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羽成蘅很無奈地任他母妃當是娃娃一般擺弄。

又到每月一次的皇子與生母的見麵。如今的羽國後宮自司徒弘燁進駐後,以前爭芳鬥豔的景象再不複見,竟是難得的和諧起來。正德帝羽宗儀被司徒弘燁納為嬖寵一事,知道的人其實不多,沒有一人敢把此事放到台麵上非議。

高位妃嬪沒有一個是蠢的,而且諸如靜貴妃、順賢妃等封號明麵上是皇上封的,實質上卻是司徒弘燁對後宮妃嬪的警告,要“靜”要“順”,她們對皇上極少親近後宮的事集體失聲隻當不知,畢竟荀家的前車之鑒可擺在那裏。士族對司徒弘燁可是忌憚到極點,輕易不敢開罪於他。隻要他不對族裏的妃嬪出手,其他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

有少數沒有眼色依然往羽宗儀身邊湊的,即使侍了寢,過後得到也隻是一碗避子湯。而且羽宗儀可能是被司徒弘燁當女人那般壓製得習慣了,男性雄風有所減弱,心態變得有些扭曲起來。他奈何不了司徒弘燁,對著後宮的低級妃嬪卻依然有著無上的權威,麵對女色時添了不少折磨人的手段。侍寢過的妃嬪不死也去了半條人命,僥幸生還的還得麵對司徒弘燁的遷怒。漸漸地也無人敢去觸這個黴頭。

後宮裏,妃嬪們基本是關起門來過日子,有皇子或公主的則一門心思撲到自己孩兒身上。可惜司徒弘燁定下規矩不讓宮妃與皇子公主過多接觸,讓妃嬪們隻能默默掉著眼淚,心裏怨懟。

因為司徒弘燁的禮遇而處境較其他妃嬪好的順賢妃桓氏算是心態比較平和的那種。但她心裏不是不憂慮的。她的長子羽成灝成了太子,司徒弘燁有意無意把桓家拉上他的船。即使桓家一直不表態,其他士族也隱隱把他們歸到司徒弘燁一黨。但司徒弘燁豈是好相與的?觀司徒弘燁的所作所為,說他是亂臣賊子都不為過!

桓家是經年大族,怎麽會輕易把寶全壓在司徒弘燁身上?可惜司徒弘燁一直步步逼近。她的皇兒羽成灝又對他極為信賴。順賢妃還真不敢當著他的麵說司徒弘燁的不好,怕一個不好,桓家就步了荀家的後塵。但如今不依附司徒弘燁,又被士族排斥,桓家是兩麵不討好,兩麵不是人。

順賢妃被困在深宮,見不了正德帝羽宗儀,又極少能與親子說上話,對前朝之事是束手無策。及到幼子羽成蘅被明月郡主司徒悅推進荷花池幾乎溺斃,順賢妃心裏對司徒弘燁一黨實在恨上了。無奈勢單力薄,隻能把這大恨憋在心口,加倍地對羽成蘅好。

之前羽成灝深受司徒弘燁影響,不喜柔弱懦怯之人,對自己的胞弟羽成蘅很看不上眼。但事實上羽成蘅懦怯內向,性情卻乖巧溫柔,對順賢妃很是依戀。雖然順賢妃更看重長子,對這個幼子也是滿心歡喜。羽成蘅落水,順賢妃趁機哭訴,勾起羽成灝對羽成蘅的內疚之情,羽成蘅也對羽成灝親近了不少,兄弟倆的關係漸漸緩和起來。

難得有一日與兩兒子見麵,順賢妃對他們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把她親手所做的衣服拿出來,哄著他們試。順賢妃在閨閣時女紅便十分出色,雖然在宮裏養尊處優慣了落下了一些,重新拾起也不是難事兒。

羽成灝是太子,衣服鞋襪都有專人服侍,即使拿了順賢妃做的衣服可能也穿不上。不過他當然不會拂逆母妃的好意,接過母妃親手做的衣服心裏還是極燙貼的。

羽成蘅得了衣服卻輪為母兄擺弄的娃娃。自打第一件穿上身,順賢妃與羽成灝仿佛領會到其中的趣味,開始招呼著讓他一套一套地換,歡聲笑語不斷。

羽成蘅這些日子在周鳳謀麵前裝懵懂小兒裝得習慣了,很自覺地代入萌寵模式,隻當是另類的彩衣娛親。

——他是不會承認他因為穿到母親親手做的衣服而感到手足無措的。

談笑間,羽成灝見羽成蘅害羞得滿臉通紅,便屏退了宮人,室內隻剩下他們母子三人。宮人一退下,順賢妃摟了羽成蘅在身前,羽成灝輕聲提及羽成蘅和周鳳謀相交之事,事無巨細向羽成蘅問了他們相處時的交談舉止。

對周鳳謀這個人,羽成蘅一時也看不出深淺。與其說周鳳謀有什麽目的,不如說他的行為更像真的單純地看中羽成蘅,把他當了一隻寵物在撓下巴逗著。

就目前而言,周鳳謀是真的對他好,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捎帶一份給他。清華宮裏可是堆了一小堆九連環、彈珠、彈弓、小弩箭等小玩意。而且周鳳謀還會花時間帶著他玩兒,甚至見他頗喜歡練字,還送了幾本字帖給他。

唯一令羽成蘅困擾的可能就是周鳳謀很喜歡他的親近,有時厚顏起來便開口要羽成蘅親親他。不過這種親近是不帶欲/望的。但這種事也讓羽成蘅有點別扭,不過形勢所逼,他暫時隻能討好了周鳳謀。

對著順賢妃與羽成灝,羽成蘅自然不會把這些超齡的想法說出來,隻平鋪直述了一些細節,但也足夠讓順賢妃覺得怪異,羽成灝的臉色變得陰沉。

“那周鳳謀這是何意?”順賢妃失了笑容,捏著帕子寒聲問。

“王父說等阿蘅滿十歲便賜給阿謀哥哥做媳婦兒。”羽成蘅細聲細氣說,眨巴著眼很是天真,“母妃、太子哥哥,什麽是媳婦兒?”

“荒謬!司徒弘燁欺人太甚!”順賢妃的玉掌狠狠打在案幾上。

“母妃息怒!這隻是戲言,王父親口說不當真的。”羽成灝急道。他本來沒想把這事說出來,想不到羽成蘅不知其意,說出來惹到順賢妃氣惱。

“這是可以戲言的嗎!”順賢妃氣得臉色泛白。

司徒弘燁一黨如何離經叛道是他們的事,怎麽能容他們帶壞她的孩兒?

羽成灝也覺得王父的這個戲言太過了一點,但這是為了能讓他與周鳳謀搭上話,況且也保證了不會真的把羽成蘅賜給周鳳謀。羽成灝對司徒弘燁並沒有產生芥蒂。

於是他耐心地把司徒弘燁教導他的話告訴順賢妃。

“王父重用周鳳謀。以周鳳謀之才,若兒臣能得他相助,豈不又多了一道籌碼?”羽成灝道,“兒臣雖貴為太子,但朝臣隻看到大皇兄之能,對兒臣恭敬不過看在王父麵上。即便大皇兄去了梁國,還有其他皇兄蠢蠢欲動,兒臣不能不爭啊!”

“借了你弟弟的名與虎謀皮,哪能討得了好的?”順賢妃歎道。

“王父亦是防著周鳳謀的。兒臣會護著阿蘅不讓他吃虧。”羽成灝保證道。

順賢妃聽他話裏話外都對司徒弘燁十分信服,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有心提醒兒子不要過於信任司徒弘燁,但隔了一道簾子外有人影晃動,她到嘴邊的話便吞了回去。

他們母子三人對司徒弘燁有利用價值才保了此時的平安。一旦羽成灝真的對司徒弘燁產生戒心露了形跡,恐怕不單是他們母子,整個桓家都會處境堪憂。

司徒弘燁把羽成灝帶在身邊教養多時,花了不少心思,終是把她的長子教成了對他極為恭敬馴服的太子。

思及此,順賢妃不禁眼帶悲意。她微垂下眼簾,沒有讓羽成灝發現。

這一垂眼,卻看見羽成蘅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眼裏帶著一抹剔透的清澈,唇角彎彎的似帶了一絲諷刺。順賢妃一怔,以為自己眼花了,細看時隻覺得羽成蘅的笑容溫順柔軟,哪有半點諷刺。她搖搖頭,隻道自己定是憂心長子過度了產生錯覺了。

“阿灝,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處事定要三思而後行……”終是不放心,順賢妃低聲囑咐道。

“兒臣省得。”羽成灝耐著性子道。他知道母妃是好意,但前朝之事母妃一個深宮婦人所知甚少,見識有限,他並覺得她的意見是值得參詳的。

知子莫若母。察覺到羽成灝的不以為然,順賢妃在心裏無奈一歎。

此時順賢妃與羽成灝都失了繼續擺弄羽成蘅的閑心。對羽成蘅說教了一番讓他提防周鳳謀,不可與之深交,羽成灝便辭了順賢妃走了。

順賢妃抱著羽成蘅,看著長子越走越遠的背影,默默落下淚。

羽成蘅心裏也不好受。順賢妃是個可親可敬的母親,而且清醒睿智。

司徒弘燁那時說了把他賜給周鳳謀做媳婦兒的話,幾乎讓他氣炸肺。他冷眼看著司徒弘燁三人完全當他不存在似的討論他的“所有權”,心裏對羽國皇族處境的難堪又刷新了認識。羽成灝不單節節敗退,還輕易被司徒弘燁迷惑住,被他玩得團團轉。

司徒弘燁信口開河讓羽成灝接近周鳳謀,姑且不論周鳳謀這個司徒弘燁手下第一得意人是不是那麽好接近的,光是羽成灝被司徒弘燁挑撥得心裏對周鳳謀有了防備,他哪有可能與周鳳謀真心相交,進而得到周鳳謀的支持?

司徒弘燁隻不過是為免羽成灝與周鳳謀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羽成蘅交好,才先一步出手扼殺了這種可能。這樣既警告了周鳳謀又忽悠了羽成灝,可謂一箭雙雕。周鳳謀不知是不是看穿司徒弘燁的意圖,退得十分得體,兩邊都沒有得罪。羽成灝對司徒弘燁的信服卻是進一步加深。

羽成灝對司徒弘燁親近一步,他背後的桓家便又被拖著朝司徒弘燁走近一步。

長此以往,不是桓家完全站到司徒弘燁背後,就是桓家棄了羽成灝,任他自生自滅。

但荀家的慘案是一個多麽血腥的現實。司徒弘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狂妄霸道性格哪裏是好相與的?一旦司徒弘燁成事,桓家再無利用價值,羽成灝這個太子恐怕是第一個被丟棄的棋子。若司徒弘燁失敗,羽成灝這個由司徒弘燁一力扶上的太子,同樣留不得!

自羽成灝被立為太子,桓家就陷入兩難的境地。羽成灝的處境更是千難萬難。若他是個臥薪嚐膽、伺機而動的狠絕角色還好,未嚐沒有親手推翻司徒弘燁,自己確立威信的可能,偏偏他被司徒弘燁蒙騙得厲害,對他真心俯首帖耳……

順賢妃是個聰慧的,即使被困在後宮消息不靈,漸漸也懂了長子的處境,一直試圖旁敲側擊,把他的思想扭過來,可惜收效極微。不久前羽成蘅的落水、順賢妃推波助瀾,本來讓羽成灝對司徒悅生了芥蒂,但司徒弘燁一出手,又把人給攏了回去。

她是真的無計可施。

羽成蘅的小手摸上順賢妃滿是淚痕的臉:“母妃,不要哭……”

“阿蘅,你要好好的……”順賢妃摟緊他,喃喃道。

羽成蘅挨在她柔軟的懷裏,低聲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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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好辛苦,要為表哥收拾闖下的禍,又要被禦史大人罵……”羽成蘅大搖其頭,又承諾似地點頭道,“太子哥哥放心,阿蘅不會闖禍,害你被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