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矛盾(2)

既然決心要在東三省開始反日計劃,唐少帥做事就十分的雷厲風行。

對日本來說,東三省最重要的就是鐵路交通,方便他們大量輸出資源,所以在日本國內,當時也有“滿蒙鐵路生命線”的說法。當“千金寨事件”發生之後,日本方麵一直在向上京的唐大帥施壓,要求進一步開放滿蒙鐵路的使用權和修建權,期圖將蛛網更密更深的撒向東北深處。當時在北方使用中的鐵路---甚至包括唐少帥他們乘坐的,從上京前往沈陽的鐵路,當中也是日本人控股的,這一點,早就已經讓唐少帥覺得如骨鯁在喉了。

華夏人如果沒有自己的鐵路,就代表著運輸的命脈依舊操控於他人之手。

而統計的數據也說明,日本方麵在當年,光憑滿蒙鐵路就從華夏攫取了一千多萬日元的利益,這一點,是作為一個有民族自尊心的男人,所絕對不能容忍的。

唐少帥所做下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興建自己的鐵路。

從成立東北交通委員會之後,他身邊立刻聚集起了大量這方麵的人才,但令人揪心的是,技術方麵,美國來的那批技術人員表示他們能從中牽線搭橋找到在美國興修過鐵路的專業人士來給予幫助,但一算下來,資金的缺口,卻讓唐少帥皺了眉頭。

他同時在著手進行的,是要將包括煤礦在內的能源係統和金融係統全部收歸華夏人所有,具體的政策,是扶持華夏企業,給予民族企業在稅收以及經營上的便利,包括提供貸款之類在內,但說到底,這一切到底還是脫不了一個錢字。

錢,哪裏能挖到這麽大量的資金?

這一件事,才是當時最讓他心煩的事情。

瞿凝並不清楚她的男人當時在為錢這個東西心煩,她帶著一部分的美國技術人員和另外一部分的官員前往千金寨,在當地落腳下來。

這時候的千金寨,已經和她上一次來完全不同了。

主事人也不再是上一次親日,跋扈,自以為自己是土霸王的金鎮長,而是換了一個剛剛年屆三十,正是年富力強,很有進取心的年輕男子。

自瞿凝和唐少帥來了東北之後,由於在很多場合,她都是和唐少帥聯袂出現的,所以這些人也知道,少帥夫人能親自來這裏,就跟他們見少帥沒什麽兩樣。

所以這位鎮長對瞿凝並無半點疏慢,相反的,可以稱得上是畢恭畢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說到鎮子現在的狀況,這位鎮長的臉上,卻隻有滿滿的憂心:“最開始因為這裏是礦場的關係,人流來往旺盛,商業開始發達。這鎮上有大約八萬多人。但後來因為日本人橫行,金鎮長……又頗有偏頗……”

他囁嚅著才選了“偏頗”二字,瞿凝瞥了他一眼,心知這分明是粉飾過的用詞,原本用的分明不該是偏頗二字,而是更難聽的,賣國之類。

她到現在,都還能看得見這裏最好的宅子就是日本人建的,最好的地皮是日本人占著,那些人到現在還能趾高氣昂,根本弄不清到底誰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金家寶的事情之後,金鎮長不得已,暴起殺了一些日本人,又將鎮子裏原本的日本居民驅逐,那些造的極其漂亮的小洋樓就空了下來,但饒是如此,又將價格降了再降,竟也沒有華夏人敢住進去,說起來隻是怕他們回來的報複。

淫威赫赫,可見一斑!

那位鎮長話卻還沒說完,實際上這些,瞿凝來之前已經做過了功課,在她手裏的《千金寨發展計劃》裏頭,也寫的明明白白,隻是這時候看著他義憤填膺的表情,瞿凝隻是伸手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膝蓋,抿著嘴唇聽著,卻一點也沒有打斷他的意思。

“日本僑民在鎮上安家之後,以各種方式欺壓原本的居民,又有各種正當或者不正當的競爭手段,以至於人流漸稀。再加上治安不佳,礦下放炮導致房屋裂體等等因素,鎮上原本的八萬多人,到現在隻剩下了無家可歸的礦工,他們住的地方,夫人您也見過了,”鎮長手指著遠方一排極其簡敝的長屋,“不能遮風擋雨,亦無片瓦遮頭,又有買辦流氓等等盤剝,我這些日子,每一次看,就覺得心裏多一次煎熬,夫人……”他囁嚅著看向瞿凝,勉強平靜了一下自己因為憤怒而漲紅起來的臉,“這裏的民眾盼少帥如久旱盼甘霖,求夫人能體恤下情,為我們這裏的百姓,謀一條出路吧!”

瞿凝卻沒有那麽激動。

她已經過了最激動,最憤怒也最感情用事的時候。

當第一次來到千金寨的時候,她看到種種不公種種陋行,她也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堵著,晚上夜不能寐,甚至憤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和早年的置身事外。

可到了現在,她心裏頭卻已經隻餘下了最深沉的冰冷的平靜,她撫摸著手裏的計劃書,慢慢的說道:“首先我得給你個清楚的答複,開礦,還是要開的。煤炭也是少帥所需要的資源,所以千金寨的礦業,不可能停下來。”

鎮長的臉上露出了有些詫異的神色。

瞿凝很清楚,停止挖礦,是不可能的。

之前日本人發掘的那樣瘋狂,通過鐵路幾乎是喪心病狂的輸出了大量的資源,不需旁人說,她也很清楚,他們這是在做打仗的準備。

而通過幾年的積累,哪怕他們本身的資源再貧瘠,在這幾年裏,怕也在他們瘋狂運轉的軍國機器裏頭生產出了不少武器了。

一旦開戰,這些炮火,都是要轟到華夏人的頭上的。

而想要保護家國,華夏這邊的軍械生產和研究,一刻也不可能停下來。

所以哪怕礦工的日子過的苦,她也不能就因為一己之私,或者說是虛偽的仁慈,就一句話要千金寨再不許開礦。

何況她一句話容易,這些礦工這樣就變成了流民,也絕非她的本意。

鎮長卻有些失望:到底還是年輕,沒到三十歲,養氣功夫不到位,又是新提拔上來的,未免有幾分年輕氣盛。

他臉上就露出來了幾分真心。

瞿凝看了他一眼:“礦是肯定要繼續開的,沈陽的軍工廠,怕是離了這裏都不行。雖說我和少帥也考慮過要另尋替代千金寨的礦場,但短期之內,一天這裏停了工,這東北三省的軍隊,就可能成了沒牙的老虎,到時候一旦打起來,槍炮供應不上,我們就全是民族的罪人了。”

鎮長無可辯駁,他隻好沉默著點了點頭。

瞿凝道:“我也知道礦工在這裏的日子苦,所以第一件事,是要改善他們的生活狀況。我會跟少帥商量,讓他跟官員商量,頒布一條新發,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將土地買賣給日本人。另外,給日本企業課以重稅,”她眸子裏流露著一種發狠的,像是母狼一樣冰冷的目光,“雖說不讓他們辦廠不可能,但隻要稅重到他們承擔不起的程度,我看他們還會不會想著用各種方式在我們這裏攫取利益!我看他們還能賺多少!”

鎮長眸光一亮:“這麽說,夫人的意思是,鎮子裏現存的那些無主的房子,這樣一來我們都可以讓人住進去了?”

“對,”瞿凝重重點了點頭,“當然光這樣也是不夠的,但至少暫時的會有所改善,另外,還要提升礦工的工資,再建新房……隻要能止住原本日本人在這裏的擴張趨勢和壟斷的傾向,礦工們的生活,肯定是能夠有大幅度的改善的。”

她說的這些話,隨著她身邊人小聲的嘀咕一浪一浪的擴散開去,原本都有些惶恐的蹲在旁邊偷聽著的礦工們,這一下眼淚都要滴下來了。

鎮長旁邊,上一次和瞿凝他們見過,還給他們帶過路,後來去給軍隊報過信的東子這時候也站在鎮長旁邊凝神聽著。

其實挖礦對他們來說並不是折磨,相反的,這些礦工都有把子力氣,若能憑著自己的力氣吃飯養家,也算是一種光榮。但可怕的是,原本他們的工錢一降再降,已經低到了他們無法忍耐的程度,回家之後發覺家人依舊在餓肚子,妻子兒女都無法保全,要被日本人當豬當狗,在街上遇到了甚至要向他們低頭,不但如此,就連那些親日的華夏走狗,也敢對他們大聲呼喝,把他們當奴仆下等人一般使喚。

東子這時候不知道是哪裏竄出來了一股力氣,大步邁到了瞿凝麵前,旁邊人不及阻攔,他已經噗通跪在了地上,重重朝著她磕頭,抬起頭來的時候,額上可見黃土和斑斑血跡。

瞿凝凝神看著他,沒來得急伸手相扶,隻是凝重的問道:“你想求我什麽?”

她已經認出了這個青年,就是那一次和他們有過一麵之緣,結下過善緣的青年。

東子抖著嘴唇說道:“我有個兄弟,他的妻子是被人奸殺的。他當晚提刀要去報仇,但我們最後看到的,卻是他被高吊在空中,赤身**被狗啃的殘缺不全的裸屍。求夫人做主,為我兄弟洗雪沉怨!”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停砰砰砰的往地上磕頭,顯然是發了狠,隻求能得到她的答複。

原本鎮上,日本人第一,買辦走狗第二,華夏良民第三,他們這些礦工,就是最低賤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泥巴。東子不是不想報仇,是他知道,官官相護,他要是激烈的跳出去,結果估計跟他的這個兄弟,也差不多。

他要是再死了,他們的寡母幼子,誰來撫養?

但今天,聽懂了瞿凝話裏的意思,東子便不想在等,直接跳出來---他想著,憑著自己先前救命的功勞,這位的夫人,說不定真會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