哥哥還讓人做了一輛一模一樣的。”
皇帝被他這麽一提醒,依稀也有了些印象,那會兒太子還調皮得很,成天不幹正事兒,有那麽一段時間的確是圍著輛小馬車打轉來著,這麽說起來……皇帝想一想,又覺得自己挺可笑的,簡直就是瞎想瞎折騰。
不過,這孟家小姑娘……也還不錯。
然後皇帝又問起趙誠謹在雲州那幾年的生活,趙誠謹早答過不曉得多少回,俱一一回了,但皇帝陛下顯然還不滿意,又向許攸和阿初問,阿初頓時就傻了。他也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可問題是,他和趙誠謹事先又沒串過口供,到底要怎麽回話,這可就是個難題了。
結果,才回了幾句,皇帝就發現問題了,皺著眉頭看著許攸,又看看趙誠謹,“小姑娘還病過,什麽時候病的?”
皇帝陛下小時候喜歡看各種話本冊子,書裏頭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兒都有,裏頭就有仙人妖精變成人來報恩的,他年幼無知的時候還幻想過興許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有趣的事,就算後來知道那隻是人們杜撰的故事,可他依舊心懷憧憬,所以在遇到那隻奇怪的貓的時候,皇帝陛下就一直表現的很淡定,在他看來,這並不算荒誕可笑的事
。
“很小很小的時候,”阿初眨巴著眼睛道:“好多年了,那時候,我還不會說話呢。”
皇帝心裏頭一算時間,可不正是那幾年,於是,之前剛剛熄滅的心思又燃起來了。這半年日子過得順心了,他又開始覺得無聊,總想整點什麽事出來,要不然,也不會為了個茶園特特地從皇宮跑出來,萬萬沒想到,到了茶園,還有更有意思的事。
反正趙誠謹的婚事還得他最後點頭,太後那裏還要靠他去說服,現在不過是讓幾個小輩陪著他玩玩,也算不得什麽。一想到這裏,皇帝陛下心裏頭原有的一點點不安也全都拋到腦後去了。
“……是嘛,病了好幾年啊,現在還真是看不出來。”皇帝深深滴看了許攸一眼,轉過身又朝魏侍衛笑道:“老魏你說,這小丫頭是不是看著挺眼熟的?我第一回見,就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看像不像以前老往禦書房跑的那隻貓?”
魏侍衛臉色不變,沉著臉應了聲“是”,阿初略顯不安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好像,以前齊王殿下也說過這樣的話呢。這些奇怪的人,為什麽總是要把小雪姐姐和一隻貓聯係到一起去?
他臉色一變,皇帝立刻就發現了,然後又和顏悅色地問他怎麽了,阿初也老實,立刻就交代了,又歪著腦袋一臉不解地道:“不過,說起來的話,我姐姐剛醒來那會兒,還真是有點奇怪,她看到桌上有東西還會忍不住把它們統統掃到地上去,後來我家的小紅豆也這樣……”
趙誠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阿初賣姐的功力了,簡直是讓人……欲哭無淚!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上午得知,跟我一起進單位,關係還不錯的同事被診出了癌症,現在在上海化療,真是太……
上周練習合唱的時候,大家都開玩笑叫他做領唱,沒想到忽然間就變成了這樣。
世事無常,珍惜每一天吧。
最後謝謝給我投霸王票的筒子們,最近總是忘記列單子,今天好不容易想起來了,心情又實在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