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等鎮國公說話,二太爺就已經忍不住了,也是冷哼一聲:“真是大言不慚,國公府雖是你們三房幾個在外頭經營,可產業卻是祖上留下來的,再者商事如此順利,也是因為有家裏爵位做支撐,喻兒兄弟在外頭行走人家才會賣幾分顏麵,別以為沒了你們就不行,說句實話,這外頭的經營,本不該由你三房壟斷,不過是長兄大度,我也不願計較,才容了這麽些年,想不到你們得了好還賣乖。”

三太爺原本還不想得罪老王妃,聽了這話卻摁捺不住,隻他還沒出聲,謝琦就領著一行人登上石階進了廳堂。

三太爺夫妻頓時喜笑顏開,十分得意地掃了坐在正位的幾個兄弟一眼。

來人正是恩義伯兄弟,與年家幾個女眷。

於是爭執暫且中斷,又是一番見禮落座,虞棟起身要讓,恩義伯卻連連謙讓,隻挨著他坐在下首,哪知才告了坐,就聽年氏滿是悲憤地嚎了一嗓子:“兩個弟弟來得正好,你們可得為我作主,自嫁入謝家,這些年來侍長育幼,敬祖睦親,哪知臨老臨老,卻得受個下人的閑氣,一家子老小還偏幫著外人,看著太爺是庶出,欺壓得咱們抬不起頭來。”捏著帕子就開哭。

那邊年家幾個媳婦也剛落座,聽謝夫人引薦,得知楚王世子妃在坐,心裏又驚又喜,正想討好奉承,就聽自家姑母嚎哭起來,頓時尷尬得如坐針氈。

伯夫人身子骨弱,耐不得長途奔波,這回入京的幾個都是晚輩,對年氏這個姑母的性情多有領教,壓根就不信她會受人欺壓。

心下暗暗埋怨,今日是鎮國公壽辰,不僅老王妃,連楚王世子夫婦也破天荒地在座,姑母卻與鎮國公打起擂台,得罪鎮國公事小,若開罪了楚王府……

喻大太太一聽婆母開了嗓子,卻像打了雞血一般,衝兩個弟妹丟了個眼色,都裝作哀戚的模樣,一擁上前,話裏雖是勸慰,可言辭間盡是冷嘲熱諷。

一個說道:“婆婆息怒,您早上就受了一場子氣,直喊胸口疼,這時更不能再難過……大嫂也是沒法子,有祖母從前的叮囑在前,隻好尊重著龔氏,才沒有顧及您的體麵。”

一個附和:“婆婆身子要緊,論來二伯的話也是正理,多虧了鎮國公府的赫赫聲名,兄長和三弟在外頭經營商事才會這般順利,否則就算有舅舅們提攜,商鋪也不會有這麽多營利。”

一個跟著哽咽:“兩位嫂子說得不錯,婆婆切莫動怒,原本是咱們得了便宜,不該得寸進尺,受累也是該挨著的,我隻心疼琦哥兒,眼看著順順利利地仕途,就這麽折了。”

恩義伯兄弟倆麵麵相覷,虞棟更是麵如鍋底。

戲看到這裏,他哪能不知三太爺今天是有意挑釁,雖私心裏有所偏重,更擔心的仍是三房與長房鬧翻,老王妃必然會幫著鎮國公,就此厭惡三太爺,他夾在中間,顧及誰都有不是。

三太爺雖早有意願助虞棟奪爵,也還沒到“大公無私”的地步,這些年來眼看著大筆大筆的錢財被幾房分剝,幾個兄弟坐享其成不說,還認為理所應當,更兼著長孫謝琦仕途受了四房連累,老妻又被晚輩頂撞,白白受了下人的氣,反而還落了不是……多年隱忍再難摁捺,這時還哪裏有閑心顧及虞棟的立場,先故作鎮怒地吼了年氏一句:“有話說話,別顧著哭,越發讓人小看。”

鎮國公與二太爺早被氣得麵青唇白,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有什麽事關起門來何時不好理論?年氏個潑婦,當著兩家姻親的麵鬧得不可收拾,存了心的要奪掌家大權,區區庶支,不知好歹!

到底是年氏的娘家兄弟,恩義伯也不好置之不問,當聽謝夫人解釋了仔細後,心裏隻覺窩火,多大件事,長姐也太無理了些,又不是不知道齊氏當年的罪過,本該對老王妃懷愧,奉承討好,她倒好,偏偏與老王妃的恩人計較,鎮國公的壽辰,她倒鬧起事來。

不過恩義伯在這時也不便責備年氏,隻出言相勸:“不就是個丫鬟嗎,長姐莫要在意。”

年氏本就流不出眼淚來,趁勢就收了哭腔,隻恨聲說道:“我不是在意個把丫鬟,但忍不得這一口氣,難道就因為三太爺是庶出,活該受欺壓不成?沒有年家提攜,介紹門路,外頭鋪子商事能發展到眼下規模?喻兒兄弟任勞任怨也就罷了,三房反而落得個缺吃少穿,若非忍無可忍,我也不會提出讓喻哥媳婦掌管中饋,哪知二哥反而說我大言不慚……別的不說,琦兒入戶部為官本是板上釘釘的事,卻被紀家連累,這事難道四弟不該給個說法!”

四太爺夫婦因是庶出,往常隻以鎮國公馬首是瞻,大事小情都不插手,今日見三房鬧事,更不敢多說一句,不想風頭轉向他們,頓時驚慌失措。

紀氏是四太爺的小兒媳婦,因為父親被貶,正是滿腹憂愁,今日悶聲不出,一聽三太夫人怨怪娘家,眼圈都紅了,垂著臉更是抬不起頭來。

三太爺也冷哼一聲:“正好,今日渢兒也在座,你眼下最得聖上信重,應是曉得琦哥兒的事,今日我就討句公道話,渢兒說說,琦哥可是受了紀巍的連累,白白丟了官職?”

旖景剛才就瞄了一眼謝琦,見他不過二十出頭,麵色卻黃裏泛白,眼瞼浮青,一看就是縱酒過度,沉迷女色之徒,就這麽根秧子,還被三太爺寄予厚望,實在引人發笑,這時隻看向虞渢,看他怎麽應對。

一涉及政事,老王妃是滿腦子混沌,這時也連連追問:“渢兒說說,琦哥的事究竟是什麽原因?”

虞渢這才放下手裏把玩了好一陣的茶盞,抬眸看了三太爺一眼:“正值改革官製,督管比過去更為嚴格,觀政監生必須通過各部考核,由吏部授職,表兄並未通過吏部考評,是確有其事。”

原本滿懷期待的謝琦,聽了這話,臉色頓時更加灰敗。

他觀政時的所作所為心裏明白,自己有幾分本事更是心知肚明,別說戶部細務,各州府稅收人口,便是大隆州縣府名,居然也不盡熟悉,考核是根本通不過,無非靠著銀子打點,才勉強謀了個從九品大使的名額。

“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打量我不知眼下官製?難道個個就當真得通過考評?再者戶部本來評了琦哥兒優績,連名單都遞交吏部,又被駁了回來,我原不知哪裏出了錯漏,仔細打聽下,才知道是因為紀巍謀私,惹聖上動怒,被牽連者原不止琦哥兒一個,可琦哥兒壓根就沒參與包都司的事,還不是因為老四結了門好姻親!”三太爺提及長孫,越發不依不饒:“這事棟二爺也清楚得很。”

虞棟被點了名,在三太爺金剛怒目的炯炯逼視下,隻好承認。

“我可不是信口開河,大妹妹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二爺?大妹妹,鎮國公府是你娘家,孫子一輩當中,眼看著隻有琦哥兒成器,考入國子監,又有進六部的前程,他將來若是好了,也有重振家威的機會,大妹妹,渢兒眼下進了內閣,又得聖上信重,不過就是個從九品的官位,他若有心相助,還怕戶部刁難?有他求情,聖上哪會遷怒琦哥兒。”三太爺又說。

虞棟才知三太爺今天鬧出這番是因什麽目的,心裏的鬱氣才緩減幾分,看了虞渢一眼,自是要緊跟附和:“三叔的話不無道理,渢兒,琦哥兒好歹是你表哥,又是舉手之勞的事,你能提攜著,自然就有機會。”

虞渢微微一笑:“這事換作從前,原也不難,可這回聖上親自過問,又察出了表哥績評做假……”這完全是拉著天子作大旗,皇帝日裏萬機,哪會在意區區一個從九品官職,謝琦之所以被刷了下來,“多虧”虞閣部大義滅親,說完半句,眼見三太爺就要跳腳,虞渢才淡淡說道:“我唯一幫得上的,就是通融一番,保住表哥的監生名義,或者來年以監生之資通過鄉試中舉待職,或者仍在六部觀政,來年若能通過考評,才能授職。”

旖景忍笑忍得辛苦,下死眼盯著裙子上的梅花——她家閣部完全說了句廢話嘛,謝琦若有真材實料,能通過科舉、考評,三太爺哪會跟隻大尾巴狼似的紅著眼逼人,可她家閣部若真落井下石,隻要去國子監叮囑幾句,不怕謝琦不被追究行賄舞弊的罪名,除了監生之銜,才是真正斷絕仕途,連觀政待職的機會都沒了。

虞閣部這般心慈手軟是為哪般?

旖景正在納悶,哪料到虞渢這話聽在三太爺耳裏又是另一層意思——

果然是因為紀巍!若不斷了這門姻親的關係,徹底與紀家劃清界限,謝琦今後可別想入仕。

三太爺最後一絲耐性也煙消雲散,隻對四太爺冷笑道:“隻要紀氏還是國公府的媳婦,琦哥兒的績評就通不過,四弟,為了謝家子侄的前途,也隻能讓謝喏休妻。”

紀氏一聽這話,哪還忍得住眼淚,伏在案上痛哭起來。

旖景也當即明白了虞渢“心慈手軟”的用意,是給三太爺留下一線希望,好教他死心踏地堅持分家,遂低聲勸慰起紀氏來。

坐在四太爺身後的謝喏連忙起身:“三伯,紀氏賢良溫善,未犯七出,怎能無緣無故出婦?玨哥兒芙姐兒還年幼,更離開不母親照顧……”

“長輩說話,哪容你一個小輩插嘴。”三太爺大怒,直問鎮國公:“長兄,這可是為了子孫仕途,你總該公斷!”

鎮國公嗤之以鼻:“琦哥兒若真有才學,哪裏連考評都通不過,與喏兒媳婦有什麽關係,無端端地出婦,將來還有哪家願把女兒嫁給謝家,三弟莫要無理取鬧。”

果然,長房和四房才是穿一條褲子,全不把三房看在眼裏。

三太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連聲冷笑:“今日是長兄壽辰,我原不該說這話,可也沒有被欺上臉還忍聲吞氣的道理,今日內子受辱,長兄不為她討回公道,一昧地偏心自己兒媳,琦哥兒的前途長兄更是毫不重視,如此不顧手足,也休怪我翻臉無情!”

二太爺的性情原本就比鎮國公急躁,早忍不住三房的跋扈,這時也是拍案而起:“老三,你想怎地!”

“既然兩位兄長都認為我是庶出,國公府有我沒我都沒什麽幹係,莫如幹脆分家,將來妻兒子孫也不至再受這等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