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探病

姚光耀今年六十有二,本差不多到了致仕回鄉、頤養天年的年紀,因為醫術精湛,心思細膩,深得皇宮貴人的歡心,被寧熙帝在太醫院留任,這一挽留,就留了下去,近年來,姚光耀基本已經不為皇親貴胄出診,大半時光隻在太醫院研究畢生所學,整理多年心血匯集的筆記,教導太醫院的新醫官,餘下時光,則是給宮裏幾位貴人請請平安脈而已。

宮中,從賈太後至寧熙帝,包括喜怒不言語表的蔣皇後,尖酸跋扈的韋貴妃,都對這姚院判不無敬重。

雲家家奴領著姚光耀與青年小醫官進西院時,雲玄昶已攜著女兒與幾名院子裏的家人在天井內親迎。論品級,雲玄昶如今高姚光耀一級,可姚光耀畢竟在宮廷當差,且被宮中貴人看重與親近,自然對這院判不無敬重與禮讓,此刻一見來人,雲玄昶馬上收起室內的愁雲慘霧,幾步走過去,舉拳笑道:“勞得姚院派親自上門,怎麽也不曾提前說一聲,叫我先準備一下?失禮,失禮!”

雲菀沁站在爹的背後,悄悄打量這名姚院判,身著翠色貯絲團領衫,胸口繡孔雀補紋,是太醫院日常辦公的官員常服,雖是朝廷命官,與其他官場中汲汲營營的官員又有些不一樣,盡管年過花甲,頭發銀白,卻仍是精神矍鑠,膚色白淨,身材發福,矮矮胖胖,喜眉笑眼,像一尊彌勒佛,更有幾分逍遙悠閑的味道,鶴發童顏的模樣,亦是讓人平添好感。

看到這兒,雲菀沁不禁臉皮一動,心頭頗有幾分澎湃,身子不自禁一傾,朝前移了兩步。

姚光耀是前世的故人,並不是第一次見麵。

剛剛在裏間給祖母喂藥聽到他的名字時,雲菀沁就已經雙目茫茫,魂魄微微出竅。

姚太醫……是姚太醫。

上輩子,她在相國寺告下彌天禦狀,回了歸德侯府後病發,臥床不起,幾乎進入彌留。

若非九五之尊的一句“……令少夫人回府先療養,慕容泰與雲家姻親勾結、暗行不法之事,再行調查”,侯爺夫人邢氏早就恨不能一路上將這二房孫兒媳碎屍萬段,就地掩埋,哪裏還會領回去?

回了府中,邢氏雖覬覦相國寺內天子的重視,不敢明著虐待,卻將這反骨的兒媳鎖進房間,打發走所有下人,連初夏也捆在了柴房內,任她哭得震天,最後關上房門,不派人施藥,讓病入膏肓的雲菀沁隻是窩在房間,自生自滅。

當天回府後,沒過多久,宮中的黃衣侍衛來提人,慕容泰當即被拎下大牢。

侯府亂作一團,邢氏心急如焚,慕容老侯爺匆匆出外打理關係,慕容安那一房的幸災樂禍…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流言蜚語、惡毒咒罵充斥著歸德侯府的前庭後院。

榻上,雲菀沁雖身子殘敗,呼吸艱辛,渾身都在發痛,卻無怨無悔。

既然選擇了告禦狀,早就決定了魚死網破,她根本不在乎,聽著窗外傳來斷斷續續的驚慌聲,斥罵聲,甚至還露出虛弱的笑,隻求個速死而已。

一天一夜下來,她口幹舌燥,奄奄一息,別說飯菜,邢氏連一壺水都沒留下。

罷罷罷,渴死也罷,病死也罷,無非總是要死。

她盡量平息心情,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像一條在沙漠裏快要被烤幹的魚。

一天後,就在她奄奄一息,受盡折磨之際,侯府來了人,太醫院的姚太醫奉了皇命,前來為自己查看病情。

姚光耀乃當朝天子最信賴的貼身禦用醫者,此番下府,侯府也知是天子的意思,怎麽有人敢阻攔?

邢氏再不甘,也隻能哼一聲,讓下人領著姚太醫一行人去雲菀沁的院子中。

姚光耀攜著一名醫官和一名醫女進了屋內,見到床帳中的少婦已經昏迷,嘴唇幹裂,臉色蒼白,大吃一驚,連忙叫醫女為雲菀沁潤濕唇,再一點點地灌進沁涼甘甜的水。

姚光耀見她悠悠醒轉,才聽診問脈,知道這侯府少夫人積毒已久,且後天精神受刺激,身心俱創,虧空太甚,根本無力回天。

盡管明知道是將死之人,姚光耀仍然傾盡畢生能耐,灌藥施針,極力搶救。

忙碌到了夜間二更,姚光耀滿頭大汗,幾近虛脫,仍是不停手,先叫醫官拿千年人參來,撬了少夫人的嘴,讓她含進去吊氣,又叫醫女將泥爐提進來,給銀針消毒,繼續紮脈。

下半夜時,雲菀沁忽然精神好了一些,睜大了烏黑亮晶的眸子,蒼白的臉頰上浮出笑意:“姚太醫辛苦了,妾身的身子自己清楚,不過是個時辰問題,不用再為妾身耗力氣,更不用浪費這些珍貴藥材了……也請姚太醫幫我多謝聖上厚愛與洪恩。”

姚光耀胖胖的臉擰成一團,竟像個小孩子一般賭氣不滿:“少夫人年紀輕輕,怎麽一點兒誌氣都沒有?老夫都不嫌累,你倒是受不住了!你也說老夫為你辛苦了,難道你想害老夫白忙活一場嗎!”

雲菀沁知道這姚太醫是在鼓勵自己,讓自己燃起希望,眼眶濕潤,半晌,終於咬緊了銀牙間的吊命人參。

姚光耀雖嘴巴在鼓舞這處境淒涼的少夫人,心裏卻也明白,她這會兒精神好,是因為已經回光返照了,深吸一口氣,繼續施救。

思緒拉回當下,雲菀沁心湖漣漪難平,猶記得,上輩子的最後一天。

那夜,是她最後一次看到落日。

因為姚院判來了一次侯府,親眼看到了這名少夫人實在可憐,回去之前,對著邢氏怒視相對,說了幾句,邢氏拗不過這頑固且直脾氣的老頭兒,不看他的麵子也要看他背後皇帝的麵子,再不敢對這孫媳婦兒這般決絕,勉強將初夏還給她身邊。

那天傍晚,鑲著金邊一般的落日跌進雲層,慢慢隱去,夜色即將降臨,入夜前的虛弱夕陽光影照在窗紙上,稀薄而冷清,就像是不詳預兆,暗示著室內主人也同這夕陽一樣,生命力一點點渙散,最終消弭於人間。

醫者父母心,真正的良醫對於自己的病人,天生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姚光耀照顧了一陣子雲菀沁,已將她看成了自家的孫女兒一般,知道這妙齡女子大限已到,竟是一改往日的風風火火,杵在帳外,搖頭歎氣。

雲菀沁知道姚光耀已經幫自己很撐了一段時間,反倒安慰了幾句,安慰完了,力氣耗盡,再次陷入昏迷。

意識殘存的前夕,她依稀看到有人進來與姚光耀耳語了幾句,然後姚光耀湊到帳外,在自己耳邊說:“少夫人再撐一撐,有人要來看你,你先別睡,不要閉眼,不然那人來了就看不到了……”斷斷續續又說了些話,可雲菀沁慢慢的,聽不清了。

那天傍晚,是雲菀沁最後一次見到姚光耀,因為那夜之後,她徹底脫離了苦海,她不知道姚光耀說的那個要來看自己人是誰,或許隻是姚太醫為了讓自己堅持下去而編造的一個理由吧。

畢竟,這個率直又有頑童性子的老太醫經常會說些五花八門的理由讓自己忍住病痛,盡量支撐。

一次他威脅雲菀沁,說此時牡丹開得正是美,病好了就能出去觀景賞花,有一次,更是離譜兒,竟是帶了一串城東泥人張捏的泥糖人來,說是病好了才能吃。

今生再次見到姚太醫,雲菀沁仍是激動的。

這老太醫,和上輩子看到的一樣,圓臉和氣,平易近人。

雲玄昶話音一落,她就撚裙福了一福:“小女子給姚大人問好。”抬起一張臉蛋,穿過爹,麵朝姚光耀,笑靨恬然。

雲玄昶一愣,立馬兒道:“這是小女菀沁,這幾日都侍疾老母榻前,姚院判一來,她也沒來及回避,失禮,失禮了。”

姚光耀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因在宅子內的緣故,打扮素雅,綰著個在室女慣常梳的垂髻,一身薄絲綿藕荷色繡緞滾邊小襖裙,嬌嬌嫩嫩,卻是渾身典雅氣兒,儀態出眾得與身後青瓦朱簷的平頂排屋,竟有點格格不入,明明從沒見過麵,卻對自己笑得極恁真心實意。

姚光耀沒來由有種親近感:“嗯,聽說過!是前些日子擷樂宴後留宿慈寧宮的雲家小姐!前些日子,我給太後問平安脈時,太後提過什麽香薷飲、木樨清露、梅花點舌丹,說都是花草配成的保養物,問我可行不可行,再一問,才知道都是雲小姐對太後提過的。”

雲玄昶得意,隻客氣道:“小女不才。姚大人謬讚了。”

雲菀沁對姚光耀有些擋不住的天然好感,也深知他脾氣,倒也不謙虛,又福了一記,笑得愈燦:“這點拿不出手場麵的小技巧,竟還傳到太醫院去了,小女子這哪裏是班門弄斧,簡直就是祖師爺頭頂上摘帽子了。”

“沁兒。”雲玄昶低低一斥。姚光耀倒是不以為然,反倒覺得這女孩兒正合自己的脾性,又是哈哈笑起來:“千金率性可愛,不妨。”要說這姚光耀其人,也算是大宣的一名奇人,醫學世家出身,如同世外的頑童醫仙,終生醉心醫學,年輕時不像其他子弟那般花天酒地,風流朝暮,娶過一房媳婦,後來妻室因病過世,他更是鑽研醫術,再不另娶,如今膝下並無一兒半女,與醫術為伴,倒也過得自在逍遙。

正這時,身邊人輕咳兩聲,發出聲音:

“姚院判,雲老太太的病還看嗎。”

正是從小醫官口中傳來。

聲音十分年輕,乍一聽,年紀不超過十五六,處於少年變聲前後的時間,說話的內容也算溫和恭敬。可語氣竟是有些說不出的貴氣,微微還有幾分指令的意味……

雲菀沁悄望過去一眼,少年醫官手腳修長,身形清瘦英挺,跟胖乎乎的院判大人站在一塊兒,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倒是鮮明的對比,此刻身著白色直裰,帶著四方帽,壓得低低,雖然掩住了小半張臉,卻還是看得出來,少年皮膚白淨,五官清俊,咦,似是還有些眼熟,——哪裏見過?

越看越是眼熟,偏偏一下子就是叫不出名字——

“姚大人,這位是?”雲菀沁主動笑問。

姚光耀笑意稍稍一滯,瞥一眼身邊人:“太醫院的醫員,這次陪老夫一道上門的。”

小小的醫員,太醫院從七品職銜,能這副口氣同院判說話?雲菀沁細細觀察姚光耀的表情,心中有些猜疑,與此同時,爹也眉頭一皺,開了口:“還沒來得及多問,姚院判怎麽會親上鄙府給家母瞧病?是哪位宮中貴人吩咐的嗎?可……可不會叫姚院判難做吧?”

姚光耀莫名瞥了一眼旁邊的醫官,對著雲玄昶笑道:“尚書大人放心罷,不會為難,貴人給院使打過招呼,沒有問題!瞧病要緊,別耽擱了。”

雲玄昶雖是還有些疑惑,見姚光耀這麽說,暫時也不好多問什麽,趕緊將兩人先引進去。

屋內,姚光耀坐在床榻前的帳外。

童氏已被兒媳婦卷起袖口,扶了起來,虛弱地靠在厚軟的大引枕上,手腕朝上,擱在小腕枕上。

姚光耀查過後,目色微一凝注。雲玄昶忙問:“家母可好?這些日子找了好幾個大夫,什麽藥都吃過,就是不管用。”

姚光耀並沒搭理雲玄昶,隻問童氏:“老夫人現下是什麽感覺?”

童氏在帳中回應:“手足乏力,胸喉總覺好像有話梅核卡在中間,不上不下,吐不出,也咽不下去,稍吃點兒東西,就泛惡作嘔,卻又不是次次吐得出來。幾天下來,弄得胸口也疼,偶爾還會咳喘。”

“噢,若是吐的話,一般是什麽時辰?可是將飯食都吐出來?”

“都是在清晨,卻也不是吐得厲害,最多是幾口酸水。”老太太歎氣,“大人,老身可是涼了腸胃?那些大夫,大半開的也都是治療腸胃的藥湯,可喝了仍不大管用。”

姚光耀擰眉,據理分析:“老夫人脈象驟起驟落,如鳥啄,似彈石,不像是腸胃之症的轟鳴雜亂脈象,若是涼了腸胃,按老夫人這個情況,定有上吐下瀉之症,眼下這情況,怕是老夫人受了刺激,鬱結在胸,成了邪積,造成咽喉內的梅核氣,傾吐不出,又難下咽,身子不爽自然少進食,手足乏力,惡氣越積越深,沉在胸膈,阻礙血氣,自然影響心房與肺腑,便造成心痛和咳喘等症狀。”

說著,姚光耀令小醫官打開箱子,掏出針袋,抽出銀針在蠟上消毒,然後用棉條揩幹淨,刺入老太太胸骨中線與旁邊的的膻中穴和雲門穴。

這兩門大穴都有疏通氣機、消除氣滯、通經活絡的作用。

銀針轉動之下,一寸寸深入,童氏看見明晃晃的幾寸長的銀針,開始還有點兒緊張,慢慢覺得完全沒有痛感,放心下來。

姚光耀抽出銀針,又令雲家下人遞來熱毛巾,進行溫敷,如此反複幾次,童氏感覺手足有了些力氣,開始發熱,氣血流暢多了,喉間一鬆,再不像先前那麽鬱滯了,整個人,就像是生了鏽的鐵塊靈活了回來,頓時一喜:“宮裏的禦醫就是不一樣,老身果真是舒服多了。”

雲菀沁絲毫不懷疑姚光耀的本事,前世,自己油盡燈枯快死的人都被他拖了一陣子,在閻王爺那邊多騙了幾天,隻恭敬詢問:“大人,祖母剛有些好轉,怕禁不起油膩大味的食物,可光靠清粥薄菜,又不足以恢複力氣,拖久了老人家怕會越發消瘦,損了元氣,家中尚餘一些人參養榮丸,那丸子中的人參、熟地黃、白術、陳皮等物,能夠提氣強心,治療形瘦神疲、食少乏力,不知道能不能給祖母在飯前適量食用一兩粒?”

這女孩兒,倒是個心細如發的,竟能想到皮毛裏麵去,聽這話,似是個門道中人,還懂得些醫理,姚光耀有些驚訝,不過再想想太後之前對自己說過的,也不奇怪了,能說得出香薷飲、木樨清露、梅花點舌丹這些名詞的,通醫理很正常,寬縱而鼓勵地笑道:“大可按照雲小姐說的做。”

針灸結束,黃四姑將婆婆攙下去,躺了歇息。

幾人走出內室,在廳內,姚光耀對雲玄昶交代了一些照料病人的事宜,雲菀沁也站在旁邊,豎耳聽著。

正這時,妙兒來了西院,本是跟前幾天一樣,與大姑娘搭手照料老夫人,今兒沒料到有客人來,一進廳內,先是在門檻處一躬身,給雲玄昶、姚光耀等人行了禮,剛準備匆匆進裏屋去,妙兒無意眼睛一抬,目光停定在姚光耀身邊那個白裰少年身上,步子一駐,再揉揉眼,果真就是擷樂宴上見到過的,倒吸一口氣。

雲菀沁見妙兒發呆,暗中使眼色,低道:“妙兒。”

那少年被雲菀沁的聲音驚動,循聲一眼望過來,妙兒見他一雙眼俊美清透,確定沒認錯人了,磕磕巴巴道:“八,八皇子……”一時也不知道是應該行大禮還是怎麽。

八皇子——?

聲音不大不小,雲玄昶卻聽到了,一驚,八皇子?與姚光耀一道兒來的少年醫官是燕王世寧?

雲菀沁醒悟過來,難怪說眼熟,原來是擷樂宴上坐在自己斜對麵兒,秦王身邊的的八皇子燕王,當天自己沒有跟他說過話,隻遙遙瞟過一眼,有些印象,但看得不算很清,而妙兒卻過去同秦王說過話,燕王就在秦王身邊,她自然近距離也見過燕王世寧!

燕王見被人認出,也沒多忸怩,攤攤手,袖風一拂:“都喊出本王名諱了,本王還能不認嗎。”

這話一出,除了姚光耀,雲家眾人全都拜了下去,跪在地上,雲玄昶領頭,誠惶誠恐:“不知燕王駕到,親下寒宅,有失遠迎……”

“得了得了,哪兒來的這麽老套的句子,”燕王甩甩袖子,“本王這一身低等官員的便裝,你這新晉的尚書要是出來遠迎,別人看到了還得治本王個不敬罪呢。”

姚光耀笑著道:“燕王都這麽說了,還不起身。”

廳內幾人站起來,雲玄昶醒悟過來,問姚光耀:“莫非姚院判這次來為老母看病,全是因為燕王殿下……”

姚光耀看了一眼燕王,也不好多糊弄了,笑道:“正是燕王去院使打了招呼,才把老臣拖了出來,來府上給雲老太太瞧病。”

燕王與姚光耀性子相近,一個老頑童,一個小大人,私交也是甚好,這事兒朝中人?大半都知道。

“這,這叫臣說什麽好,燕王對臣的厚愛與關懷,實在是感恩不盡,”雲玄昶忙朝燕王世寧拱手道謝,心底又猜度,燕王跟自己並沒什麽來往,更談不上交情,怎麽會對自己施這種恩惠?若說自己剛升尚書,想要拉攏自己,也不需要私下偷偷摸摸造訪,大可以提前通知一聲哇,還真是摸不著頭腦。

燕王對於雲玄昶的感激並不怎麽感興趣,唔了一聲,目光一滑,落到了身後人身上,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起來。

雲菀沁陡然心念一動,她對燕王世寧了解並不多,可姚光耀前世是秦王的心腹禦醫,這燕王世寧顯然與姚光耀交情也不賴,以此類推,不用多說,燕秦二王私下肯定關係也很好,那麽今兒肯定是秦王托他來的。

燕王明顯打量女兒的目光,雲玄昶盡收眼底,心內敞亮了起來,難不成,燕王世寧也是女兒的裙下臣之一?女兒進宮一趟,惹了不少仕宦子弟的打探,被燕王看上也不奇怪。

這麽一想,雲玄昶心頭快速琢磨,燕王生母死得早,沒什麽外戚勢力,可自幼養在宮裏,與賈太後關係很親近,也頗得皇上的寵,如今在理藩院處理外交事務,前途不可小覷,尤其又是還沒立正妃,若女兒能攀上這門親,倒也是天上掉餡餅兒的事。

正在這時,姚光耀瞧瞧時候不早,開了口:“雲大人可記得我剛剛與你說的藥方子?照著抓回來,熬了給老夫人服用,一天兩劑就好,三五日下來,定當痊愈。”又麵朝燕王:“殿下,時辰不早了,該走了。”

雲玄昶心眼一轉:“不如由小女來送姚大人一程。”又轉向女兒:“沁兒熟悉藥材,可以順道去醫館將藥材抓回來,正好你剛剛也在旁邊聽見了。”

說是送姚光耀,不如說是送燕王,製造點兒相處機會,討好對方。

人家皇子為了看自己女兒一眼,都已經微服親下官宅了,自己幹脆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叫女兒送他一路。

雲菀沁怎麽看不透爹肚子裏想的是什麽,隻撇了撇唇,擰眉不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當初那七老八十的秦立船眼睛一眨,他就恨不得把自己送上上司的床上,這會兒叫自己送皇子一程,又有什麽稀奇!

姚光耀隻覺由一名官家閨秀親送不成禮,正要推卻,燕王張了嘴,倒不客氣,大咧咧:“好啊。”

雲菀沁與妙兒先回小院去換了一套便於出行的衣裳,將頭發都綰了上去,戴上帷帽,打扮得利落颯爽了一些。

三人在家奴牽引下,出了宅門,上了馬車。

寬大的馬車內,錦簾綢凳,燕王同姚光耀坐一排,對麵坐著雲菀沁與妙兒。

雲菀沁本來打算吩咐車夫,先送燕王回府,再送姚院判,還沒開聲,燕王像是猜中對麵人的心意,搶著開聲:“先駕車去杏園,送雲小姐拿藥材。”

杏園?雲菀沁疑忖,這是什麽地方,卻也隻能頷首:“多謝八皇子。”

姚光耀一聽燕王要將她帶去杏園,麵一動,扭頭看了一眼燕王。

馬車揚蹄,嘚嘚踏過青石板的道路,眨個眼兒就奔上了正街。

車子行駛穩了,雲菀沁終於忍不住:“杏園可是醫館或藥鋪?從來沒聽說過。”

姚光耀直言:“杏園是老夫前些年開設的一處醫館,因為環境幽靜,能靜下心來研究醫術,老夫閑下來,偶爾會去幾趟。”

原來如此,皇宮太醫在民間私設醫館,不成規矩,若被上麵知道,隻怕會罰俸甚至降級,難怪有些遮掩,看來燕王與姚光耀的關係還真是不錯。

雲菀沁免得姚光耀提心吊膽,淺淺笑道:“姚院判放心,菀沁拿了藥材便走,絕不會對外多說什麽,這婢子與菀沁也是情如姊妹,不會長舌。”

姚光耀見她用閨名自稱,滿滿都是體貼,越發喜歡這孩子,又親近了一層,旁邊,燕王開口,朗聲振振:“三哥看中的人,還真是不錯,沒白耗我時間親自來瞧一趟。”

果然是他……雲菀沁抬起眼皮兒,姚光耀怕雲菀沁尷尬,嘖嘖:“殿下莊重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