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八月。

周延儒罷相後不久,科舉新製的風波,漸漸平息,樹葉枯黃,秋風大起,京師原野之外,到處都是黃燦燦地玉米地之時,襄陽有消息傳來。

朝廷準左營眾將所請,追贈左良玉為太子太師,任命左夢庚為湖廣總兵官、並掛平賊將軍印,同時的,以軍功為名,大力拔擢左營麾下眾將,原左營大將王允才為保定總兵,馬士秀為河南總兵,李國英為通州副將,惠登相為永平總兵,其他眾將都有升遷和調動——明著是升官,實則是將左營有實力的將領,全部調走,等於是去了左夢庚的左膀右臂,一旦這些人都聽命離開,左夢庚成了孤家寡人,想反也是反不起來了。

這是朝廷的陽謀。

左夢庚雖然是一個草包,但卻也能看透,於是他秘會這些將領,痛哭流涕,先說左良玉的恩情,然後請求這些將領留下,不要舍下他一個人,副將馬士秀和左良玉交好多年,對左良玉感恩戴德,麵對左夢庚的哭求,他難舍過去的情誼,點頭答應了,惠登相出身流賊,對朝廷始終不信任,麵對左夢庚所請,也點頭同意。

王允才和李國英卻是默默。

兩日後,王允才和李國英帶兵離開駐地,準備前往保定和通州赴任,不想卻被左夢庚的大軍包圍了——王允才雖然是左營悍將,但並不屬於左良玉的親信,而且他從心底裏看不起左夢庚,早就想要自立門戶了,麵對朝廷保定總兵的任命和信任,他自然不會放過;李國英雖然是左良玉的親信,但他出身遼東,是正兒八經的將門世家,麵對朝廷通州副將的任命,他思量再三,還是決定遵從。

兩人移防調兵,動靜不小,左夢庚勸阻不得,氣急敗壞之下,幹脆派出大軍包圍堵截。

“王允才,李國英!兩個忘恩負義的奸賊!”

左夢庚氣憤無比,感覺自己被背叛,劍拔弩張,形勢幾乎就要一觸即發。

關鍵時刻,馬士秀急匆匆地趕到,勸阻了左夢庚,說王允才和李國英得朝廷拔擢任命,赴任自是應該,少帥你帶兵攔阻,豈不等同於是造反?

馬士秀力勸,加上左右軍士也都有厭戰之情,左夢庚雖然恨的咬牙,但最後卻也不得不放王允才和李國英離開。

王允才和李國英都是左營麾下悍將,兩人的離開,對左營的實力,有不少的減耗,朝廷之計,雖沒有完全成功,但卻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但反作用也是有的,原本左夢庚已經決定放史可法回南京了,可王允才和李國英的離開,令他惱羞成怒,改變了主意,他覺得,朝廷既然和他耍詐,他也得有所反應,不然豈不是要被朝廷予取予求?

於是他派人將原本放回的史可法又追了回來。

副將馬士秀苦勸,認為扣押史可法不但無益,反而會加重朝廷的猜忌,又說,古往今來,除非謀反,你聽過哪個大將扣押尚書總督巡撫?左帥一生精忠報國,如今他屍骨未寒,少帥你可千萬不要做糊塗事啊。

但左夢庚不聽。

……

消息傳回京師,朱慈烺心知左夢庚之患已經是不可避免,於是一邊令內閣安撫左夢庚,並繼續分化左營各部將領,一邊令軍機處開始秘密籌劃,沙盤推演襄陽之亂的各種可能,最後又給孫傳庭發去密旨,令他在追繳李自成之外,亦要撥出相當兵馬,以備襄陽之亂。

左夢庚占據的襄陽,乃是湖廣乃至整個中原的腹心,一旦左夢庚造反,在張獻忠未平,李自成還在陝西掙紮的情況下,局勢定然會大變,所以現在朝廷最好的策略就是穩住左夢庚,等到張獻忠李自成被剿滅,朝廷騰出手來,兩個左夢庚也不在隆武帝的眼裏。

……

八月中,軍機處將兩份絕密作戰計劃書,交到了朱慈烺的麵前。

一份是張家口蒙古策略,另一份是登萊天津水師聯合出擊,騷擾建虜沿海的策略。

朱慈烺看完點頭。

於是兩份絕密計劃書,分明由軍機處行走,楊爾銘和袁樞,帶往宣府和登萊,交由宣大總督張國維和登萊水師提督鄭森,令他們兩人準備執行,而在這之前,兵部戶部就已經開始秘密調撥錢糧和兵馬了。

……

九月初,京畿地區豐收,黃燦燦地玉米,一車車的從田地拉回。百姓喜悅。

九月中,土豆紅薯開始大規模的收獲,比起玉米,這兩種作物的產量更高,尤其是土豆,不但便於儲存,而是可以當主食,亦可以當副食,烹炒煎炸,變化萬千,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天賜之物。

不止京畿,保定地區的玉米土豆和紅薯也都是豐收,山西河南今年都剛剛試種,麵積不大,但單畝產量卻都是喜人,在朝廷的催促之下,明年這兩地,就可以大規模的種植了。

而饑荒最嚴重的陝西,在李自成被趕到榆林延安府之後,賊亂平息,玉米土豆和紅薯的播種,就可以按部就班的推開了。

是日,隆武帝在宮中舉辦土豆宴,慶祝豐收之年。

……

“陛下,施琅的天津水師和鄭森的登萊水師,都已經出海了,照軍機處的作戰計劃,薊州遊擊佟定方,率兵一千,登萊總兵黃蜚率兵一千,作為上岸遊擊的部隊,也都登上了天津和登萊的水師船艦。”

土豆宴結束時,於海送來軍報。

小將佟定方原本是朱慈烺的中軍官,但經過這兩年在參謀司的耳濡目染,時時參與朱慈烺關於重大戰事的決策,加上原本就有跟隨父親薊州總兵佟翰邦在前線作戰的底子,朱慈烺覺得,他已經可以再回到軍中曆練了,因此,拔擢佟定方

為薊州遊擊,此次渡海對建虜騷擾,佟定方主動請命,朱慈烺同意了。

黃蜚,字文麓,南昌人,本姓塗,為原東江鎮總兵黃龍外甥,黃龍戰死之後,改姓黃,承襲舅舅衣缽。江東事敗後,又率殘部退回登萊,為已經是空架子的登萊水師總兵,繼續和建虜做戰。

崇禎十五年,朝廷重建登萊水師,黃蜚改任登萊總兵。

曆史上,黃蜚是一個絕對的忠烈漢子,在江東鎮時,就浴血奮戰,從守備一路升到都督同知,南明時,黃斐領兵與黃得功部在銅陵擊敗了左夢庚,後黃得功戰死,所部大都投降,黃斐仍堅持帶兵抗清。

隆武元年八月六日,黃蜚兵敗得勝港,身中三箭,見大勢已去,他先將妻子一門三十餘人沉水,而後自己也跳入水中,清兵用鉤槍索拿,將他從水中勾出,黃蜚奮力反抗,左手斷折。

被清兵綁到南京後,麵對洪承疇,用右手咒罵不停,隨即又被打折,舌頭也被割掉,黃蜚猶自怒罵。九月五日,與另外兩位義士,薛去疾、唐世榮在水西門外被害。

……

朱慈烺點頭。

經過去年和前年的兩次大戰,不論建虜還是大明,其實都有點疲憊,大規模的戰爭,雙方一時都沒有力氣了,相比較而言,經過兩次勝利,大明已經有了反守為攻的實力和機會了,雖然大規模的登陸作戰還做不到,但小規模的襲擾,令建虜不得安寧,卻是必須的。

現在九月,正在秋糧收獲的時刻,登萊和天津水師聯合出擊,不需要有多大的戰果,隻要令建虜邊境不寧就可以了。

……

“砰砰砰砰~~”

旅順外海的水麵上。

炮聲隆隆,帆檣如雲,大明船艦忽然出現,對旅順展開炮擊。原本,建虜也是有水師的,但去年卻被大明水師全殲,加之建虜對水師本來就不重視,也沒有相應的造船技術,因此,一直都沒有重建,海上力量薄弱,直到大明水師浩浩****的出現在旅順外海,旅順口的建虜這才發現。

麵對大明水師,旅順的建虜立刻就想到了去年的蓋州和海州,一個個都驚慌不已,在拚命開炮還擊的同時,也急急向沈陽求救。

……

沈陽。

崇政殿。

麵對殿中黑壓壓的大臣,同為輔政王的濟爾哈朗,顯得有點焦躁,他不停的踱步,時不時站住腳步追問:“睿親王呢?怎麽還不來?”

……

睿親王府。

多爾袞站在地圖前,目光仔細看,麵色凝重,久久不動。

但他看的並不是旅順,而是蒙古草原。

……

大明崇禎十七年九月到十二月。

大明天津水師和登萊水師聯合出擊,掃**建虜遼東沿海,從蓋州、複州長生島,錦州外海,旅順,一直到莊河,東溝,獐子島,最遠到了皮島,並與朝鮮外海升起大明日月旗幟,朝鮮震驚,其間,佟定方和黃蜚數十次登陸,對蓋州東溝等地實施騷擾遊擊,佟定方更是在歸服堡附近,成功伏擊了一支建虜援兵,繳獲頗多。

因為沒有水師,建虜隻能望水興歎,濟爾哈朗試圖調集大兵,對上岸的明軍實施圍殲,但被多爾袞阻止,在多爾袞看來,遼東沿海基本沒有百姓和農莊,明軍的沿海騷擾,不過就是隔靴撓癢,暫時還不能對他們形成大的威脅,唯一能造成的,就是人心浮動,如果“大清”貿然行動,調集大軍,和小股明軍遊擊部隊作戰,反倒是中了明國皇帝的詭計。安定不動,以小股對小股,誘明軍上岸,才是最佳之策。

同時,多爾袞給朝鮮國王發去嚴令,要朝鮮水師出動,殲滅大明水師,

朝鮮水師遲遲不敢出動,最後在多爾袞逼迫之下,才勉強航出海港,但和大明水師稍一交鋒,就迅速潰退。

……

京師。

九月末,皇後顏靈素產下一子。

隆武帝喜,立為皇太子,名為朱和埕。

和字輩,帶土旁,老朱家的名字,還真是不太好取。

……

也就是在這一天,湖廣有消息。

湖廣總督馬士英在追擊途中,中了張獻忠的埋伏,被火攻,雖然在黃得功和劉良佐的奮戰之下,擊退了伏兵,但官軍損失不小,最要命的是,張獻忠的殘部逃出了包圍圈,進入了江西。

有人雲,此乃是張獻忠之子李定國之策。

得了軍報,朱慈烺心中微怒,不過並沒有責難馬士英和前線將士,作為曾經的一線統帥,他清楚知道,張獻忠又狡詐萬分,一戰就想要平定他,是不可能的,小勝小敗不足慮,而臨陣換帥,更不是他的風格,於是他沒有降罪,相反,他溫言鼓勵馬士英黃得功劉良佐,令他們不必沮喪,穩紮穩打,朝廷會全力支持他們。

同時的,因為張獻忠進入了江西,於是在馬士英總督湖廣軍務的頭銜上,又加了一個江西。

……

十月初。

大明中央錢莊,正式開門營業,大明隆武通寶和隆武銀元,也正式亮相,以後京師官員領取俸祿,將不再直接從戶部提取銀兩,而是拿著俸祿票據,到中央錢莊支取即可。

——為了隆武通寶和銀元的流通,也為了緩解百官特別是下層官員的清貧生活,朝廷一次性補發了從去年到今年,所有的欠俸,百官聽聞,歡聲雷動。

而到中央錢莊提取銀兩的整個過程,和民間錢莊完全相同,有票據即付銀,但中央錢莊嚴謹度更高,門檻卻更低,一兩起存,普通百姓都可以使用。

消息傳出,京師為之轟動,很多百姓拿自己的家中零散碎銀,去換取新朝的隆武銀元和隆武通寶。

一時,中央錢莊的門檻,都快要被踩塌了。

也就是這一日。

隆武帝駕臨鎮虜廠,觀看湯若望等人製造出來的第一輛四輪馬車並且親自坐乘。

和雙輪馬車不同,四輪馬車不但更舒適更穩定,而且承載的貨物成倍增加,是為大軍運輸糧草的最佳載具。

當然了,它對道路的要求比較高,如果沒有寬大平實的馬路,四輪馬車是沒有用武之地的。

坐在馬車上,朱慈烺想的很遠,要想富,先修路,要想平定遼東,震懾蒙古,也非的修建兩條通往遼東和蒙古草原的寬大馬路不可,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兵馬、軍需、糧草後勤,源源不斷的運往這兩地,同時,有了寬大的道路,增加商業和人員流動,也才能漸漸將這兩地完全攬入大明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