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空山到達山腳時已是深夜,周圍漆黑一片,連狗都不愛叫了。這個點,他估計陳晚該睡了,許空山便打算明兒一早再過來,免得把人吵醒。

然而走到一半,不知怎的,許空山突然想起上次那句“我睡不著,看看你回來沒”。

許空山停下腳步,猶豫一會,折返至山腳拎上花苗,睡沒睡的,他先去看看再說。

“叩叩。”手指敲在門上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顯得異常清晰,陳晚耳朵一動,不可思議地看向窗外,剛剛是他的錯覺嗎?

“叩叩。”敲門聲繼續,陳晚這次確定了,不是錯覺,真的有人在敲門。

陳晚沒有透視能力,不能直接看到院門外,但他相信,外麵敲門的人絕對是許空山。

他瞬間開燈下床,隨手披上棉襖,拖鞋踩了一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許空山敲了兩遍院門,以往陳晚睡了,正準備轉身離開,就看見陳晚那屋的燈亮了起來。

大概半分鍾後,陳晚打開院門:“山哥!”

院子裏沒燈,陳晚不太能看清許空山的臉,僅憑模糊的影子和撲麵而來的氣息確認出眼前這人是許空山無疑。

汗意混著水汽、山間枯葉、新伐樹幹和淡淡的泥土味道,算不上好聞,不過沾上了許空山,陳晚願意接受。

陳晚看不清許空山,但許空山看得清陳晚。

麵容精致的青年披著棉襖,扣子開著,圓領秋衣露出半片玉白的鎖骨,皮膚嫩得似乎用指頭按下去就能留下紅印,細軟的頭發微微翹起可愛的弧度。他逆著光,雙眼比中秋的滿月還亮。因為疾跑,雙頰泛著粉意,嘴唇也比平日略紅一些。

許空山的心跳似乎快了幾分,他震驚於陳晚此刻的模樣,一時竟忘了做出反應。

“山哥?”陳晚又喚了一聲,許空山回過神來:“啊,六兒你還沒睡呢?”

“噓。”他沒注意嗓門,陳晚豎著食指噓聲示意他小聲點,“我大哥他們都睡了。”

許空山訕笑著壓低聲音:“六兒,你要的梔子花。”

他把用樹藤捆的花苗輕輕放在地上:“這兩種春天開花也挺好看的,我一塊兒給你弄回來了。”

許空山是個粗人,對花花草草沒有興趣,想著陳晚可能會喜歡,遂一次性多帶了幾樣,反正順手的事。

花苗底部均帶著土,葉片青翠舒展,蘊含著生機,種下去應該容易成活。

陳家院牆下有塊長方形的空地,當初建房陳前進插了幾根葡萄秧進去,盼著能長成葡萄架,結果全死了。後來換上周梅從娘家帶回來的橘子樹,也沒種活。倒是吃完隨手扔上麵的李子核發了芽長到半人高,冬天葉子掉光了,剩下光禿禿的褐色枝條。

除了梔子花,其他幾個品種陳晚都叫不上名字,或許等花開了才能看出來具體是什麽。

夜裏溫度低,陳晚披著棉襖,寒意侵襲,臉上的紅暈褪去。天寒地凍的,許空山知他體弱,把花苗放到屋簷下就準備離開。

“山哥,你等一下。”陳晚本想拉住他的袖子,誰料許空山動作太快,袖子沒拉成,陳晚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一個涼如冰,一個燙似火,陳晚下意識鬆手,卻沒鬆開。

“你這手也太冷了。”許空山反握住陳晚的手,他人高手大,輕鬆把陳晚的手背覆住,“我走了,你快進屋吧。”

許空山下山便直奔許家,灰頭土臉的,嘴唇因為幹渴起了層皮。屋簷下透著堂屋的光,陳晚看得分明:“我給你倒杯熱水喝了再走。”

許空山的確渴得厲害,倒杯水耽擱不了多久,於是他接受了陳晚的好意。

陳晚進屋拿了自己喝水用的搪瓷杯,家裏的暖水壺是周梅結婚那會買的,大紅瓶身印著紅雙喜。用了二十來年,保溫效果弱了些,中午灌的開水,這會的溫度正好能入口。

杯子湊到嘴邊,許空山聞到股紅糖的甜香氣,往裏一看才發現水是淺紅褐色的,杯底還沉著未化開的紅糖顆粒。

陳晚往水裏擱了紅糖。

許空山受寵若驚,紅糖多金貴的東西,給他喝那不是糟蹋了嗎?

陳晚充耳不聞,兩勺紅糖能有多金貴,給他喝哪能叫糟蹋:“山哥你喝吧,我那還有呢。”

他身體底子差,高考加感冒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肉全消磨掉了。在老一輩的觀念裏,紅糖是最養人的,周梅便買了紅糖放陳晚屋裏,讓他沒事兌水喝。

甜滋滋兒的糖水既解渴又暖胃,許空山滿嘴回甘:“好喝。”

“我再給你倒一杯。”

許空山見陳晚往屋裏走,看樣子是要再去往杯子添兩勺紅糖,許空山連忙攔住他:“不用了,你再倒點熱水我涮個底兒就行。”

搪瓷杯底部殘留的紅糖塊緩緩融化著,許空山連喝兩杯,半粒兒紅糖都沒浪費。

紅糖水裝了滿肚子,許空山忍不住打了個帶甜味的嗝。

屋內的燈暗下去,陳晚掀開被子,被窩已經涼了,他縮成一團,臉貼著被許空山握過的手背,試圖汲取上麵殘留的暖意。

“喲,這哪來的梔子花呀?”周梅忙著做早飯沒注意,把三個小的送走了才發現屋簷下多了點東西。

陳晚聽著動靜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隔著窗戶回了一句:“我讓山哥幫忙帶的,星星和露露不是喜歡麽,李子樹那空著,正好有地方。”

“她們隨口說的你都記上了,怪不得孩子們喜歡你。”周梅語氣帶笑,“大山昨晚上來的?”

“嗯。”陳晚穿好衣服出來,“大嫂你忙你的吧,花苗回頭我吃了飯來種。”

“能種活嗎?”花苗看著倒是挺新鮮,不是周梅故意打擊陳晚,但有葡萄藤和橘子樹的前車之鑒,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能吧?”陳晚遲疑,“王翠嬸家的梔子花不也是從山上挖回來的嗎?”

不管他,能不能活的,總要先種下去試試。

種幾棵花苗的活輕省,周梅找了把小鋤頭給陳晚,當讓他消磨時間了。

李子樹下的土壤肥沃,陳晚挖出幾條蚯蚓,四隻小雞崽爭搶著叼走,吃麵條一樣吞進喉嚨裏。

陳晚種花,它們就嘰嘰喳喳地在旁邊用小爪子翻著泥土。屋簷下周梅哐哐剁著豬草,時不時抬頭看著陳晚狼狽躲避小雞崽,生怕一不小心把他們踩死的模樣,臉上浮起笑意。

在小雞崽的幹擾下,陳晚有驚無險地種好了花苗,然後去廚房提了半桶水把泥土澆透。

下午三姐弟放學,陳星一眼看到了院子裏的花苗,當聽到周梅說這是陳晚特意給她們栽的,兩個小姑娘齊齊道謝。

花苗全是葉子,一顆花苞也不曾出現,姐妹倆仍在院子裏稀罕地看了好久,直到周梅提醒她們別忘了做作業,兩人才依依不舍地站直身體:“小叔叔,它們明年會開花嗎?”

“會的。”陳晚不忍心戳破小女孩的美夢,告訴他們自己不確定能不能種活,“快的話再過三個月你們應該就能看到了。”

大不了明年春天他再讓許空山幫忙挖幾棵正在開花的回來,反正都是花麽。

陳勇陽不懂幾棵花苗有啥可看的,三下五除二寫完作業,迫不及待地衝出去玩彈珠了,他昨天輸了兩顆給狗蛋,今天一定要贏回來。

他走得雄赳赳氣昂昂,過了不到半個小時,又探頭探腦地溜進院門。

“小叔叔。”陳勇陽向陳晚求救,“我褲子破了。”

他喜歡趴在地上玩彈珠,膝蓋、手肘以及袖扣是最容易磨損的地方,周梅給他一個人縫衣服的頻率比全家加起來都高。

陳勇陽上個星期剛把一條褲子的膝蓋磨破了,這才幾天,又破了一條。他心裏清楚,要是讓周梅知道,指定少不了一頓罵,因此決定采用曲線救國的策略。

說白了就是陳晚比較好說話。

陳勇陽拿開捂膝蓋的手,露出個硬幣大小的不規則破洞。

“脫了我給你縫上。”陳晚說著拿了塊同色的碎布,陳勇陽裏麵穿了秋褲,脫了一時半會凍不著。

“小叔叔你會縫衣服嗎?”陳勇陽大眼睛裏寫滿了不信任,他捂著褲腰帶,“要不還是讓我媽來吧。”

嘿,小屁孩你知道你質疑的是誰嗎?

“那你自己去找你媽。”陳晚收了針線,不縫算了。

陳勇陽要是敢找周梅此刻能在這?隻見他滿臉糾結,最後跟做出了什麽重大犧牲似的脫下褲子:“小叔叔你縫吧,我相信你!”

把外褲交到陳晚手上他猶不放心,湊著腦袋看他是怎麽縫的。

陳晚用剪刀裁好碎布的形狀,比著位置放到褲子外側,右手下針,陳勇陽哎了聲:“小叔叔你縫錯了!”

補丁一般都是碎布在裏麵,陳勇陽是沒縫過衣服,但他見周梅縫過呀。他媽縫了那麽多衣服,從來沒將碎布放外麵過,所以陳晚肯定縫錯了。

“別說話,等我縫好你就知道了。”

陳晚動作不停,陳勇陽委屈巴巴地苦著臉,完了,他要被班上的同學笑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陳晚:不跟小屁孩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