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如菊

待史班頭趕來,一番寒暄客套後,三人歸座。小二上菜後退下,槐子幫班頭斟了酒,謝他在主簿大人麵前遞話,援手相助。

史班頭年輕精明,笑眯眯地打量眼前的莊稼漢,雖服飾普通,卻生的濃眉俊目,儀表不俗,聯係他京城讀書的舉人兄弟,家裏最近賣辣椒、買地等行徑,那眼神越發的明亮起來。

他笑道:“張兄弟這話說得就太見外了,上回的案子,多承兄弟幫忙,在下本就想尋個日子好好感謝張兄弟,再交結一番的,故而跟楊掌櫃說了幾次。如今令弟中了舉人,前程遠大,在下這麽湊上來,倒是高攀了。”

槐子微笑搖頭,客氣幾句,招呼他喝酒吃菜,並不得意,亦不冷淡。

因桌上有一道釀辣椒,就是將剁碎的肉糜塞入辣椒肚裏,先炸後燴出來的,三人吃著,覺得味道很好,不知不覺又談起近日賣辣椒的事。

史班頭將筷子往碗上一架,對槐子道:“張兄弟,這辣椒的事,無需太擔心,若有用到在下之處,隻管開口。就怕張兄弟嫌棄在下,當不得用。”

槐子看著這班頭,心中一動:俗語說的,“縣官不如現管”,衙門裏三班六房,都是直麵百姓的,有時比縣令還難纏,其中亦不乏神通之人,專能應付牛鬼蛇神。

他笑道:“班頭大小也是衙門的官差,在下怎會嫌棄?就怕給班頭添麻煩。”

史班頭見他並未推辭,十分高興,左手端起酒杯,吸溜了一口酒,右手執筷,搛了塊雞肉丟嘴裏嚼巴幾下咽下,對槐子歎道:“什麽官差?那都是哄鄉下百姓的。不怕兄弟笑話,也就混口飯吃罷了,這中間的道道不說也罷。”

嘴裏說著不說。又喝了一口酒,忍不住還是推心置腹地跟二人倒起了苦水,把這差事的苦楚、難處一一訴說,簡言之。就是夾心受氣的行當,聽得來喜和槐子一愣一愣的。

來喜轉了裝眼珠,笑著對他道:“班頭,這衙門裏的彎彎繞咱是一點不懂。我就是個生意人。要我說哩,天下事都是一個理兒。我做生意,待人固然實誠,可也要賺錢。不然,光把好處讓人,自己喝西北風去?我想班頭這差事也是一樣的:平日撈些油水抽些好處就不說了,重要的是得幫百姓辦事,還得把事辦好了,不然光跟那黃眼兒似的,隻顧盤剝人,哪能有好下場?”

史班頭聽了連連點頭。說他說得在理,又道:“可在下隻是個小吏,又不能幫大夥免了那稅。就想做好事也不能。”

槐子靜靜聽了一會,這時認真地看著他道:“班頭切莫如此說。既在這下塘集當差,就跟這兒的人分不開了。俗語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班頭花些心思,把下塘集管好了,油水自然不會少,大夥也會感激的。免稅當然不可能。就說那人販子,還是時常有來的,班頭著人在街口、碼頭多留心盤查。這不就是為民辦事了?”

來喜高興地接道:“就是這個話。還有,既然那賭館、妓院和放印子錢的禁不住,那班頭就經管嚴密一些,防止有欺騙訛詐的事情發生,若是有人自己糊塗當然不管了。”

他和槐子你一言我一語,直說了七八條。簡直把史班頭當成下塘集的父母官了,聽得他瞪大了眼睛,繼而苦笑。

“那有如此容易?人販子就不說了,那賭館和妓院,可都是有人撐腰的。”

槐子道:“自然不是要班頭去充當什麽青天大老爺,隻要稍稍秉公辦理即可。班頭雖然隻是一小吏,也得行事有章法才成。若能周旋得當,必能下得百姓敬服,上得長官賞識;而一味助紂為虐,黃眼兒的下場就是例子。再者,班頭還年輕,總想將來有些出息不是,這麽的雖然辛苦,若有幸得一主官青眼,那時不就轉運了?”

史班頭聽了這話,眼睛一亮,細細思索,又看著槐子,忽地覺得,也許自己努力盡心些,沒準真能交好運呢!

於是,跟二人拍胸保證說他往後將盡力周旋,又湊上去低聲說了許多衙門裏不足為外人道的內情和隱私,其親密情狀,儼然跟二人成了兄弟。

三人一直吃到日頭偏斜才散。

張槐出至大堂,發現黑皮正和一小廝說話,原來是方家的下人,請了他去另一雅間見宋管事,又關門議事半個時辰,方才帶著黑皮回村。

到家後,太陽已經落到山後,也帶走了陽光的餘熱,那陰寒的氣息重又席卷而來,廚房門口和井台附近,淋了水的地方都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凍,葫蘆和板栗等娃兒故意在上麵踩蹦,弄出一片“嘎吱”響聲,自為有趣。

西邊房間裏,青木和菊花坐在圓桌前,聽槐子講敘這幾天的經曆,又說了宋掌櫃的要求。

菊花聽完,扒拉了下小算盤,道:“若是這五千斤都賣給方家的話,確實省了不少事,還不顯張揚。每斤一百文,淨得五百兩。他們要這麽多幹啥,又不對外賣?”

槐子笑道:“他們家大業大,交結的權貴也多,哪怕一家送一百斤,也隻不過能送五十家而已。可是,這麽多辣椒,若是不用草灰埋著,如何能運到遠地方?我想他們就是打著這個主意,隻是不好開口的,想等咱們主動開口將這法子賣給他們。”

菊花和青木對視一眼,青木以指敲擊桌麵道:“那就賣了吧,咱們還是不要貪心的好,別惹得人來個勒索逼問啥的,就麻煩了,再說,這方法也容易泄露。”

菊花苦笑道:“你當我不想賣?可是,這法子實在是簡單又暴利,等他們大肆賺錢的時候,有心人不敢去找方家,來找咱們呢?要依我,就把這法子公諸於世,那樣咱們才能過安心日子。可是,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槐子想了想,輕笑道:“不如這樣,就賣給他們一年,等明年秋收完辣椒,就把這巧法子公開。那之前,方家必會大量種植或收購辣椒,等他們冬天對外賣的時候,那些眼紅覬覦這秘密的人卻發現這法子已經不是秘密了,也無需出手了。就算想插一手都難——辣椒過了季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這主意好。就是不曉得他們樂意不樂意。畢竟他們家大業大的,說不定瞧不上這點銀子。”

菊花不信道:“再家大業大,也不能瞧不上萬兩白銀吧?你當人家得了這法子,還跟咱們一樣,隻收兩萬多斤辣椒?他隻要將這法子瞞一個多月,將秋後的辣椒順利收上來,那時候坐在家裏收銀子。他們又有船,能運到各個州府,或者幹脆就在當地收這辣椒,賺多少錢都不敢說哩。”

槐子點頭道:“眼下這事傳揚的還不算厲害,將剩下的辣椒一把兜給方家,就更加無聲息了。挨到明年,將這法子公諸於世後,咱們還是能做這生意的,那時辣椒的價格肯定沒這麽高,不過賺得要少些罷了。”

菊花點頭,對槐子道:“你明兒就去跟方家談這事,攤開了談,把這法子的好處弊端一齊說與他聽。這一回,就要三千兩銀子吧,主要是這法子太容易賺錢了,還不花多少成本,還不費事。雖然隻有一年,他們若是經營好的話,怕是能賺那兩個作坊好幾年的利潤哩。”

槐子微微一笑,點頭道:“放心吧,方家不是那沒眼光的人家,想必心裏也是感激咱們的,要不然,上回宋掌櫃也不會讓出那塊荒地了。”

三人定下了這事,心裏輕鬆一大截,覺得踏實多了,主要是被人惦記眼紅的感覺很不好。

等劉嬸她們將荷葉雞、鴨、魚收拾好後,兩家人又開始從地窖裏往外掏辣椒,因為後院廂房裏的辣椒都賣完了。

燈光下,堂屋裏幾簍綠瑩瑩的辣椒閃著幽深的光澤。

張大栓咂巴了下嘴,問槐子道:“咱們自個不留一些麽?我喜歡吃菊花做的虎皮辣椒。難怪那些有錢人花那麽多錢買這個,冬天吃好像味兒是要好一些哩。”

他已經聽說要把剩下的辣椒全部賣給方家了,所以這麽問。

何氏身子早好了,因為兒子中舉,又來了信報平安,還給她買了一匹布做衣裳,心情一好,就大方起來,笑眯眯地對菊花道:“娘也想通了,想吃就吃吧,留幾十斤自家過年吃。”

菊花見她一副大方不計較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娘,留幾十斤不夠哩,我讓留了兩百斤。”

何氏聽了又肉痛起來,覺得她留多了。

楊氏也說,農家人辣椒當家,家裏有好些醃辣椒,還是不要留那麽多新鮮辣椒了,能多賣一些錢也是好的,“要不,把多的送給雲大夫。她懷了身子,想吃些新花樣,這辣椒可要多幫她留些,讓她明年正月還有的吃。”

菊花就道,已經專門幫雲影留了兩簍子,這兩百斤是張家和鄭家自己留的。

鄭長河難得地一揮手道:“兩百斤也不多,你們如今是舉人老爺的爹娘了,吃個辣椒還心疼?”

槐子、青木等人聽了無不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