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輪,旖景未能幸免,二娘如願以償,也直到這時,她才留意到旖景身邊跟著的侍女,似乎是董音的丫鬟,鑒於抽簽與旖景一組,她又實在對五妹妹的擊鞠技術太過鄙夷,董音丫鬟的技巧二娘是見識過的,與她家五妹妹那是雲泥之別,為了不落敗,被人刁難——二娘四藝本就不通,更何況那些歌舞了,若真落了敗,就隻有讓人看笑話的份,須知擊鞠雖可讓人代打,這才藝展示可不能讓婢女代替——便沒有挑刺,隱瞞了旖景拿董音侍女“作弊”的真相,摩拳擦掌、氣宇軒昂地下場,準備在甄三郎麵前好好展示她的英姿颯爽。

四娘早留意到丫鬟的事兒,也猜側著旖景是為了應付擊鞠,自然沒有多嘴。

倒是甄茉略有幾分驚訝:“不想阿景身邊的丫鬟擊鞠這般了得?”

旖景自然是笑而不語。

又說董音,既是出門赴會,當然帶著一套為防“意外”準備的衣裙,除了兩個丫鬟,身邊也還跟著個持重的婆子,故而,盡管這時帶著的不是貼身熟悉的丫鬟,婆子卻也知道該怎麽侍候,先取來幹淨的衣裳,好聲好氣地拜托兩名宮女守在屋子外頭,防著不知底細的人衝撞,自己入內,親自侍候了董音更衣。

並沒有生出什麽波折與意外。

更衣之後,婆子又拜托了宮女一番,讓她們依然跟著董音回毬場,自己將董音換下的衣裳拿去處置。

董音剛出了這所空置出來,供人小歇的廂房,往毬場的方向才走了不到百步,迎麵遇見了甄茉的侍婢。

侍婢滿麵是笑地行了禮,便請董音移步:“我家娘子囑咐,有些閑話想與董娘子單獨一談,還請董娘子隨奴婢前往。”

董音甚覺疑惑:“阿茉不在毬場?”

“是要緊的話,不便當著諸人的麵兒,就在內苑裏的茶廬,因我家娘子一再囑咐,千萬要請董娘子賞麵,還請娘子莫要為難奴婢。”侍婢可憐兮兮,笑容裏便帶著些哀求。

董音原本覺得有些蹊蹺,可想著甄茉待自己實在熱情,自己卻總歸與她熱絡不起來,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再兼著她一慣心軟,不忍讓這丫鬟為難,又對甄茉這般隱晦的相邀有些好奇,壓根就沒想過甄茉心懷惡意,且當她是個好人兒。

便沒有再推辭,跟著侍婢拐上了一條幽徑。

董音又怎會想到,這是一條通往“地獄”的幽徑。

當越覺僻靜,甚至見不到往來的侍女,董音終究有些忐忑,下意識地停住了步伐:“怎麽阿茉約在這麽偏僻之處?”

侍婢卻往前一指:“董娘子瞧,茶廬就在不遠。”

果然一望,大概在二十步開外,隱約紅葉之間,露出一角飛簷。

遲疑之後,董音終究還是往前。

單純良善的閨閣千金,怎能料到往常那般熱情相待的人,實際是想害她性命。

當到“茶廬”之前,董音才更覺蹊蹺,這地方偏僻不說,兩扇雕花門卻還緊閉,無聲無息,疑疑惑惑地停住了步伐,才一轉身——卻見剛才滿麵殷切的侍婢已經變了顏色,唇角半帶狠戾——董音方覺不好,下意識間,驚叫出聲!

這地方本是甄茉悉心“準備”之地,就算她喊破了喉嚨,也不會引人注意。

隨著董音驚呼出聲,侍婢忽然從袖子裏晃出一把利匕,不刺向董音,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襲她身側的宮女!

原本的安排,是將董音身邊的丫鬟刺殺,再將董音一掌劈暈、縊死,懸於橫梁,造成連環凶案的假象。

一個身懷武藝之人,要對付三個弱質女子,本是手到擒來。

可侍婢的打算終究是落了空。

她一刀刺出,非但沒有如她所料那般直入丫鬟的心窩,反而覺得手腕一痛,也沒看清對方是怎麽動的手,利匕落地,胳膊就被扭向身後,但覺膝蓋一痛,竟被人大力摁跪於地麵。

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董音目瞪口呆。

董府的丫鬟居然是練家子!

侍婢心中大急,發出一聲呼嘯。

卻見那間“茶廬”屋頂,飛身掠出一個黯影,恍若箭簇,直襲而來——這就是甄茉安排的後著,以防徒生變故,更重要的是,要將兩個丫鬟的屍首帶出霞浦苑處置,既不讓人察覺她們死於利匕之下,又才能造成謎局——不定是董府丫鬟與外人勾結,才導致了董音的喪命!

兩名宮女原本沒有預見會有這番凶險,不及多想,其中一人飛身迎上,與那黑衣男子纏鬥,卻因手中沒有武器,被男子一把長劍逼迫,手忙腳亂,臂上受了一劍,殷紅四溢。

侍婢方才穩了穩心神,她原是太子妃身邊近侍,武藝了得,剛才不過沒有設防,才被人一招製住,這時見情勢依然在掌握之中,信心大增,手執一捧灰土,揚向製住她的宮女,當一脫困,一個打滾往外,重拾利匕,再次當胸襲向對手。

一時無人顧及董音。

本來,也是要不留一個活口,才算天衣無縫,這時候董音的生死反而不算重要了,隻要迅速解決這兩個丫鬟,董音自然隻有死路一條。

甄茉的計劃到了這時,已然不會再那麽完美,凶案現場有纏鬥的跡象,必定會引人疑惑。

可無論是侍婢,還是黑衣刺客,這時顯然都顧及不了那麽多。

更何況——

又見黯影襲來,白光一晃,利劍須臾就在眼前,黑衣刺客不得不暫時放過宮女,橫劍相擋。

“此人交給我。”灰渡須臾就是幾招殺著,解了宮女之急。

於是乎,任是太子妃之侍婢如何了得,也抵不過太後身邊兩名近侍的夾擊,她卻還不死心,手中利匕左衝右刺,不願束手就擒,兩位宮女因手中沒有利器,又一心要留其活口逼問,一時竟也不能將她製服。

灰渡長劍急刺,與黑衣刺客纏鬥,卻還有閑心顧及三名女子的拚殺,提醒一句:“留她一條活命就是,其他無須顧及。”

兩位宮女受了提示,一人嬌叱一聲,不顧利匕迎麵,一掌直襲侍婢手臂,雖覺麵頰一痛,但卻成功地扭住了侍婢的手腕,反手一磕,奪下利匕,順勢插入那侍婢的肩胛,劇痛入骨,侍婢再也無力反抗,癱軟在地;一人迅速舉掌,直擊侍婢項後,使其暈厥,才迅速出指,封住侍婢幾處要穴,免得她失血過多而亡。

黑衣刺客見大勢已去,心中焦灼,不顧灰渡殺著,迎刃而上,一劍直刺灰渡麵門,實乃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的狠決,灰渡隻得暫緩攻勢,飛身後躍,那刺客當即收回長劍,轉身急走,展眼便要躍牆而去,灰渡哪裏容他脫身,冷笑一聲,揚手幾枚梅花鏢追擊,但見幾道白光沒入刺客肩背,黑影從半空跌落。

灰渡幾步上前,出掌如風,捏緊黑衣刺客的下頷,使其不能動彈,另一隻手探入口中,待取出其口腔內含著的毒囊,方才放開,卻下狠手,兩掌使其肩部脫臼,又狠狠一跺刺客的腳踝。

隨著一聲慘叫,黑衣刺客仿若破布袋般委頓在地。

戰鬥至此結束。

董音早已是花容失色,不自覺間,已經退至一側,一手扶著院中黃櫨,才堪堪能站穩身子。

——

毬場的擊鞠此時尚未結束,但二娘這一隊,略微占了上風,因這一局,兩隊實力相當,爭奪激烈,觀戰諸人都覺酣暢淋漓,小娘子尚且記得要維持淑女風度,雖目不轉睛,卻還溫婉端莊,郎君們的叫好助威聲早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難以摁捺,起身揮拳,跺腳呐喊。

董府的婆子歸來毬場,四顧一番,卻未見到她家主子,心下未免忐忑,不由詢問起尚且隨侍旖景,並未下場的婢女:“娘子還未歸來?”

那婢女怔了一怔:“嬤嬤不是陪著娘子更衣去了麽?”

旖景心中緊張,料到是出了變故,卻隻作不察。

卻教聞聽此言的甄茉疑惑起來——怎麽董府的嬤嬤,竟與蘇氏五娘的婢女相熟?

甄茉雖與董音一同出席過兩次聚會,卻並沒有留意董音身邊的侍女,自然沒有察覺今日旖景身邊的丫鬟原是出自董府,也就是今日,她心懷叵測,方才留心了董音身邊的嬤嬤幾眼,這時關懷備至地詢問:“怎麽?可是阿音遇到了什麽難處?”

董府丫鬟連忙說道:“我家娘子更衣後,直到現在還未歸來。”語氣裏甚是焦灼。

甄茉心下一驚——我家娘子!怎會如此?忍不住問:“阿景,這是怎麽回事?怎麽你的丫鬟……”

旖景這才拉了甄茉一把,在她耳畔小聲解釋:“不瞞姐姐,因我在湯泉宮,並不知今日有擊鞠,沒作準備,我又不擅此技,得知後慌亂得很,好在路遇阿音,聽她說她的兩個丫鬟倒是擅長,方才與她換了。”卻並沒說明,今日跟著她的是宮女。

甄茉聽得心神一亂,不免緊張起來——她原本的計劃,是讓太子妃身邊的侍婢刺殺董府丫鬟,一來是滅口,不讓人知她的丫鬟牽涉其中,二來也是為了造成謎局,讓人懷疑董家自己禦下不嚴,才引發命案,沒想到竟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董府的丫鬟好好地在毬場,國公府的丫鬟卻“失了蹤”……

總不能說蘇五娘起了惡意,要謀害董音吧!

將衛國公府牽涉進來,委實不是良策。

可事已至此,隻怕已經不能挽回了。

也隻得裝糊塗,由得官府去追查,橫豎反正,她都是無辜的,並沒有離開毬場一步,也不會有人懷疑是她殺了董音。

想到這裏,甄茉方才緩緩一笑,並沒有再糾纏於這個話題,“聚精會神”地看著場下賽事,卻忽聞身後漸有驚呼、議論之聲驟起,回眸一看——

卻見董音毫發無傷,卻滿麵冰霜地大步而來,身後兩個發髻散亂、身染血漬的侍女,一左一右地“拖”著被她寄與重望,這時不知是死是活,麵如死灰、肩插利匕的侍婢!

甄茉“霍”地起身,腦子裏“嗡”地一聲,血色迅速褪去,隻有眼底的恨意與驚懼,染得滿目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