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鬧一番過後,之前在獄中的緊張心情便消失無蹤了。
落腳的地方是城外一處還算寬敞的宅子,獨門獨戶,兩邊是四間獨立的屋子,正中央的是一間會客用的廳堂。
秋瑤身上本來就沒帶行李,滿身輕鬆地跳下馬車,忽然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頓時忍不住驚呼一聲,卻又在下一秒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這丫鬟叫什麽來著?
“見過姑娘,奴婢名叫荷君。”丫鬟似乎猜到秋瑤所想,給了秋瑤一個燦爛的笑容。
“之前一直忘記問你的名字,沒想到還能在這裏見到你。”秋瑤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每看到一個故人,她對過往的懷念便更濃烈一分,她多想宋玉的傷立馬好起來,然後他們三人一同回到楚國,然後……
然後過回以前的日子麽?
秋瑤嘴邊露出一絲苦笑,這微妙的變化恰好落進麵前的荷君眼中,荷君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僵。“外頭冷,姑娘趕緊進屋喝口熱茶吧。”
“好。”
氣氛就這麽忽然冷了下來,秋瑤回過頭,恰好見到景差從後頭跟了上來,方才沒有細看,這會兒秋瑤才發現他也瘦得如此厲害,英俊的麵容上透著一絲病態的蒼白。
“我一說要到魏國來尋你與子淵,荷君便一起跟了過來,以前在蘭宮便是她侍候的你,照應起來更加方便一些。”
秋瑤應了一聲往當中的屋子走著,身後傳來景差隱忍的咳嗽聲,咬了咬唇,終究是沒法問出口,幾杯茶下肚身子暖了一些,總覺得有好多事情想要問,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好想回去。”思緒有些混亂,但這個念頭卻從不曾模糊過,秋瑤有些恍惚地看著地上的磚,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很快便能回去了。”景差微微一笑,看著她若有所思的側臉,心裏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楚。
“也不知我的家人現在如何了,以前總是一個勁地跟他們鬧騰,現在卻不知他們身在何處。”靜下來細想時,什麽負麵的情緒都會冒出來。
“經過這些年多方打探,現在可以確定他們人在鹹陽,但是確切方位仍不確定。”
“我想我大約知道在哪裏。”秋瑤又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白起在鹹陽城郊有一處別院。”
“這樣麽?那我稍後便讓人跟著這條線去查……”景差忽然沉默,一滴**落進秋瑤手中的茶杯中,兩滴,三滴……
屋子裏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荷君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將房門虛掩。
秋瑤死死捏著手裏的杯子,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杯子捏碎。
一隻溫暖的手掌貼上自己微微顫抖的肩膀,頭頂上傳來景差柔聲的話語,“一切都會好起來,不論是子淵,還是你的父母,還有你的兒子,都會沒事。”
景差不說則已,一說到兒子秋瑤的眼淚便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個不停,怎麽都收不住,她似乎極少在宋玉麵前落淚,也不常在白起麵前哭,但是到了景差麵前,所有的酸楚都無法像往常一樣壓抑著。
景差幾不可聞地一歎,半蹲著身子,將她手中攥得死緊的被子挪開,繼而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都是做娘的人了,還是跟個孩子似的。你每次哭,都仿佛要把我的心揉碎了一般。”他輕輕歎息著,有的時候覺得能讓她在傷心時靠著是一件幸事,有的時候卻覺得這對於自己更是一種溫柔的折磨。
曾經他多麽希望她就在他的懷中靠到地老天荒。
現在想來,那真是一個美好卻遙不可及的夢境。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感覺我護不住身邊每一個人,但是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卻都要受我牽連。”她將頭埋在他的臂彎中,雙手緊緊抓著他衣袖,任由自己在他麵前表現出一副懦弱的樣子。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景差輕撫著她柔順的發絲,眼底滿是溫柔,“你能夠平安歸來,已經是我與子淵此生的最大幸事。”
秋瑤默然,慢慢收住淚,隻覺整個人被某一種奇特的溫暖包圍著。她是多麽喜歡眼前的男子,那是一種介乎與情人與兄長之間的眷戀,她知道那已經不同於前身對楚昀的著迷,但是那種感覺讓她既愧又難以戒斷。
“那個牢房外麵的親兵都是你迷暈的?”
“恩,用這個。”秋瑤坐起身子,抬起袖子抹了把臉,從腰間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把精巧的弩,遞到景差麵前。
景差接過弩細細瞧了,又將弩遞回去,嘴邊帶著一絲秋瑤看不懂的微笑,“很精致的弩,好好收著。”
秋瑤收好弩,荷君已經讓人將晚飯端了上來,這才想起自己折騰了大半天還沒吃過什麽東西,隻是想到宋玉身上受的傷,便什麽也胃口也無,漫不經心用筷子撥弄著碗中的食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景差也沒勉強,自己也隨意吃了一點便讓荷君將桌子收拾了。
荷君瞅一眼相顧無言的兩人,眼神一暗。
“他什麽時候能過來呢?”秋瑤站起身望了望外頭完全黑下來的天色。
“快了,”站在秋瑤身後的景差微微握緊袖中的拳,走到她的身邊,“去休息吧,你今天耗費了不少精力,明天你醒來的時候便能看到他了。”
“真的嗎?”她回過頭,眼中猶有淚光閃爍,承載的情緒卻並非全然是悲傷。
“我幾時騙過你。”他粲然一笑。
她頓時心安,隨即出了飯廳回到已經整理好的房間。
景差默然站在門口,看著她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邁開步子走到院子中,異鄉的月華,似乎真的比楚國的來得蒼白一些。
回到自己房內,緊閉房門。
兩個人之間,隔著兩道門,一個不過三丈寬的庭院。
秋瑤坐到床邊,就著不太明亮的燭光,將弩箭的箭頭浸上曦兒給的迷藥,心裏想著那姑娘這會不知怎麽樣了,正思忖著,荷君端著熱水與帕子從外頭走了進來。
秋瑤本來也沒在意什麽,隻是荷君將水擱到桌上,隨後走到秋瑤麵前,整個人直直地跪了下來。
秋瑤手一抖,險些把塗了迷藥的箭頭戳到自己手上,慌忙將手邊的東西擱到一旁,俯身去扶。
“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姑娘原諒我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