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如菊

說笑一會,菊花又陪劉小妹去看了劉雲嵐,然後才轉頭回張家,並未在鄭家吃飯,省得給那邊添亂。

難得劉小妹在這吃飯,菊花叫了梅子過來陪她。

梅子聽了十分開心,做好了晌午飯,跟她婆婆說了一聲,也沒帶娃兒,就自個過來了。見了劉小妹,自然有許多新鮮事談講,許多八卦話要問,兩人呱啦不停嘴。

菊花從廚房出來,看著二人笑道:“說啥這麽熱鬧?吃飯了。”

劉小妹忙拉她在廊簷下坐下,道:“張叔還沒家來哩,咱們等等。肚子也不大餓的。”

梅子嗑著瓜子,對菊花道:“剛說小秀的事兒。菊花,你別跟小秀一般見識,我娘說,有些人要是犯起擰來,死活不開竅。”

菊花失笑道:“我都沒見過她了,哪裏會想那些?”

小妹道:“她問我幹啥來了,我也沒瞞她,就跟她說了。她不過是順便勸你一句罷了。我說,梅子,你可別回家說,要是你婆婆聽見了,往外一傳,說不定就傳變了樣。”

梅子對著竹簍吐瓜子皮兒,一邊道:“我哪會跟她說這個,整天忙還忙不過來哩。再說,你不說,人家就不曉得了?這個村就沒人不曉得的事兒,一丁點的事被人傳得有鼻子有眼。矮子叔罰小秀娘的事全村人都曉得了,小秀娘哭罵他惦記人家寡婦,害得我二嬸(李長星娘)跟著倒黴,被人閑話。”

小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又納悶地問道:“小秀娘往常不是最怕矮子叔麽,咋這回鬧個沒完哩?上次是泥鰍丟了,她借著這事對矮子叔發脾氣還說得過去,眼下都沒啥事了,咋還揪著那件事不放哩?”

菊花心道,你懂啥,女人嫉妒起來。是最可怕的。

梅子搖頭,說了句話菊花聽了深以為然:“管那麽多幹啥,橫豎這村裏一年到頭都是熱熱鬧鬧的,事兒不斷。咱們也別想那麽多。合得來就多來往些,合不來就少來往些。”

又說笑一會,等張大栓家來,剛要吃飯,卻聽見外麵一疊聲地叫嚷起來,嘈雜的叫喊聲不斷。

幾人奇怪地對視一眼,均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槐子和劉黑子一路說著話。從後院出來,菊花道:“槐子哥,你去瞧瞧,外邊出啥事了?”可別跟她家有關才好。

不等槐子回答,劉小妹二嫂從院外猛衝進來,神色慌張,跨過門檻的時候差點絆了跟頭,對著她大喊道:“小妹。不……不得了了,小秀跳湖了哩。”

說完轉身又往外跑,跑到院門口。又止住腳步回頭對著發呆的劉小妹催促道:“你還愣著幹啥哩,快點!”接著又往外跑。

劉小妹一瞬間臉就拉了下來,衝菊花道:“幫我瞧著鎖兒。”抬腳就攆著她二嫂出去了。

菊花勃然大怒,滿麵寒霜地咬牙道:“她想死,就讓她死好了。”說完對槐子道,“咱們吃飯。甭管她,死了就死了。如今,人命不值錢的很。”

她忽地就漠然起來,心堅似鐵。

泥鰍丟的那天,她雖然也生氣。卻沒太放在心上,不過是體諒她丟了兒子失態,如今,這個女人竟然跳湖了,真真是豈有此理,她當時竟然一語成籖!

這種人。如此想不開,作踐生命,她才沒那心情同情她哩。

梅子也呆了,看著菊花剛剛還笑意盈盈的臉,陡然變得冰冷,心裏也氣,暗道這個小秀真能折騰,可是她真的死了麽?

槐子大步走過來,對菊花微微一笑,順勢牽起她手,一塊進屋,淡淡地說道:“吃飯。吃完了飯你去睡一覺。我就在家等著,看誰敢上門。”

梅子木木地跟著走進來,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忽然對菊花道:“菊花,我不在這吃飯了,我要去瞧瞧。我瞧了等會來告訴你,你不要著急。”說完轉身就跑了。

菊花看著她的背影對槐子苦笑了一下,單純的梅子以為自己還是關心小秀的,不過不好出麵,所以幫她去探消息了,殊不知她是真的對這事漠不關心。

雖說很不恥小秀的做法,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但也不可能興高采烈就是了,因此這頓飯吃得甚是無味。

何氏跟張大栓氣壞了,想要說啥,被槐子製止,道:“爹,娘,人家想幹啥是人家的事,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還沒跟她計較哩,她倒去尋死。死了也好,說明她是個沒福氣的人。咱甭說她了,省得壞了胃口。”

說著幫菊花搛了一筷子幹茄子燜肉擱她碗裏,輕聲道:“吃了去歇會兒。”

菊花點頭,笑道:“這麽些好菜,剛才梅子還說要吃兩大碗,可惜又沒吃成。”

她扒拉了幾口飯後,起身舀了一碗青菜燒豆腐,挨個地給坐在一溜小凳子上的幾個娃兒都添了些,叮囑道:“這個青菜一定要吃了,吃了就能長高高的。冷天的青菜最甜了,小蔥先嚐。”

幾個娃兒吃得“天一半地一半”,板凳上,地上,全是飯粒。板栗抬起拿勺子的手,在頭上撓了撓,小竹勺上的飯粒就掉到腦殼頂上,落在榪子蓋的中心。

何氏看得嘴角直抽,強忍著要上去幫孫子喂飯的衝動,瞄了一眼菊花,就聽菊花道:“誰先吃完,灑的飯最少,娘就幫他做個小老鼠,還講個故事給他聽。”

板栗聽了慌忙舀一勺雞蛋拌飯塞進嘴裏,一不小心,漏了一半在板凳上,他急得用另一隻手抓起那團飯糊糊,喂進嘴裏,小手掌覆在嘴巴上,一邊還抬眼瞅菊花,看娘是啥反應。

菊花裝作沒看見,自顧吃飯。這小子方才放心,低頭繼續對付碗裏的飯菜,隻是那頭上、臉上、手上、胸前,就沒一塊地方是幹淨的。

幾個娃兒飛快地搶吃起來,連小鎖兒也吃得歡暢不已,並沒有因為劉小妹不在而鬧脾氣。

等他們吃完,何氏才長舒了口氣,拿了手巾將他們嘴巴和手擦幹淨,葡萄則上來收拾那些灑落的飯菜,用撮箕撮出去喂雞。

何氏嘀咕道:“頓頓飯都這麽漏,跟漏下巴似的。要鬧多久才拿得穩勺子?”

菊花忍笑道:“娘,你沒見他們比先前好多了?葫蘆吃飯根本不用人喂的,還不是因為從會拿勺子開始就自個吃飯,鍛煉出來的。”

就聽葫蘆道:“姑姑,我先吃完。”

菊花笑道:“好,待會姑姑就拿老鼠給你。再講個故事跟你聽。”

娃們都開心地蹦跳,板栗忽地咧嘴笑了起來,他發現娘真笨,他跟妹妹沒先吃好,還不是一樣能聽故事?小老鼠是不要想了,不過葫蘆哥哥的東西他一樣能玩。

菊花就見兒子笑得滿臉燦爛,有些莫名其妙,全不知自己被兒子評價為“笨蛋”。她抱著閨女,一邊輕輕拍著她,一邊給幾個娃兒說故事。

葡萄又打了水來幫他們洗臉,一會工夫幾個小娃兒就眼皮耷拉,菊花將他們安置在小床上,自己也上床眯眼午睡。

廳堂裏,槐子坐在小凳子上,手裏握著一個四方小木塊,一邊刻字,一邊心下奇怪:咋飯都吃好了,也沒人上門來鬧哩?

張大栓皺著眉頭,心不在焉地望著門外——他到底不如兒子兒媳婦鎮定。

青木站在鏡湖邊的水田埂上查看晚稻,清溝瀝水,準備兩天後安排人收割。

將十畝水田都檢查了一遍,他扛起鋤頭正要回家,忽見小秀從田畈中間過來,直直地往前走,也不低頭瞧腳底下,有時絆一下,扭一下,也沒見她停下來,暗自奇怪:前麵就是鏡湖了,她絲毫沒有拐彎的意思,這是要幹啥?

見她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青木順著她的目光往那邊看:啥也沒有哩,就是小青山,山腳下都是住戶人家。

剛收回目光,就聽“撲通”一聲,那個小媳婦竟然就這麽的走進湖裏去了,驚得青木目瞪口呆!

愣了一瞬間,他就回過神來,並未狂奔過去跳下水救人,而是擰眉沉思:要不要當作沒瞧見?

他想起馬叔和槐子說過的話,神色就冷了下來。就算鄭家跟她娘家婆家關係都親厚,出了上次的事後,那情分也要打個折扣了。若是其他劉家人掉進水裏,他當然會下水去救;小秀麽,他心情不好,為啥要救?

這就是因果報應,人也怪不到他的頭上。

於是,青木抬腿就走。

走了幾步,腦裏閃現剛生產的娘和媳婦麵容,又想起小秀曾經當眾質疑劉三順維護菊花,若是小秀真的死了,會不會對菊花的名聲有損?

因為他跟槐子故意將周小滿成親那天好些人醉酒後說的胡話宣揚了出去,所以村裏最近都在議論這些,也沒人再提小秀那話茬,可她要是死了的話,那人家還不是想咋掰扯就咋掰扯?

青木繃著臉想,這婆娘死活都讓人不安生,實在是討厭!算了,救她一命,就當給雲嵐和娘積德行善好了。

他根本沒注意,自己下定決心救人後,那心忽然就鬆弛下來,諸般理由,不過都是他的借口罷了:他終究做不到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