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教導完兒子後,本是想讓人跑一趟對門兒請女婿過來斟酌這事要不要緊,想到虞渢入冬極易受寒,又打消了這念頭,自家閨女一貫著緊女婿,三弟婦許氏那兒不少家傳防寒食譜,早被旖景連哄帶磨地套了不少去,蘇轢從前還老拿這事打趣旖景,居然連衛國公都有所耳聞。

雖說兩家就在對門兒抬腳就到,但這日天氣陰冷,似乎就要下雪的樣子,衛國公決定還是自己親自過去一趟,橫豎兩家本是通家之好,他與顯王也算發小,誰去訪誰不需那麽多講究。

這一去,並沒見到虞渢,果然隻遇著了顯王。

一問才知,虞渢是入宮去了。

“應是留京的事,聖上務必是不肯再讓遠揚赴藩。”顯王說道。

衛國公當然知道虞渢上回達成赴藩就不容易,聞言便蹙緊了眉:“那遠揚可有法子應對,雖說有先帝的旨意,上回也是趁著遼王的時機,太皇太後才答應,聖上倘若堅持挽留,太皇太後又置之不問,這事總是不好違逆。”

“遠揚的意思,倒也不想再去藩地。”

這一個親爹,一個嶽丈,這時還不知虞渢已經盤算著把皇帝拉下龍椅,雖說都明白自家眼下各自受著天家忌備,依然未動逆反的心,卻不約而同認為虞渢若是能去楚州才算有個保障,天子鞭長莫及,更會有所忌憚,不至於突發雷霆用莫須有的罪名清算兩府,也僅隻自保防範之意,與天子刀戈相向是不敢想的。

顯王自然對兒子的決定不是那麽滿意,但也明白這事決非虞渢堅持赴楚就能得到解決,是以也隻有一句:“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若說來,旖景被大君擄去西梁,盡管夫家不會追究,衛國公也是不好再提這茬,但他與顯王從前也算在一塊“叛逆”過,少年時代,也聯手做過幾回“坑害”紈絝子弟的俠義行為,既一起幹過壞事,“知交”情誼不是普通的鐵,是以衛國公也沒覺得不好啟齒,一邊等著女婿歸來,一邊就把黃恪這個隱患交待。

隻兩人計較了一番,也實拿不準這事要不要緊,好在虞渢不多久便回府。

“不打緊,一來正如妻弟所言,黃恪即使把這事告訴黃陶,黃陶也不敢張揚兒子是被大君當作人質帶去西梁,他為了從刺殺先太子一事脫身,早對外公布長子是因商事出現意外,相比咱們,黃陶更會擔心有人質疑這事,把他同先太子之死聯係起來。”

天子登位是否合法本就眾說紛芸,黃陶倘若這會子再引發質疑先太子之死,讓人把這樁樁件件這麽一聯係,首先死無葬身之地者絕對是他。

“再者黃恪口說無憑,旖景被戚氏所救又是人盡皆知,這時他就算不管不顧的出來質疑,太皇太後也不會相信這話。”虞渢篤定地說道。

倘若換成旁人,也許還能影響太皇太後,至於黃陶,顯然天子近臣,太皇太後在聽了戚氏的交待後,隻會疑心這又是天子為了秦家盤算,有意詆毀旖景。

虞渢繼續說道:“黃恪還真是深受仁義禮信之教,他自打安然歸來,確是暗中摸察黃陶的底細,時常買醉一事也不是作偽,便是對兩個弟弟,眼下也是敬而遠之……黃陶對這個嫡長子當初確實寄以重望,暗下請了儒士教導,花了不少功夫,這時更期望長子能通過科舉入仕,將來得入翰林,而另外兩子,一個自幼懂兵習武,眼下已被黃陶薦入京衛,一個雖說也不曾放鬆,但許是天生頑劣,文武皆不長進,眼下遊手好閑,黃陶頗為無奈。”

“黃陶早有規劃,小兒子實在糊不上牆,但長子從文若入翰林不怕不成天子信臣,次子習武,爭取能為一方守將,甚至將來可能執掌京衛,足見黃陶這人野心勃勃卻不短見,知道僅靠陰謀取巧縱使能得一時富貴,長久興盛還得靠真正實力,他對於兒子的教養確是注重,可也造成了自幼深受詩書熏陶的長子遵奉德義正直,容不得鬼蜮伎倆。”

虞渢確實認為黃恪是個謙謙君子,尤其注重禮律道德,那時黃陶為保江氏甘願除族,黃恪並不覺屈辱羞愧,便是他的妻子為此和離,也沒有為難勉強,而一力承擔起嫡長子的責任,甚至甘願操持商事養家,毫無怨憤。

那時,黃恪應是當真以為黃陶方正不苟,江氏遇禍,黃陶不離不棄,也難怪兒子們十分信服。

可他一旦得知自幼敬重的父親原來是不擇手段、心懷陰私之輩,痛苦可想而知。

“黃陶原以為黃恪不能幸免,自打今上登基,他得了重用,身邊也有不少討好奉承之輩,便打算為兒子們求娶名門,以作固勢,可一直未能趁願,黃恪歸來,從前眼看著黃陶身敗名裂而說服女兒與黃恪和離的魏家,竟又反悔,欲再聯兩家姻緣,黃陶哪能甘願?黃恪卻堅持迎回元配,聲稱當初為孝義之故,雖無可選擇,卻實對連累妻子懷愧,既妻子未曾再嫁,並有修好之意,他理當迎回,黃陶為此甚是惱恨,卻拗不過長子堅持,這也足見黃恪確是信義君子,以我猜測,黃恪不會把認出夏柯一事張揚。”

虞渢說完這長長一篇話,才見親爹與嶽丈目瞪口呆,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表現太過淡定,顯得有些詭異。

衛國公便說:“連我都不知黃恪迎回魏氏……”

“複婚”一事對雙方都不算光彩,自然不會大肆操辦,悄悄去衙門補封婚書就算了結,縱使衛國公對黃陶頗多關注,也隻限於公務,對人家務卻沒太多關心。

虞渢卻對諸多了如指掌,顯然早就對黃陶一家密切關注了。

這也是當然,虞渢要讓天子下台,勢必要知己知彼,黃陶現下已經進入京衛任職同知,虞渢自然不會疏忽小覷。

但他當然不會在這時就坦言計劃,還不到時機,說出來,也會遭遇長輩駁斥教訓。

是以隻好解釋:“其實率先醍醐灌頂的是夏柯,當初她確是覺得大君府裏關押的人甚是麵善,一時想不起是誰,也是湊巧,有回我無意間與旖景提起黃恪平安歸來……恩,早在遠慶九年濯纓園案發,我就留意到黃恪是被大君當作人質……”

“你早知大君要刺殺先太子!”這下震驚的再加上一個顯王。

虞渢暗歎一聲:“當然不知,不過因為對黃陶一直不放心,才沒放鬆盯防,也就是後來事發,才猜測著大君是扣黃恪為質,我原以為黃恪必死無疑,哪知他後來安然歸來,心中疑惑,兼著旖景也在西梁,才密切關注黃恪動向,卻並沒發現他有任何得知旖景下落的跡象……救回旖景後,有次提起黃恪,夏柯在一旁耳聞,這才想起在大君府曾與他有過碰麵,我深知此事是隱患,才更加注意黃恪。”

這話好險沒再被長輩們質疑,算是應對了過去。

“起初我以為黃恪並不記得夏柯,也就不多擔心,但通過暗察,才知他竟然在摸黃陶的底,是以,我就暗助了他一把……”否則單憑黃恪這書呆子,委實無能察知黃陶的圖謀:“黃恪察知真相後,痛心疾首之餘,更是深為不齒黃陶險惡陰詭之舉,已對黃陶絕望,甚至放棄科考之心,自覺有父如此無顏對人,我也就完全放了心,這時黃恪即使隱隱知道真相,也不會為有害旖景之事。”

便是他要害,也不能得逞,黃陶決不會為了中傷旖景而陪上他自己,更有可能把天子拉下水來。

事實上黃陶這時也壓根沒有關注旖景,他的注意力除了在京衛收買黨羽,盡都傾注在二兒子的婚事上頭,也是無可奈何,誰讓主婦江氏全不頂用,長媳魏氏又深受黃陶厭惡,哪能委以“重任”?他隻能內外一把抓,但他以為成了天子近臣就能被權貴名門看重,想法實在太過天真,固然,黃陶自入京衛,是有不少人家討好奉承,但這些人家大多微末,才能拉下顏麵對黃陶這個“暴發戶”搖尾乞憐,真正的名門大族眼下是看不上黃陶的,便是庶女,也不願嫁,何況黃陶看中的還是人家嫡女。

要說來黃陶雖是庶出,好歹也是世宦子弟,可惜被除族,徹底淪為“暴發戶”,也不知他這時為了兒子姻緣一事四處碰壁,有沒後悔過從前自甘除族的行為,不過倘若他不那麽迫不及待,將來天子成功打壓衛國公,把京衛當真交到黃陶手裏,再封個伯爵什麽的,黃陶與權貴聯姻倒不無可能。

隻這時黃陶倘若不與權貴勾搭成功,要想真正立威京衛司也確實艱難。

也是迫不得已。

總之,聽了虞渢這番話後,衛國公徹底安心,又被親家與女婿熱情挽留,幹脆便在王府用了晚膳,是以這晚,虞渢回到關睢苑時又是夜色深寒的時候了。

他見旖景還在燈下察看年底各大管事送回的帳冊,神情頗為愉悅。

“怎麽,看來收入頗豐?”王爺上前打趣。

旖景的愉悅卻非因為錢銀收入,笑著說道:“這些時日以來,日日都有莊頭、管事趕回送上年禮,非得要進來磕頭,我體恤他們誠心,也抽了時間接見,未知王爺是否記得明月?”

“原先虞洲的丫鬟?”虞渢輕靠著憑幾,就著旖景遞上的瓷盅飲了一口,略甜的味道,似乎是銀耳燕窩。

“正是她。”旖景笑道:“八妹妹當年的事,多虧明月主動提醒,但因為那時二叔這家禍害還在,我始終不放心把她留在近身,她年齡也大了,便作主讓她嫁了人,是鈴鐺的表哥,後來又讓他們夫妻去底下莊子裏管事,也算是個豐衣足食的歸宿,全了當年我對她的承諾,今兒個他們回來,正是為著送年禮。”

虞渢當然知道旖景不會平白無故說起明月,隻作洗耳恭聽。

“明月途經元城,聽得有許多人議論,說前朝餘孽都是無惡不作之徒,燒殺搶擄奸人妻女,這些議論傳得有根有據,重點就是奸人妻女,明月再一打聽,便有人說就連戚家堂一眾,當初也行過不法之事,並非傳言那般正義,明月便覺不好,今日專程在我跟前提醒,怕是有人心懷叵測,大名府既然有了這些傳言,不過多久京都隻怕也會聽聞。”

虞渢坐正了身,蹙眉良久,方才冷笑:“聖上這頭才與我攤牌,傳言卻已從大名府滋生,有人甚是迫不及待,聖上才在吳籍案栽了跟頭,應當不會如此心急舉動,多半是秦家,你放秦氏這一入宮,才過了半月,這就有了風波……隻王妃何故愉悅?”最後一句時,虞渢又靠了回去,眉梢輕挑。

“風波早晚會來,我才不介意,我歡喜的是明月竟有這般警慎,多少仆婦聽得這些議論,也不會聯想到我身上,偏她就留了心。”原來王妃是擇中了心腹人選,她對明月本就看好,這時虞棟這顆毒瘤也從根本剜除,對明月再無半點不放心。

見旖景毫不在意即將襲來的風浪,虞渢心中又才一鬆,並沒著急說黃恪的事,而是一句:“今日我去了慈安宮問安,順便告之太皇太後,江漢已入天察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