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司徒弘燁設宴送別梁陳兩國使臣的時候,羽成蘅正在清華宮裏閱讀情報,間或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下密密麻麻誰也看不懂的符號,然後讓荀奉明把書麵情報燒掉。
雖然如今清華宮上下已經是羽成蘅的人,但保險起見,他行事依然非常小心,即使是勉強算得上親信的荀奉明和綠怡,在他的刻意引導下也對他的計劃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一滴墨珠落在宣紙上慢慢暈開,羽成蘅一頓,細眉蹙起。
一陣急促的腳步突然在外間響起。羽成蘅剛擱下筆,便見綠怡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焦急凝重:“殿下,昇王逼靜貴妃娘娘為使臣彈琴,娘娘不堪受辱,碎琴自盡了!”
靜貴妃,羽成雪的母妃?
“沒了?”羽成蘅驚愕地瞪大眼,霍地站起來,碰掉了毛筆也沒有注意。
“沒了。”綠怡點點頭。
失態隻是一瞬,羽成蘅收起臉上過分外露的情緒,沉著臉頭也不回向著設宴的奉先殿奔去!
他心裏惱怒不已。既有對司徒弘燁的,又有對靜貴妃的!這些年來羽成雪作為儲位的有力競爭者給司徒弘燁添了不少堵。司徒弘燁沒有料到弄走了一個出類拔萃的羽成熙後,羽成雪會異軍突起,吸引了那麽多人的支持。王家是僅次於蕭家的士族,而且此消彼長,蕭家沒落了,王家卻後來居上。這讓司徒弘燁對羽成雪十分忌憚。若不是羽成雪清冷孤傲失了部分人心,有著明顯的弱點,司徒弘燁可能早已忍不住對付他。但兩人對上隻是遲早的問題,司徒弘燁會對羽成雪發難,羽成蘅並不意外。
他料不到的是靜貴妃!這個僅次於皇後的高位妃嬪據說性情高傲不群,即使在司徒弘燁入駐皇宮之前也對自己的夫君正德帝羽宗儀都不冷不熱,毫無爭權奪利之心,讓羽宗儀又愛又無奈。多年來她一直十分低調,深居簡出,似乎毫無危險性。曾有一次提起靜貴妃,羽成雪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母子之間沒有很深厚的感情但顯然又互相尊重著。羽成蘅根本沒有想到她的性子如此剛烈,稍稍受辱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在朝堂後宮形勢這麽紛繁複雜的情況下,皇族中人人人自危。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嬪無不夾起尾巴做人,怕為子女招來禍端。羽成雪站到明麵上與司徒弘燁隱隱相抗,處境本就難上加難,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靜貴妃卻出人意料地整出這麽一出自盡明誌!
她保住了她的生前身後名,卻把親子推到極為危險的境地!而羽成蘅甚至不能指責她做得欠妥,畢竟人都死了,她的行為在這個時代甚至會被人讚上一句貞烈,但他的心口因為擔心羽成雪堵得發痛。
如今他最想做的就是趕去奉先殿親眼確認羽成雪是否安好!
荀奉明追上羽成蘅,擋在他麵前。
“主子,請留步!”
羽成蘅刹住腳步,臉色陰晴不定看著他:“讓開。”
“主子,這時候您過去亦無補於事!您不能暴露手下的勢力!”荀奉明苦口婆心勸道,“我們準備了這麽久,不能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功虧一簣!”即使羽成蘅有本事救下羽成雪,司徒弘燁也會看出他們兩兄弟互為軟肋!
羽成蘅抿起唇。他又何嚐不知道?但是、但是……
那是阿絮!像蓮一樣潔白幹淨的阿絮,一直對他真心實意地好的阿絮!羽成灝離開他後他唯一承認的哥哥!他絕對不能袖手旁觀,任由羽成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傷、死去……
“事後我會補救。”羽成蘅斬釘截鐵道,“此時,讓我到他的身邊去!立刻、馬上!”
靜貴妃碎琴自盡的消息自宮人口中說出,大殿瞬間陷入一片靜默!
誰也想不到靜貴妃會如此剛烈,竟寧死不屈。梁國副使更是一臉錯愕,偷偷看了司徒弘燁一眼。間接逼死一國貴妃,這……
“胡說八道!”羽成雪微微一顫,眼裏射出兩道寒徹人心的光。他一腳踢在宮人心口,壓抑至極的聲音艱難地重複著:“胡說八道!”
母妃怎麽會死?怎麽可能!
宮人口吐鮮紅萎靡在地,驚恐地抬頭看著這一刻宛如修羅的羽成雪。
“說清楚。”司徒弘燁威嚴道。
“靜貴妃娘娘說、說沐浴更衣……之後、之後她抱著琴出來,狠狠、狠狠砸在地上,便、便吐血倒地……太醫過去了,道娘娘、娘娘是服毒在前,藥石罔治……”宮人受了很大的驚嚇,結結巴巴道。
羽成雪的唇角倏然滲出血痕,他寒著臉往殿外走。他要去靜貴妃的玉蓮宮親眼證實這一切!
“站住!”司徒弘燁厲喝道。
羽成雪充耳不聞。
“看來王氏是蔑視梁陳兩國,認為兩國使臣不配聆聽她的琴音,不惜以死相抗。”司徒弘燁緩緩道。
羽成雪轉過身,鳳目赤紅一片:“司徒弘燁!”事已至此,他還要顛倒黑白,往靜貴妃身上潑髒水!
“大膽!你敢直呼王父名諱!”羽成珠叫囂道,他站起來擋在司徒弘燁麵前,“他想對王父不敬,抓住他!”
守衛在奉先殿的侍衛都是司徒弘燁的親衛,他們在等待主人的命令。隻要司徒弘燁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如狼似虎一般撲上去製住羽成雪。司徒弘燁卻不言不語,用毫無溫度的泛著猩紅的狼眸蔑視地看著羽成雪,似乎篤定他不敢放肆。
羽成雪渾身散發著令人膽顫的寒氣,他死死盯著司徒弘燁,上前一步!
“阿絮,不要!”
一道軟糯急切的嗓音突兀響起!一個小身影像離弦的箭一樣撲向羽成雪,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
“阿蘅……”羽成雪啞聲道,胸口急劇地起伏了幾下,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這一聲僅僅兩字的叫喚極度痛楚,仿佛受傷的獸被逼至絕境的嗚咽,出自素來淡漠孤高的絕色少年之口,令人頓覺悲愴。
阿絮向來是高不可攀的蓮,何曾嚐過這種沉入深淵絕境的痛?羽成蘅心裏一痛,努力收緊雙臂把他牢牢困住:“阿絮,阿絮……”他不能說更多,隻能一遍一遍喚著他的名字,安撫他,勸慰他。
司徒弘燁分明是激他動武犯上,絕對不能上當!他們不能毫無價值地折在這裏!
羽成雪手握成拳,渾身發顫。他隻是一時被仇恨衝昏頭腦,羽成蘅一來他便醒悟過來,然而此仇不共大天,就算以卵擊石、以卵擊石……感情與理智同時撕扯著他的神智!
深深感受到羽成雪的掙紮,羽成蘅猛地轉頭看向司徒弘燁,一字一頓道:“王父恕罪!四皇兄隻是悲傷過度一時失態!王父胸襟廣闊,定不會因此事責怪四皇兄……”
羽成珠聞言冷笑。他已經看出司徒弘燁有意為難羽成雪,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既能討好司徒弘燁又能打擊對手的機會。
“荒謬!明明是他……”
“閉嘴。”司徒弘燁突然喝止羽成珠的話。
羽成珠一愣,扭頭看向司徒弘燁。
司徒弘燁卻沒有看他,也沒有看羽成雪,而是以一種極為奇特的眼神一瞬不瞬看著羽成蘅,似悲似喜,深沉複雜。
羽成蘅心裏一突,無辜地眨眨眼,不動聲色。
“過來。”司徒弘燁朝羽成蘅伸出手,語氣竟帶著不容錯辨的溫柔。
羽成珠似被無形的鐵錘重擊心口,難以接受地睜大眼,一臉的不甘妒忌。
羽成蘅沒有動,有些困惑地蹙起眉。
“不是想讓本王赦免羽成雪的罪嗎?過來。”司徒弘燁道。
羽成蘅動了動,天真又不確定地盯著司徒弘燁,臉上帶著畏懼:“真的?”
“隻要你過來。”司徒弘燁難得的有耐性,語氣不容置疑。
羽成蘅歪歪腦袋,有些畏縮地慢吞吞收回抱著羽成雪的手臂,小心翼翼走向司徒弘燁。
羽成雪的神智似乎有些恍惚,但他下意識地伸手拉住羽成蘅不讓他靠近司徒弘燁。一碰到羽成蘅,他的鳳目一下子變得清醒,仇恨而防備地看著司徒弘燁。
司徒弘燁眼神一冷,大步上前一手抄抱起羽成蘅緊緊鉗製在懷裏,淩厲道:“抓住他!”
侍衛一哄而上,利落地把羽成雪抓起來。羽成雪鳳目一厲,要掙脫他們的鉗製。
“不要,阿絮!”羽成蘅叫道,在司徒弘燁懷裏掙紮起來,“王父您答應過的!您答應過的!”他胡攪蠻纏,瞥向羽成雪的眼裏閃動著一抹堅決,示意他不要反抗。
羽成雪看懂他的眼神,垂下頭慢慢停了動作。
“好好,不會傷他的。王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司徒弘燁輕而易舉地按下羽成蘅的掙紮,如獲至寶地抱著他往奉先殿外走,完全把殿內的人拋到腦後。
“王父!”羽成珠忍不住喊道,“宴會還沒有結束!”
司徒弘燁不耐地回過頭,對殿內的人隨意丟下一句:“都散了吧!”
司徒弘燁曾對羽成蘅說過:“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但趴在他的肩頭上裝睡的羽成蘅此刻分明聽到司徒弘燁嘴裏喚著一個纏綿至極又詭異至極的字。
他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