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子她娘!不,不好了!”正當此時,一道身影踉蹌地摔進人群。

“娘,你咋來了?”吳家大兒子愣了一下,忙就攙扶起摔在地上的老婦人,問:“娘,你慢慢說,豆豆他咋了?”

“娃,娃難受地緊,吃了藥,身上的熱度沒降下來,還上去了。他爺推了輛板車送鎮裏‘杏林堂’請王大夫看診了!”老婦拉著吳家老大就要走:“快,快去看看吧!”

“哇!”

吳家大媳婦兒忽然就嚎啕大哭,指著醜婦就說:“俺不管!要不是你拿豬下水招待俺們家老姑,娃他老姑會拿豬下水來給娃吃嗎?要不是你的這個豬下水,俺娃能病成這樣嘛!哇……!”

吳家大媳婦兒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俺不管!俺!俺要你賠!俺娃沒事還好,俺娃要是落個啥病根兒誰負責呐!”

吳家大媳婦兒的指責真正是無理到極點了!在場的南畦村的百姓們紛紛搖頭,對她還有吳家一口人投以譴責的目光!

那豬下水先不說有沒有問題。就算是有問題,這件事兒也是張大媳婦兒自己個兒擔大頭的!

可沒人讓她打包豬下水回去!

更沒人讓她拿著人家醜婦的豬下水去做好人賄賂娘家人!

現在倒好了,事兒出了,他們倒是關起門來都是自個兒人,錯處就往人家醜婦身上歸檔!

有這樣子做人的嗎!

“嗬嗬。”醜婦本來沉默,聽到吳家大媳婦兒的話,突然“嗬嗬”一笑,說:“你確定你口中口口聲聲叫著的娃是你親兒子?”

吳家大媳婦兒臉色頓變:“你啥子意思!豆豆不是俺親娃,俺能對他掏心肝兒肺的嗎!啊?”

“哦……,”醜婦恍然大悟,“原來不顧自家娃子正病重,隻一味向我索要錢財是你對你家娃子的愛護!那這掏心肝兒肺的勞什子關愛還不如不要呐!”

醜婦一邊兒說,一雙眼鎖住那吳家的大兒媳婦兒。

吳家大兒媳婦兒被她一雙眼看得好不自在!

那邊兒的吳家老太太虎了一張臉:“人家說的在理,你還不隨俺先去鎮上看看情況?……讓三兒和四兒回家裏再取兩吊錢來,‘杏林堂’的王大夫可是做過禦醫的。”老太太的意思是,怕錢沒帶夠了去,到時候付不出診金可不好。

可吳家大兒媳婦兒可就不這麽認為了。

“……對!那可是‘杏林堂’!是當過禦醫的王大夫!診費可不低廉呐!”仿佛找到了站得住理兒的理由,張大媳婦兒眼睛一亮,一時又氣盛起來,立馬高聲叫道:“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有個好娘家!有個好機緣呐!”這是覬覦醜婦因為“柳家老宅的秘方”得了一筆橫財。

“哦……原來,算來算去還是為那錢呐。”醜婦淡笑一下,不再理會這個愛錢如命的瘋女人。

那邊兒吳家老太太急了:“你個桑天良的!還是不是娃的娘!你娃病的那多厲害!你居然還有心思想這個想那個!還不快跟俺走!”

“可……”

醜婦看了一眼焦急的吳老太太,又覷了一眼猶豫不決的吳家大兒媳婦兒。

她轉過頭,就看春娘:“春嫂子,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孩子。”

啊?

春娘心裏盡管不解,但還是應道:“哎!好。”

“平安,在家看家,聽你春嬸嬸的話。阿娘去去就回來。”她回屋一趟,出來的時候,吩咐完平安。

轉身去,不看吳家人。

她走到老村身前:“老村,我跟去看看。若真是我的豬下水有問題,我也好幫襯一把。”

她沒說,“若是豬下水有問題,她會負責任。”。

但是吳家許多人,還有張大媳婦兒,都是眼睛一亮,放光呐。

“等一下,斧頭,你去跟著大妹子瞧瞧去。”春娘叫住醜婦,又吩咐自家男人跟著去。醜婦見此,淡淡笑了。她知道,春娘是擔心她在吳家一家人麵前吃虧。到時候還沒有一個能夠幫襯的人。

誰對誰錯還不得是人多的吳家勝過孤零零的醜婦哇。

這份心意,她記得的。

去的人,總共有吳家的幾口人,張大和張大媳婦兒,剩下的就是醜婦和錢斧頭了。

……

這一耽擱,等到幾個人趕到鎮上“杏林堂”的時候,那邊兒吳家的老爺子和自家的孫子已經在“杏林堂”了。

來的也巧,恰好呐,王大夫正在給吳家的小孫子豆豆接診。他們進來的時候,怕打擾到王大夫診治,就站在一旁沒打擾。

醜婦他們進到“杏林堂”的時候,左邊兒矮凳上坐著的一個老者抱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兒,這個時間點,“杏林堂”也沒有多少人,倒也有些清淨。也因此,那一老一小,一眼就入了醜婦的眼。

但比這一老一小更早入了醜婦眼的是那正在把脈的老者。

老者坐堂,一張臉顯得平平無奇,穿衣打扮也是從簡樸素,顯得利落幹淨。但醜婦注意到了,他的那一雙手,保養的極好!老者的手搭在小孩兒手腕上,眉頭卻越皺越深。

想來這人就是王大夫的了。

“你說,你這小孫兒昨晚上吃壞了肚子,今早腹瀉不止?”王大夫問吳家老爺子。

“對對,王大夫,是吃了俺家老姑娘從別村兒帶回來的豬下水。俺們一家子就幾個娃子吃了。俺們都沒舍得吃。”

王大夫皺了皺眉,抬眼掃了一眼吳家老爺子……看他打扮,不像家裏窮的連豬下水都要省給小孩子吃的地步……

但無關病情,他並不多問。

“那後來幾個吃了的娃,隻有這個出現腹瀉的症狀?還發熱?”王大夫又問。

“俺這娃吃的最多。其他幾個娃,吃的沒他多。”意思是,吃得少的沒出現症狀,還是那豬下水有問題!

“哦……後來是請了遊醫看,說是拉肚子?發熱是拉肚子拉虛脫了?”王大夫眉宇間皺痕越來越深邃。他問的這些話其實是這吳家老爺子一進門就都說了的。

他此刻覺得這事兒太不可思議,尤其是那位遊醫的話!這才又與當事者確認一遍!

“村頭口的孫大夫是這麽說的。”吳家老爺子急切就問:“王大夫,娃,娃到底啥問題?是吃那豬下水吃壞肚子了嗎?”

“嘭!”王大夫激動地拍桌子:“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你家娃子分明是受了涼才發熱拉肚子的!那遊醫簡直是害死人!受涼了要疏通,他卻用堵的方法!這不是害人嘛!”王大夫氣哼哼:“還好你們家做大人的沒再耽擱。”抬手摸了摸已經燒糊塗了,一臉難受的娃子的額頭,入手滾燙。

王大夫吐出一口氣:“庸醫誤人啊,庸醫誤人!”王大夫好生感慨:“還不算晚。老夫給開幾副藥,煎藥吃,早晚各一副。先吃兩天看看。”小孩兒的病最難看,因為把握劑量方麵很難估摸準確。

醜婦倒是沒有什麽表情,因為她並不認為是豬下水的問題。……若真的是豬下水的問題的話,那也隻能是張大媳婦兒帶回去之後,豬下水變質了。畢竟這夏天天氣炎熱,東西都容易壞。

但再聽到他們吳家的娃都吃了豬下水,就這一個出現問題之後,她就徹底不擔心了。

現在這位做過禦醫的王大夫都說了,是著了涼導致的。

這位可是小柳鎮上醫界的權威啊!誰敢懷疑呐!

吳家的幾口人,麵上頓時燥紅燥紅的。吳家的大媳婦兒還要說些啥子:“雖然是著了涼,……這也不能夠完全說就與你那豬下水沒幹係呐!說不定不吃你的豬下水,俺娃就算用井水衝涼,估計也病不成這樣子!”

吳家的大兒媳婦兒不要臉麵,但吳家的其他人還是要臉麵的。

“你閉嘴吧!人家王大夫都說了這麽清楚了!”吳家老大立刻就罵道:“俺咋就聽了你的話,咋就糊塗了呐!你平時著調的事兒幹過幾件啊!俺還帶著弟弟們,就去人家家裏砸門子!丟臉丟到外村人麵前了!”吳家老大臉色鐵青,一臉悔恨交加。他歉意地看了醜婦一眼。

可惜醜婦沒搭理他。

比起吳家老大,吳家老太太就幹脆很多了:“你閉嘴吧!敗家婆子喪門星!”

吳家大兒媳婦兒一臉的委屈:“這,這能怪俺嗎?”隨即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張大身邊兒的張大媳婦兒,小聲嘀咕:“還不是娘你自己的好閨女沒事偏偏帶回那三文不值二文的糟踐玩意兒,當做寶貝似的給幾個娃吃。”

她的聲音雖然小,但絕對保證這裏幾個人都能聽見。

張大的臉頓時能夠滴出血來。一把就擋住了要回嘴的他家婆娘:“一邊兒呆著去!你還嫌不夠丟人呐!”

張大是覺得愧疚,不想他媳婦兒再小事變大事。可這訓斥聽在吳家老太太的耳朵裏,可就沒那麽動聽了。

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手,她不能當人麵訓斥女婿。回頭……吳家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吳家的大兒媳婦兒……,回頭收拾你去!

在做娘的眼裏,自家的閨女是沒錯的,有錯呐,也是這不懂事兒的媳婦兒的錯!

王大夫見到那邊兒這樣的作態,還能猜測不出裏頭有故事?

但他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在他的醫館裏,這樣的紛爭還能少了?

他笑了笑,一邊兒遞過去藥方子,一邊兒就問:“你們家這娃昨天貪涼,用剛打上來的井水衝涼了吧?”

吳家的老爺子有些不自然:“誒嗯,嗯,是有這回事兒。”

“以後做大人的多注意點兒,這麽大的孩子最容易貪涼生病了。”王大夫又吩咐:“以後呐,你們家孩子再生病了,還是花些個時間來鎮上找可靠的大夫看病,那些個遊醫……”王大夫又歎氣:“哎!庸醫害人呐!”還是那句老話。

“既然沒我啥事兒,我和斧頭哥就先回村兒裏,也叫那些個鄉親父老放個心。”醜婦平淡地說完,轉身就要出“杏林堂”的門。

“醜婦妹子……”張大出口喊住醜婦,他覺得對不住醜婦,……要知道,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夠大清早跑到人家家裏又是砸門,又是拆房,又是打傷人的。……要真是有仇怨,或者人家理虧,這還說的過去。

可最後吧證明:根本不關別人一點兒事兒!

張大叫住醜婦:“醜婦妹子,今天個這事兒……你看,真對……”

“不用說了!”醜婦果斷抬手打斷張大的歉意,她轉過身,原本已經走到門了,又轉了回去,站在張大麵前:“張大哥,我還是叫你大哥。造橋的時候,你沒少出力氣。你是個老實人。”

張大憨厚笑了,還好,醜婦妹子沒有怪他……

“張大哥,你知道為什麽造了橋之後,我還剩下百八十的銀子,按理說,我可以在鎮上買一處小院落,我卻沒有買,而是選擇在村裏原來屋子的原址上造新房子,繼續生活在南畦村嗎?”

張大茫然的搖頭。

這時候,他眼前這個一直沒有多少表情的醜婦彎著唇瓣,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聽到她說:“因為我是南畦村的人,生在南畦村,長在南畦村,我的兒子平安是在南畦村出生的,長大的。

即便……我的名聲不好,但是我知道,孤兒寡母在人生地不熟的小柳鎮上生存是艱難的。我得罪過鎮上的富戶朱貴朱老爺子,因為他斥責我名聲不好的時候,我當眾反駁了他,給他沒臉了。我也得罪了小柳鎮第一大戶的羅家,因為我拒婚了,不管柳迎春最後有沒有嫁去羅家,但我的拒婚已經讓羅家沒臉麵了。……我們很難在小柳鎮上安生地過活的。”

張大默然,他再粗心的人,心裏也知道。醜婦說的都是事實。

“我說過,我是南畦村的人,我的孩子也是南畦村長大的。……即便我的名聲不好了,但我知道,南畦村的父老鄉親即便多嘮叨我幾句,也不會讓外人欺負了我和平安去。”醜婦抬眼望向張大:“可是,我和平安今天在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村子裏,在自己的家裏,被同村的人領著外人欺負了!還是那種砸門傷人,沒道理的欺負!”

其實醜婦知道自己和孩子被盯上了之後,就想著辦法,把那筆“橫財”花掉!還要讓所有人的都知道!但她得罪過羅家和朱家,誰知道他們會不會雇傭混混啥啥的,要是離著遠一些……

至少在南畦村,還有四鄰八舍的照應著!要是遇到土匪啥啥的,村裏的男人好歹能幫把手!

所以說給張大聽的話,半真半假。故意煽情了。

但是,她不可能讓人隨意砸了門,傷了平安後輕描淡寫道句歉,就能夠得到她原諒?

打個嘴巴,再賞個紅棗。這種事兒……向來是她對別人幹的!

醜婦看了看張大和吳家幾口人。心中冷笑:日子過反了吧!

因此,她絲毫不覺得讓張大渾身不舒服,她會愧疚。傷了人就是傷了人,不管理由是什麽!

“妹子……”張大又是尷尬又是愧疚,張口欲語。

“張大哥,你啥都別說了!我不怪你。你是老實人。”老實人要是幹傷害人的事兒,更讓人無語……

醜婦淡淡說完,叫了一旁捏緊拳頭的錢斧頭:“斧頭哥,咱們回村吧。”

“嗯。”錢斧頭甕聲應道,從張大身邊離去的時候,道了一句:“張大,你的性子,該改改了。……老實人無意間幹的事兒最會傷人心的。”

張大臉上的血色瞬間被抽離,嘴唇發白。看著離去的倆人背影,隻覺得嘴裏發苦。

他,他都幹了啥事呐!

本來他覺得他隻是愧疚沒有勸住人,並沒有對不住醜婦。因為他勸了的,而且狠命勸了的。

忽然之間,看著離去的兩個人,他覺得,他之前那些個“啥啥勸了的,狠命勸過了的,他們隻是都不聽”……這些個啥啥的理由都不是理由了!

這事兒……他完全可以攔住的嘛!

……可惜,張大悔悟的有些晚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