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也知道太皇太後不會坐視秦、楚兩府聯姻,嚴家有個將將及笄的嫡女,卻送了個庶女入宮為妃,打的是什麽主意?並且衛國公嫡幼女也已十六,遲遲不論及婚嫁,又是什麽盤算?無論是蘇家,還是嚴家,天子都不願眼看他們與楚王府再度聯姻。

蘇六娘天子心裏已經有所安排,但他卻不能插手嚴家女兒的婚嫁。

於是天子先安排好幾個兄弟,尤其是太皇太後極為掛心的遼王,準予赴藩,如此一來,在虞渢的姻緣上頭,太皇太後也得有所妥協。

天子當然期望楚王父子能知情識趣地領旨,他已經篤定虞渢赴藩隻是拿搜救世子妃做借口,這事也不可能寫明在聖旨上,就算虞渢另娶旁人,旁人也不會議論楚王府背信棄義,但這麽一來,楚王父子就是對帝權服軟,倒能爭取過來一用。

那麽楚王父子拒旨,說明就是要堅定不移地站在太皇太後的陣營,與他這個天子勢不兩立了。

虞渢與蘇氏是先帝賜婚,眼下蘇氏死訊未得確定,也不能斷定她就被人玷汙,強行賜婚一事行不通,好在秦子若自甘居於妾位,就連她自己都不為秦家聲譽考慮,天子自然不會這般多事。

坤仁宮那主遲早被廢,他管秦家嫡女作妾會有什麽影響,再者,虞渢好歹是個藩王,正妻又生死未卜,秦子若這個側妃實際上是王府的女主人,遲早會被扶正,說出去也不算卑微。

天子妥協一步,再讓楚王父子抉擇,倘若他們執意不接受秦氏女,那麽休想赴藩,天子勢必會將之歸於太皇太後一黨,遲早剪除。

僅留虞桹在京還不足以讓天子安心,他需要在虞渢身邊安插耳目,再者,隻要虞渢接納秦氏女兒,太皇太後也會對楚王府生戒備之心。

天子需要的是時間,至少要讓楚王父子遲疑觀望,而不同嚴、蘇兩府聯手。

果然,當太皇太後聽說天子欲賜婚秦子若與虞渢一事,大是驚怒,這回竟親自“殺往”乾明宮質問——世子正妃生死未卜,聖上怎能逼迫世子停妻另娶?

天子自然是用那番關懷子嗣的話做為借口,也說這事他起初料想不周,還是楚王提醒及時,所以打消了賜婚的念頭,不過是想讓子若為側妃。

太皇太後當即失語,虞渢若襲爵赴藩,正妃又被擄失蹤,身邊有個側妃侍奉與主持內務實合禮法,讓人挑不出毛病,蘇家女兒是不可能去做姐夫妾室的,嚴家嫡女更不可能為妾,太皇太後又能不阻止秦子若自甘為妾的做法,操心秦家聲譽。

這事竟無法阻止!

關鍵是虞渢若為達成赴藩,甘願納秦氏女兒為側妃,未必沒有貪欲之心,太皇太後以為,虞渢這些年雖然待旖景一心一意,無非是因為兩人有少時情誼,天下有始有終的男子實在鮮見,難保虞渢將來不會移情,更何況旖景遭此大難,就算饒幸生還,也怕不能保全清白,虞渢另娶實為情理之中,但倘若他起意與秦家勾結……倒是先帝看錯了人,將來改革軍製一事怎能托付於他?

於是太皇太後立即詔大長公主入宮,知會了這事。

而那邊廂,楚王父子之間也難免一場爭執。

虞渢那些打算,甚至暫時隱瞞了父親,楚王雖不願與秦家結成姻親,也讚成兒子赴楚,竭盡全力解救旖景脫困,但這時情勢相逼,他的意思是,要麽放棄赴藩,要麽就遵奉聖意,不要把事情鬧得不可收場,徹底與天家撕破臉皮,違背臣子之忠。

“父王可曾想過,何故先帝傳位不留詔書?何故留下密旨,令兒子將天察衛交太皇太後,父王,先帝之意,分明是讓楚王府效忠太皇太後,而非聖上。”

這話讓楚王大驚失色。

“太皇太後分明是要打壓秦黨,倘若兒子為達成赴藩,納秦氏為側妃,才是違背臣子之忠。”虞渢這時依然沒詳細解釋。

但楚王至少已經意會,先帝雖說有意傳位於聖上,但似乎是委托太皇太後監政,並且給予了太皇太後相應權利,但這權利究竟有多大,倘若聖上與太皇太後互不相容時又會如何,楚王往深一想,背脊兀地僵直。

“那眼下你究竟有何打算?先帝既是留的密旨,說明並不想張揚太皇太後監政一事……”這也的確讓楚王匪夷所思,委托後宮監政,這在前朝雖有發生,也屬罕見,不想竟然發生在當今,楚王搖頭:“也不能明麵抗旨,聖上以子嗣作為借口,表達的是關切之心,便是太皇太後隻怕也不能拒絕,依為父看來,既不能納秦氏女兒,幹脆放棄赴藩。”

“父王,錦陽離西梁遠隔萬裏,消息傳遞不及,若兒子留在錦陽,實在鞭長莫及,去楚州才更利籌謀安排。”虞渢蹙眉:“這事兒子已有盤算,能夠勸服太皇太後阻止。”

沒隔兩日,大長公主也來了楚王府,先是去問候了老王妃,與虞渢私話時,不想也是勸說他妥協:“有的話,我早就想說,隻是不忍心……渢兒,你待景丫頭如何祖母看在眼裏,我也期望你們能美滿恩愛到老,都是三郎做孽!渢兒,為了挽回,你也盡了力,可就算隱瞞了三郎與景兒的事,今後景兒歸來,也會被天家質疑失身,我知道景兒,她勢必不願連累你,更不願你為了她涉險……你能救她脫困,也算全了情義,有些事實在不能勉強。”

說到這裏,大長公主也忍不住眼角泛紅:“五嫂她對楚王府多少有些忌防,可聖上步步緊逼,你也沒有別的選擇,在慈安宮,我也把你的為難之處告之了五嫂,就算妥協,這也是權宜之計,楚王府三代忠於君國,怎會與秦家狼狽為奸?還是就藩要緊,先解救了景兒,等這事情有個定論,秦氏七娘的事再從長計議,有的話我不好與五嫂直言,但看得出她也覺得景兒就算歸來,也當不成皇家媳婦了,她的意思,似乎有意讓你娶嚴氏女兒……”

在太皇太後看來,旖景多半不能生還,但知道真相的大長公主自然不會這麽以為,可她並不知道虞渢的全盤計劃,實在為旖景的將來揪心,她雖有自信保全孫女兒性命,但也明白,旖景怕是不能被皇室承認,若是自請和離,尚且能保全雙方顏麵,有太皇太後主持大局,旁人也不敢妄議,但倘若虞渢不願和離另娶,天子勢必不會放過用“貞潔”質疑,太皇太後怕是也不願力保,那位可已經動了心思讓嚴家與楚王府聯姻。

如此一來,旖景與虞渢皆陷死局,難不成真要為此謀逆不成?

大長公主了解旖景,她勢必不願連累虞渢,為她一人舍生忘死被逼絕境。

隻要旖景退讓,虞渢便有轉寰的機會,隻消看著天子與太皇太後如何博弈,至少不會兩頭得罪,被天家這對祖孫聯手對付。

虞渢一直沉默以待。

楚王父子遲遲未有回音,秦子若卻坐不住了,這日,她竟然未知而訪。

一番話說得十分漂亮。

“冒貿來見,實為失禮,望世子海涵。”秦子若屈膝福禮,在示意她的侍女們候於室外之後,等了半刻,依然不見世子打發王府下人,她略微有些愣怔,又不以為意地一笑,竟直言不諱:“我素來飲佩世子妃才華出眾,又羨慕她能得世子深情厚誼,與世子結為秦晉,世人誰不感讚天作之合、明珠玉壁,可惜世子妃不幸被擄,子若實感痛惜,長達數月,世子妃毫無音訊,世子不棄搜救,重情重義,讓人佩服,不過世子,聖上對蘇、楚兩府時懷忌防,世子求情赴藩,聖上不能安心,世子睿智,當明眼下情勢,要想達成赴藩,清剿餘孽救回世子妃,不應違逆聖上之意。”

虞渢微挑眉梢,眼睛是朝向子若姑娘的方向,視線卻掠過她的發鬢:“七娘當真自甘為妾?”

竟這般直接,又讓秦子若愣怔數息,有些不自在地答道:“我是誠心想助世子赴藩,及時救回世子妃。”

“多謝七娘美意。”虞渢輕笑:“那麽,有勞七娘在聖上麵前美言,直言虞渢赴藩,不過是想解救內子,絕無二意,聖上既然信重七娘,因會慎重考慮。”

秦子若麵上笑容一僵,瞬息卻又溫和下來:“這話子若的確對聖上直言過,但聖上依然不能安心,世子伉儷本是我飲佩之人,為了讓世子妃平安歸來,世子達成所願,子若便是受些委屈,也在所不辭,我素知世子對世子妃一心一意,難容旁人,也實不望自己能取代世子妃,但眼下世子若是不讓我隨往楚州,聖上勢必不肯放心讓世子赴藩,還望世子相信,子若絕不會做危害世子之事,聖上雖有讓子若成其耳目之意,子若也隻會遵照世子所囑。”

這些多是鬼話,秦子若料定旖景必死無疑,她把姿態擺得如此誠懇,口口聲聲為虞渢打算,甚至不惜“出賣”天子,不過是為了博取憐惜與信任罷了。

“看來,七娘果如傳言,甚是睿智,竟能看出聖上對楚王府的忌備。”虞渢似乎這才後知後覺過來,垂眸之時,眉梢輕輕一挑。

秦子若心中一喜,世子這似乎是要以誠相待的節奏。

“子若雖是閨閣女子,卻常聽父祖商議政事,對時勢略知一二。”當然不會放過顯擺她在娘家的殊重地位。

“總之,還是要謝過七娘美意。”虞渢複又抬起眼瞼,這回看到了一旁簾卷、西風兩個丫鬟一副不屑的模樣,輕輕一笑:“不過七娘為相府嫡女,我怎能以妾室之位慢怠?大為不妥。”

另娶一事已被虞渢拒絕,秦子若也是不得已才甘居妾位,甚至拉下顏麵“自薦”,不達目的怎能甘休,這時未免心急,話就說得露骨了:“實不相瞞,子若對世子之才心折已久,又自知不能與世子妃相比,居於下位並不算得委屈,但有,子若為助世子,便是再多委屈也心甘情願。”

她說了這話,隻覺雙靨生炙,半響不敢舉眸,卻一直不得回應,鼓足了勇氣才將視線從地麵緩緩上移,卻見上座的男子已經托盞,捧在手裏。

托盞不放,是送客之意。

秦子若心裏一涼,隻好起身:“今日之言,全自子若肺腑,望世子好生斟酌。”

那蓮步緩緩往外,正自不舍離開,卻終於得了一句:“七娘,你為助我,果真什麽委屈也能忍受,並且毫無所求?”

天底下哪有這般蠢人?但子若姑娘回眸一笑以為默認。

虞渢直到秦子若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回廊,才抬起眼瞼,看著外頭的草木扶疏,冷冷一笑。

原來天子這般堅持,背後還有秦家女兒的企圖心。

看來不達目的是誓不甘休了。

他本來沒有利用女人的心思,也不屑如此,但倘若對方非要逼迫……

那就讓你一起下地獄吧。

“世子,您莫不是真要納這恬不知恥的女子為側妃吧?”西風忍不住問了出口,簾卷也是一副迫切的模樣。

沒有作答。

虞渢隻是讓丫鬟叫來灰渡。

“即可吩咐殷家與武聖行事,待我離京,即讓陳家針對嚴家。”

“世子,你已有決斷?”灰渡雖顯吃驚,可隱隱卻有興奮。

“渡,我隻是被逼無奈,眼下勢必要讓太皇太後明白蘇、楚兩府的重要性。”虞渢微微一笑。

如此,當旖景脫困,太皇太後才會主動保全,她是唯一的楚王妃,無人能夠替代。

至於秦子若……側妃?真是肖想,不過她既然不怕受屈,那麽就等著被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