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二章 變相的斥責

王楓並沒有接石達開的話頭,而是鄭重提醒道:“曆朝曆代,皇帝也隻敢自稱天子,洪氏何德何能,竟自命為天?自今日起,天京改回原名南京,從此以後,天京不複存在。”

這個結果不意外,昭示著太平天國煙消雲散了,石達開不由現出了落寞之色,從參與創立拜上帝教,數次險死還生、到金田起義,轉戰千裏,令清軍聞風喪膽、再到定都南京,眼見恢複漢家河山在望,諸王卻爭權奪利終釀至手足殘殺,一幕幕往事如走馬觀花般浮上了心頭。

“太平天國沒了,莫非真是遭了天譴?”石達開滿臉苦澀,喃喃自語,他曾期望太平天國國如其名,建立起一個人人平等的人間天國,雖然太平天國在相反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可無論如何,這個國家總包含了他的一份心血不是?

這一聽王楓親口道出天京改名為南京,他哪還不知道民盟軍已經掌控了南京局勢,自己參與建立的國家一夜覆亡,就好象心裏被掏空了一塊似的,信仰沒了,人生也沒了目標。

王楓緊緊盯著石達開,正色道:“我當初加入太平軍時,曾與翼王一樣充滿著理想,但當權者奢侈腐化,任用私人,目光短淺,視民眾如豬狗,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選擇了離開,除此之外,洪宣嬌,現在已改名叫楊雲嬌、楊水嬌、蘇三娘、林鳳祥與李開芳,還有原太平軍諸多將士都選擇了離開!

我不知道,連清庭都不如的太平天國。為何翼王還流連忘返,是嫌棄百姓受的奴役壓迫不夠。還是舍不得五千歲的寶座?”

“你....”石達開一瞬間現出了怒容,他一心為公。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王楓的指責是對自己赤果果的羞侮啊!

張遂謀也不快的拱了拱手:“王司令,翼王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是不清楚,既然如此,又何必以言語傷人?如果隻呈口舌之快,那翼王前來有何意義?”

楊水嬌跟著勸道:“石大哥,你不要生氣,王楓隻是就事論事。其實我們都理解你的心情。”

“水嬌妹子說的對,你的為人我們當然清楚,石大哥你不要放在心上!”洪宣嬌點了點頭:“南京的情況我說下吧,我軍來遲一步,當趕到時,楊府已被秦日綱滅族,然後我軍攻打秦日綱,全殲秦日綱部,再移師峨嵋嶺。全殲韋昌輝極其以下三千精銳,並圍困楊秀清餘部,目前戰士們正維持城內秩序,並於天亮前抓來了洪秀全....”

隨著洪宣嬌的娓娓道來。石達開徹底去了任何僥幸,怔怔站了一會兒,隨即向東王府與峨嵋嶺的方向深深一躬。這顯然是在送楊秀清與韋昌輝這兩個義兄上路,然後又向王楓拱了拱手:“王司令。石某有一事相求....”

話未說完,王楓已打斷道:“可是為洪秀全求情?”

“正是!”石達開心一沉。一絲不妙的預感湧上了心頭。

王楓淡淡道:“正午時分,我會把洪秀全交給人民審判,若是南京民眾願意赦免洪秀全,我會放他一條生路,否則,我縱然有心也無能為力,總之,我個人與洪秀全沒有私怨,我也不會小氣至非欲置他於死地不可,他的生死不在於我,而在於南京人民,翼王若不急著回去,去看一看也是無妨。”

“好!石某去為天王送行!”石達開的眼裏再次閃出一絲憤怒,毫不遲疑的說道。

“翼王....您,不可魯莽啊!”張遂謀瞥了眼王楓,連忙扯了扯石達開。

王楓接過來,冷聲道:“我王某人還不至於如此下作,無論翼王將來與我民盟軍是敵是友,今日既然上門拜訪,我都會恭送離開,這位將軍放心便是。”

“哈哈,王司令說的好!”石達開哈哈一笑,邁入城門,張遂謀無奈之極,也隻得跟了進去。

如今的南京城裏,除了一些策馬而行的戰士,並沒有太多的民盟軍士兵,這沒辦法,兵力嚴重不足,隻能守著東王府、天王殿、城牆與峨嵋嶺等要地,好在南京發生政變,人人都知道雖被民盟軍摘了桃子,卻不清楚民盟軍究竟有多少兵力,太平天國的官員將領一般都縮在家裏不敢出門,這才算是勉強維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王楓、洪宣嬌與楊水嬌陪著石達開二人,四處亂走,甚至還去了趟楊秀清府上,盡管屍體被收拾幹淨,但滿目殘垣斷壁,地上還有成片成片發黑的血跡,這讓石達開頗多感慨。

到了接近中午時分,又來到了天王殿前廣場,雖然離公審時刻還有一小會兒,不過石達開仍是嚇了一大跳,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南京城裏竟然有這麽多百姓。

諾大的廣場上,黑壓壓一片,足足有六七萬人。

其實南京城的民眾差不多全在這兒了,以老弱婦孺為主,青壯年極其稀少,丁壯要麽逃走,要麽被強征入伍,老弱婦孺則承擔起糧食生產與後勤保障等諸多沉重的勞役,而且還吃不飽,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甚至都有人長的和骷髏一樣。

大約有幾百名戰士散落在人群中,提著木桶,向民眾分發麵餅或者米團,石達開看的清清楚楚,無論是誰,隻要接到手裏,那就象抓著的是山珍海味,幾口就咽下了肚。

這就是太平天國統治下的百姓?石達開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身為一名化勁高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

王楓瞥了他一眼,自顧自道:“一八五三年春,太平軍二十餘萬攻打南京,時城內有頑子六十餘萬,破城之後,當天有十萬頑子因不欲骨肉分離自盡,後有五十萬頑子被別營分置,終日勞作,美其名曰統一管理,按需分配,領到的口糧卻不足以果腹,而太平軍領導層,上至天王東王,下至軍帥師帥,無不窮凶極奢,抽丁拉夫,大建府宅。

頑子不堪其苦,紛紛逃亡,雖然被抓回者無不處以極刑,卻仍阻擋不了頑子逃亡的決心,至一八五六年九月,民盟軍破南京時,頑子隻剩八萬不到,以老弱婦孺為主....”

石達開恨不得當場挖個坑跳進去,尤其是王楓一口一個頑子,這既是一種無聲的諷刺,也是一種變相的斥責,他雖然自認清廉公正,可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身為太平天國第四把手,民眾被奴役壓迫,他有著沒法推卸的責任!

這一刻,石達開那永不彎曲的脊背彎了下來,那始終昂揚的麵龐也漸漸低垂,他有一種掩麵而走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