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月份的尾巴,溫度已經漸漸地升高。連吹拂到臉上的微風都帶著燥熱的氣息,劇組的工作人員或是因為溫度的原因,都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拍戲多是季節顛倒,夏天拍冬天的戲份,冬天拍夏天的戲份也多是常見。
距離下一場戲,間隔還有段時間。坐在折疊椅上的陸夕穿著厚厚的冬裝,渾身已經有些濕濕黏黏的了。
周圍劇組人員吵鬧的聲音一絲不落地傳到陸夕的耳中,空氣中悶悶地令她產生了一絲不耐。身上厚重的衣服‘混’合著汗液,粘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陸夕有些‘胸’悶,她站起身來,臉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不悅的表情,她微笑淡淡道,“紀琮,太悶了,我一個人出去走走。”
“好,陸姐,那我在這裏等你啊。”紀琮同學乖順地如一頭綿羊,可愛又貼心。
陸夕不由笑了,點點頭,走出了片場。
最近周圍的建築群都被樂天租借出去拍戲了。各個劇組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到位,遊人都不允許放進。這個小公園被幾個主題建築群包圍,此時並沒有行人,靜謐地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察覺。
小路兩邊栽種著綠樹,顏‘色’翠綠清新又可口。植物投下的‘陰’影帶來一縷‘陰’涼,偶爾吹過的清風夾雜著樹葉沙沙作響聲,心曠神怡。
陸夕的身上仿佛散去了燥熱,內心也平靜安寧下來。她眼角的餘光見從一邊走來一個熟人——林寧。林寧身上穿著古裝戲服,眼睛紅紅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卻沒有掉落下來。她自顧自的,似乎陷入了某種‘激’烈的感情中,甚至沒有發現不遠處的陸夕。
這幾年林寧蒼老了很多,以前的她總是意氣風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或許是打‘女’的角‘色’經手的太多了,她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江湖兒‘女’的颯爽英姿。陸夕和林寧合作過一部古裝戲,雖沒有過多的‘交’情,但對林寧為人還是頗為敬佩的。林寧一天吊威亞七小時,渾身疼痛難耐,被磨破了皮,都沒有一句話就叫苦叫累。她的臉上總是帶著樂觀堅毅的笑,仿佛永遠打不倒的‘女’超人。
現在的林寧仿佛歲月蹉跎過一般,她的麵容雖然保養良好,不像同齡人蒼老的那麽迅速。但眼底的滄桑卻揮之不去。這不是表麵上自然的衰老可以簡單解釋的,而是內心‘精’神上的老去。
剛從劇組裏跑出來的林寧漫無目的地在小路上行走,周圍的景‘色’在她眼中都化作了殘影,失去了‘色’彩。眼前不斷地浮現著手機短信上的內容,她本已經麻木的心髒仿佛又在經曆著刀割一般的疼痛。
漫無目的地行走,看到路邊有一個休息椅,林寧如行屍走‘肉’一般走過去坐下。她的頭無力地低垂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一顆顆晶瑩的水珠落在地麵上,悄無聲息地消失。
林寧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穿著黑‘色’軟皮高跟鞋的腳。這一刻林寧自暴自棄地想,算了吧,被人圍觀就被人圍觀吧!
那雙腳停頓了片刻,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林寧本已經麻木的內心更加蒼涼了,她現在連淪為別人的笑談的資格都沒有了。
林寧想如果是若幹年前,她的事業還在的話,即使發生這樣的事情,她也不會如現在這般茫然失措,這樣可笑的無理取鬧。如果她的事業還在的話,她有經紀人、有助理、有粉絲,一口唾沫都能淹死那個負心漢,而不會讓她一個人獨自麵對和流淚。
沒有過片刻,那雙腳又出現在了林寧的視線中,她不知怎麽的心中驀地一動。一雙修長白皙的手遞過來一包紙巾,這一刻林寧的眼淚好像流的更凶了。
林寧順著那雙手,抬頭往後上看。
林寧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個人的氣質,她穿著厚厚的民國冬裝,本在她眼中格格不入,卻和周圍的環境意外的和諧。她如墨的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臉蛋或許是悶熱地有些泛紅,桃‘花’眼泛著水光卻不媚俗,平靜溫和地像一潭湖水。她幽幽靜靜地立在你麵前,就如一棵鬆樹,筆直‘挺’拔,看得出來極有教養。
這個‘女’人看起來很眼熟,林寧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林寧想著大概是隔壁《蘭笙夢》劇組的演員吧。這樣年輕,就能不驕不躁,她在心中也忍不住稱讚對方的氣質。
林寧接過紙巾,盡量調動起麵部的神經,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坐。”
陸夕莞爾,溫順地坐在林寧的旁邊。她隔著林寧的距離不遠不近,既在對方的防範範圍內,又能讓對方感受到安全感。陸夕見林寧‘抽’出了紙巾,狠狠的擦著眼角的淚水。
林寧歎了口氣,語氣無奈又懇求,“馬上跟你說的,就當一個笑話好嗎?”林寧還沒有等到陸夕的回答就自顧自地說了。
她望著不遠處的樹木,眼神失去了焦點。現在的她隻當陸夕是一個傾聽者,或許她隻需要一個傾聽者。
林寧說,“你也許聽過我的名字,我叫林寧,對就是你想的那個林寧。他們都說我複出是因為替我先生還債……哦,或許我先生馬上就不是我先生了。”不知想起什麽林寧驀然輕笑,“今天早上我接到了一條彩信,是我丈夫的小三發來挑釁的。上麵是他們的親密照片,那個小三說從我複出後他們就在一起了……我恨啊!我為了他連事業都不要了,做一個賢妻良母這麽多年。現在他破產了,我複出拚命接戲為他還債,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出去‘花’天酒地……我恨啊,恨不得立刻飛回去殺了這對‘奸’夫□□。”
林寧轉頭看著陸夕,見對方輕笑著搖頭,她內心堆積已久的堡壘好像頃刻間倒下。林寧不知怎麽的想將內心最隱秘的東西都告訴陸夕,她繼續道“這並不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寧眼神有些恍惚,痛苦壓抑道,“我得知這個消息後,心情很不好。劇組看我不順眼的‘女’一號說看著我‘陰’沉的臉,影響了她的心情。她心情不好就會影響劇組進度,導演就把我撤下了,拍了一個星期的戲份全部刪光。”
“我原以為這些我都不在乎。不在乎以前能演‘女’一號,現在隻能演媽媽。不在乎觀眾能不能叫出我的名字。不在乎其他人的冷眼旁觀……可是,我錯了,我是在乎的。而且很在乎的,我希望我能被人認可,我希望觀眾能記住我,我希望不再被人掌控命運。”
“麵貌、年紀、關係,什麽都沒有,結果就是我被時代拋棄了。”
林寧自顧自,突然就笑了,笑聲蒼涼又悲哀,“我忘了,這已經不是我們的年代了。”
林寧說的我們,並不是單獨地指代她自己,而是代表著數不清的已經被歲月拋棄、被觀眾拋棄的演員。他們或是曾經輝煌,因為蒼老而被人默默遺忘明星。或是一輩子默默充當綠葉,不被觀眾記得名字,卻願意奉獻一生的藝術家。
驀地聽到這句話,不知怎麽觸動了陸夕的心弦,她的眼前好像劃過一絲流光,快的怎麽都抓不住。
林寧聽身旁響起了深沉磁‘性’的‘女’聲,帶著某種堅定的信念,足以撼動她的內心,“不是的……不是時代選擇了我們,而是我們創造了時代。我們並不應該向命運妥協。”
A組今天的任務結束,劇組人員都在收拾著現場。器材、道具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地走動著。
剛從廁所回來的紀琮發現本應該在原地等他的陸夕不見了蹤影。紀琮環顧四周,在角落裏找到了正在打電話的陸夕。
紀琮見陸夕打完電話後將手機塞進了包中,隻是剛剛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顫動。陸夕呆立在原地半響,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片刻,陸夕才轉過身來走向了紀琮。陸夕的臉上依舊是溫柔淺笑的模樣,但是心思細膩的紀琮還是在陸夕如水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絲惆悵。
紀琮和陸夕相處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從來沒有見過她‘露’出過一絲負麵的情緒。心中不由湧上一絲擔憂,他快步走到陸夕麵前,問道“陸姐,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被紀琮一句話驚醒,這時候的陸夕方才如夢初醒般地搖搖頭。她的眼神清亮,笑容溫和地回答道,“沒事。”陸夕嘴‘唇’微微抿著,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幽光。歎息都化作了淺笑,她道,“我有個朋友快要過生日了,我給‘花’店的老板打了個電話讓他送束‘花’去。”
聽了陸夕的解釋,紀琮心下釋然,點頭道,“是哦,陸姐最近戲份‘挺’多的,離不開劇組。”可紀琮又始終覺得哪裏怪怪的。
陸夕隻是淡淡地笑著,並沒有多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