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莊稼人眼中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鄭長河請的屠戶上門了,居然就是鎮上的張屠戶。他挑著殺豬擔子,一頭是用來燙豬的大桶,一頭是一個木箱子,裏邊是殺豬刀等用具,身後還跟了個幫手。

他見了楊氏熱心地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大妹子,忙哩?”

楊氏也笑問道:“不忙。生意好?”

張屠戶笑道:“還好。就是如今豬下水豬頭肉人都自個留著了;就要賣也是貴了好些哩。”

楊氏道:“那不省了你的事兒?”

張屠戶道:“咱還是覺得一把兜給你省事。如今要費許多口舌哩。”

說話間,早已擺開了他那一攤子。張大栓父子也過來幫忙了。幾人挽起袖子,準備逮豬。

菊花見她爹跟哥哥到豬欄裏把大黑豬往外趕。那黑豬並沒有得見天日的喜悅,反而是原地打轉,不曉得往哪走;大耳朵遮住眼睛,越趕越是轉悠。它在這一方小天地裏呆習慣了,吃了睡,睡了吃,現在要它出去,本能地有些畏懼。

菊花瞧著那閃閃發光的殺豬刀,還有老長的鐵棍,想著一會兒豬的慘叫,忙躲到廚房裏,縮在灶洞下,幫著楊氏燒水等會燙豬。

殺豬開始時,饒是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外麵傳來的高亢嘹亮的豬叫聲給刺激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前些日子老是聽村裏傳來豬的慘叫聲,因隔得遠,並沒有讓她覺得怎樣,反而望著那嫋嫋的炊煙,感受到濃厚過年的氣氛;眼下,喂了好久的大黑豬就在外麵拚命地慘嚎,她聽了很不得勁,忙捂住耳朵。

忽覺腳下一暖,原來是小黑狗也被豬的慘叫聲給嚇住了,夾著尾巴一溜煙地跑進廚房,躲到她的身邊來了。菊花見它那驚魂未定的樣兒,還回頭瞄著外麵,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摸摸小黑的腦袋,把它抱到旁邊。一人一狗就這麽聽著外麵豬的慘嚎聲由高亢轉向精疲力竭的萎靡,漸漸低了下來,終致無聲。

菊花這才吐了口氣,低頭瞧著小黑狗。這小東西也兩眼閃閃地望著她,見菊花瞧它,還撒嬌兒地往她腿上爬。

菊花忙把它往下扯,嗬斥道:“瞧你在哪滾一身灰來了,還往我身上爬?再亂跑,看我不打你?”

她也是沒法子,鄉下養狗,哪能洗得幹幹淨淨的跟寵物似的,那樣也沒多少剛性了,得讓它到處竄才野味兒十足。可是這樣一來,這狗老喜歡往她身邊湊,她就有些嫌棄了,還是不太習慣。

小黑狗被她這樣嗬斥也不是第一回了,曉得要是再不識趣,菊花等下就要踢它了。雖然隻是輕輕踢一腳,也不多疼,但它還是不想惹她踢自己,於是乖乖地閃到一邊,趴下,瞧菊花燒火。

一會兒的工夫,外麵就喚打熱水了。

於是,楊氏跟青木就把熱水一桶一桶地往外提。就聽外麵的屠戶跟鄭長河等人笑讚這豬如何肥壯,是他見到的最肥壯的豬。

待聽鄭長河說隻賣一半後,連聲誇他家底厚,竟然舍得留這麽多豬肉。這豬剛才稱了,可是兩百零幾斤呢。留一半,那不是有一百斤?誰家舍得這麽吃肉?

菊花在廚房裏聽了,心下暗自後悔,該多賣些才是,往後想吃肉再買就是了。這麽一百斤豬肉留在家裏,實在是有些打眼,加上新買的幾十畝地,怕是都以為她家發了多大的財哩。

倒不是說怕人惦記,隻是這莊稼人,是芝麻點大的事也要津津樂道半天的,傳到後來都失了真。像她二舅母上回就反複跟她娘探聽,到底賣豬下水賺了多少錢,生了好一場氣。

眼下跟屠戶說好了,也不好改口。她又想反正明年大家都喂豬多了,過年留豬肉也會多的。那時,就不怕了。

等兩片刮幹淨毛的白豬肉掛在粗木杆子上,已經是晌午時分了。楊氏和菊花燒了豬肝湯、紅燒肉,又燉了一大鍋子肉燒豆腐醃菜,還煮了魚。

因鄭長河先前老被人叫去喝殺豬湯,所以今兒他也請了不少人。偏偏又都有事,就張家父子兩人在這吃飯,連趙三也在忙,沒工夫過來吃。

開開心心地吃過飯,殺豬的和張大栓父子也都告辭了。

一直等那屠戶挑著擔子和肉走遠了,菊花才來到院子裏。瞧著地上沾染的紅色血跡,隻覺院子空曠安靜不少,總像少了些啥。也是,少了那大黑豬的哼哼聲,就減少了些生活的氣息。不過,那兩頭小豬也長得很快,如今也是哼唧不停,整天催食。

鄭長河跟青木正在醃肉,把那一道道肋條肉抹上鹽往缸裏放。菊花瞧著那一大塊豬腿肉,嫩紅的瘦肉極為誘人,很想灌些臘腸。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那麽吃太奢侈了,還是留著燒菜吧。

鄭長河笑嗬嗬地問菊花道:“閨女,你想吃哪塊肉?你說,爹就把它割下來。”

青木也含笑瞧著她,建議道:“留些五花肉?你不是要拿這樣肉做粉蒸肉麽?”

菊花見兩人那一副隨你挑的神情,忍不住就笑了,家裏米糧充足就是幸福啊!

“爹,旁人送的肉還沒吃完哩。還有那豬肝、豬血都是不能留的,要吃新鮮的才好;就是泥鰍都還有好些。咱又沒長兩張嘴,哪吃得過來?還是都醃了吧。明年咱家可是要辦許多的事哩,花錢買菜的日子都在後頭。”她最近幾天也算是殺了饞,沒那麽想吃肉了。

楊氏愛憐地瞧了她一眼道:“到明年秋,這兩頭小豬怕也是不會輕。花呀,你想吃就吃,啥時候吃都成。咱沒大錢,往後這肉一定要留足了。”

鄭長河急忙道:“對,多喂一頭豬也就是了。兩頭是喂,三頭也是喂。又不像以往,沒東西把它吃。有這些橡子果兒,明年再多種些山芋、玉米、黃豆,都種些。有了收成,豬也有東西吃了,也省得菊花再打豬草。”

菊花聽他們規劃的詳細,也不禁憧憬起來,滿眼含笑地瞧著爹娘邊醃肉邊安排明年的事。

鄭長河笑眯眯地說道:“村長說了,等明年開春的時候,把那新出的橡樹小苗移栽些到山上空地上,好多都擠在一塊長不大。咱們用心地種這橡子樹,它就會越長越多了。”

楊氏讚道:“這話在理。不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麽?要是光采不種,那可不成。這山上橡子樹雖然一大片一大片的,咱一個村也有好幾十戶人家,這麽撿了又是人吃,又是喂豬,遲早要把它折騰沒了,一定要跟著種才成。明年春上的時候,把咱這房前屋後也種幾棵。這樹春夏葉子是綠的,秋天的時候就變黃變紅了,種在屋邊也好看。”

青木抬頭瞧著娘說道:“怕是隻能種在屋後頭,前邊要是種了,長大了擋風哩。不透風,菜園子的菜怕是長不好。”

鄭長河點頭道:“噯!是不能亂種。往遠一點的地方種。家門口要留出來,不然也不敞亮。”

楊氏也醒悟過來,失笑道:“這話說的,我可是越活越回去了。菜園子要是被捂住了風可不成。我也不想把菜園子擱遠了,不然挑擔糞澆菜還要跑好遠,摘菜也不便宜。”

她瞧了瞧菊花又道:“菊花又最是喜歡跑菜園子的,要是遠了可不是麻煩。”

菊花聽了忙道:“菜園子可不能挪走,擱門口我也能看著一些。”

她聽這些人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沒撿一季橡子果哩,馬上就想到要栽樹了,跟逮魚的時候放小魚一個道理,不由得她不佩服。

下午,梅子跟她娘還有好些個婦人邀到一起,也來菊花家磨橡子粉了。

菊花發現花婆子居然也在其中,不禁十分佩服她的厚臉皮,兩家都這樣了,還敢來磨橡子粉,這真是“臉皮熬不過肚皮”了。

一群婦人咋咋呼呼地圍著楊氏去了廚房。菊花見了這麽些婦人便不肯到廚房去了——那不是送上門讓人評頭論足麽?於是,她便拉了梅子往自己房間來坐。

梅子見了菊花連連惋惜道:“菊花,你昨兒也沒來瞧我家做花生糖。我給你帶了些,香的很哩。”

說著她打開手中的小罐子,果然是切得方方正正的花生糖。吵得黃燦燦的炒米混著花生,沾在一起,聞著就香。

菊花也不跟她客氣,找了個小罐子,洗淨擦幹,把糖倒進去,拿草紙蓋了,再壓上小沙袋,這才把騰出來的罐子還給她,一邊問道:“昨兒忙了一天?”

梅子道:“可不是麽,炒米,熬糖稀,炒花生,做糖,一直忙到晚上哩。累得我腰酸背疼。”說著一屁股坐在菊花的床上,又四下打量這房間。

菊花這可是第一回帶外人來她的房間。

這簡陋的房間連個妝盒也沒有,就一把斷齒的梳子,表明這是女娃的閨房。哦,現在床上的被子也有些女人味了。

梅子卻一眼瞧見那個小抱枕,忙拿了起來,誇讚道:“這個枕頭好看的很,就是小了些。”

菊花微笑道:“這是放在背後靠著的。要是冷的話,抱在懷裏也成。

梅子抱了一下,果然暖和,欣喜地說回家也要做一個,晚上抱著睡覺。

菊花聽了忍不住微笑,她瞧著梅子嘰嘰喳喳不停開合的小嘴兒,心道,這世上,女孩子的模仿能力和意願是最強的。這在哪個時空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