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三爺失控
皇子們在水榭的玉階下拜過賈太後。
賈太後見了皇孫,喜得合不攏嘴,朗聲:“給王爺們賜座。”
擷樂宴本就是貴人們私聚的小宴,並沒有那麽多規矩,還沒到正午,主菜沒上,賈太後手一揮,便叫眾人先自行吃喝,墊墊腹。
太子與皇子們的座位正在雲菀沁一行人的斜對麵,幾人依位份掀袍坐下,沒過多久,又來了幾名皇子與公主。
比較起席位中的世家公子們,剛來的一群皇子們,顯然更讓人注意。
嬌嬌貴女們的目光雲集在龍子鳳孫身上,滿臉彤雲地竊竊私語,暗中評論,一會兒說那三王爺最挺拔俊朗得逼人,身上還有中原男子沒有的英武之氣,果然不負千金圈中的那三句歌謠,隻是麵容淡冷了一些,像是不大好接近,扣了些分數。
一會兒說太子爺的容姿比上次見麵更添幾分風采,仍舊沒什麽儲君架子,倒是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兒。
又說那八皇子燕王雖才十四,但手腳修長,個頭修拔,相貌也好,來日又是個美少年,前途亦是不可小覷……
千金們嘰嘰喳喳,擷樂宴熱鬧不已。
賈太後安排擷樂宴,最大目的就是為了給皇室與貴戶家的男女牽姻緣,對於大戶小姐們的評論,自然也並不以為然,持著默許態度,甚至還有幾分慫恿和自傲,畢竟都是誇獎夏侯家的男兒,當祖母的當然歡喜。
不一會兒,賈太後也麵朝幾名皇孫,笑著一個個地體恤:“太子近日協理皇上做政事,順不順利啊。”
“回皇祖母的話,“太子笑得一如既往的絢爛,”父皇理政清明決斷,經驗豐富,兒臣在身旁觀摩,日日都收獲不淺,若有不懂之處,問一問內閣大臣和鬱宰相,也就通了。“
“好,好,”賈太後滿意地點頭,對國之儲君的指望,無非就是是能好好修習為政之道,又轉頭朝向秦王:”
“秦王呢,日前身子可好,剛剛換季,天氣驟涼,舊患沒有發作吧,哀家瞧你,臉色似是又白了幾分。“這個孫兒三歲身染毒傷,被送出宮去居住,賈太後雖與他感情不算厚,但是每次想到堂堂一名皇兒,長這麽大,竟沒有住過幾天宮廷,開牙建府後,那秦王府也建得偏遠,不在京城中心,賈太後心裏總會有些憐惜。
夏侯世廷恭敬應道:“多謝太後體恤兒臣,王府中下人精心,兒臣也時刻銘記禁忌,不會讓自己身體有損,以免叫母嬪操心。”
“嗯。”賈太後慈和一笑,“秦王也是懂事了許多。”繼而又問了燕王、景王、汾王與幾名公主,幾名皇子皇女亦是一字一句地乖巧答應著。
宴中,氣氛融洽。
末了,賈太後頭一轉,又看向另一邊的名門子女。
果然鬱柔莊在宮中的貴人心目中地位不低,賈太後頭一個點了她的名字:“幾個月沒見,柔莊又添了幾分傾城容光。”
鬱柔莊起身,綠水牽著她曳地長裙,將小姐送出席外。
她來到紅毯中間,款款伏地行了大禮:“多謝太後誇讚,柔莊祝太後日月昌明,鬆鶴長春,古柏參天。”
“好,起身吧。”賈太後在正宴上受百官朝拜恭賀,已經聽了許多祝壽詞,可眼下紅裙美豔美人兒賞心悅目,這賀詞雖然了無新意,卻也四平八穩,挑不出毛病,抬了一抬手,示意平身,“賞玉如意給鬱小姐。”
“是,太後。”賈太後身邊的太監朱順下去搬賞賜物了。
鬱柔莊在眾人的豔羨目光下,坐回原位,宴會還沒開始多久,便能得太後的誇讚和賞賜,世家女兒中,還能有誰能與皇家親密到這個地步?秀美絕倫的鳳眼中散出斜睨的清傲光芒,環環一掃,正落到了雲菀沁身上。
雲菀沁仿若未察,從落座到現在,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人不止一個人,有點兒應接不暇,除了鬱柔莊,還有另一個……那目光熾熱得微微發燙。
賈太後望著鬱柔莊風華絕代的身影,不覺動了一些心思,鬱文平的這個女兒,遲早是夏侯家的兒媳婦,如今成年的皇子中,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已經成婚生子,就屬秦王最大了,太子比秦王還小兩歲,雖然也還沒立正妃,東宮好歹有了幾名侍妾,可秦王卻是連個侍寢的姬妾都沒有。
寧熙帝一早也與賈太後商議過,將鬱柔莊配給秦王,隻是還沒來得及說……賈太後心忖,今兒不如先暗示一番,宴後再叫皇上下旨正式賜婚?每年的擷樂宴上,總要撮合一兩對,這樣一想,就這麽定了,今年便將秦王與鬱小姐送做堆!
賈太後定了計劃,臉上笑意更盛,暗示:“不知不覺,柔莊都這麽大了,也該成親了,不過啊,哀家看你的儀態,每年在擷樂宴上都是第一的風頭人物,一般的官家少爺,哪裏敢娶你啊。”言下之意,就是隻能與皇家匹配了。
“太後再這樣誇柔莊,柔莊便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了。擷樂宴上的佳麗多得很,柔莊不算什麽的。”鬱柔莊抬袖遮了半邊臉。
“謙虛什麽?”賈太後笑道,“本就是第一,什麽叫不算什麽。你說說,除了你,還能有誰一來,便惹得世家公子統統排長隊套近乎。”
鬱柔莊臉上嬌羞一紅,再不退讓什麽,摘星樓裏的怨氣,總算掃空。
眾位官宦千金雖然承認鬱柔莊容儀出眾,可見太後將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側麵也證明其他女眷沒存在感,好像全都是那鬱柔莊的陪襯,個個還是有點兒吃味和嫉妒,卻不敢說什麽。
席位中,沈貴人一心想叫妹妹沈子菱找個好婆家,可妹妹參加了幾年,卻都沒得什麽重視,今年見妹妹最鐵杆兒的閨蜜,那雲侍郎的千金也一起參加,聽說在摘星樓還挺受歡迎,此刻眼珠一轉,笑了笑,開聲:“太後,可別說,赫連貴嬪這次伴宴的雲小姐,倒是很厲害呢,頗有幾分鬱小姐的風頭,聽說一進摘星樓,許多世家公子都派下人去問個沒完呢。”
雲菀沁一聽,身子一傾,悄聲對隔壁的沈子菱,低低道:“你姐姐這是要把咱們兩個捆綁銷售?”
沈子菱也明白了,一聽,姐姐這是想要自己沾沾雲菀沁今兒的光,增加嫁出去的機會呢!這個姐姐,還真是……
賈太後一疑:“雲小姐?哪位雲小姐?”
蔣皇後看了一眼雲菀沁,稟道:“回母後的話,是兵部左侍郎家中的長女。”
赫連氏暗中將雲菀沁裙衫一拉。
雲菀沁立刻伶俐起身,垂首蓮步出席,拜伏於地:“雲氏菀沁,家父兵部左侍郎雲玄昶,天大福分受邀今年擷樂宴,恭祝太後,芳齡永繼,笑口常開。”
達官貴人的千金太多,美貌聰慧的也如過江之鯽,賈太後見那沈貴人提出來,也就是隨口問問,問完了便叫她下去,沒料這女孩兒的祝壽詞倒是不一樣。
一句“芳齡永繼,笑口常開”叫她一怔,其他人都是些宏偉正統的祝壽詞,什麽鶴壽添壽、奉觴上壽、海屋添壽、鬆林歲月……好是好,卻總像是缺了點兒煙火氣,這女孩兒的祝壽詞,卻正搔到了她的心坎上。
是啊,芳齡永繼,笑口常開,盡管樸實無華,卻又真摯,是世人真正想要的。
賈太後不覺道:“你抬起頭來。”
雲菀沁抬頭,粉雕玉琢的香腮微微透紅,卻沒有半分遲疑。
要說第一次見到大宣最尊貴的老人,完全不緊張?那是騙鬼!雖然比人家活多一世,但她前世也沒見過太後。
她隻當賈太後是家裏的童氏,這麽一想,倒也鬆弛了不少,兩個笑渦也是徐徐綻開。
賈太後見她年齡雖然不大,相貌也不見得是自己見過最美的,但氣態動人,笑得甜美,完全不怕自己,尤其一身打扮和妝容,倒是新奇,心生好感:“你那祝詞甚得哀家欣喜。”
雲菀沁靈光一現,笑意盈盈:“除了祝壽之詞,臣女也為太後備了壽禮。”
前天夜裏,章德海來邀請她進宮赴宴後,她就考慮過,要不要準備壽禮,那擷樂宴雖然不是正經的壽宴,可畢竟是壽宴之後舉辦的私人聚會,沾了賈太後壽誕的光,於是她花了一天,準備了幾樣壽辰賀禮,先安置在皇城外,由守城宮人看管。
賈太後一聽,很有幾分驚喜,這些年,收夠了臣子與外邦那些大陣仗的禮物,還不知道一麵之緣的小丫頭片子能送什麽呢,倒是來了興趣:“好啊,哀家就等著瞧你這丫頭的禮。”又叫朱順去幫忙拿。
鬱柔莊輕嗤一聲,太後什麽東西沒見過,這些年最大的一件壽禮,還是西域邦國進貢的一座城池,用壽禮來巴結人?你爹爹俸祿有限,看你又能送出個什麽金山銀海!
說巴結也不是,雲菀沁進宮是抱著一種到別家做客的心理,隻覺得既是做客,空手而去,不成禮數,再說自己還是第一次去,更不能失禮,先準備禮物總不會出錯,這會兒既與太後有緣對話,何必浪費了那禮物?這般一想,昨兒準備的禮物當中,有一件,正好適合太後,吩咐太監朱順幾句。
朱順聽了雲小姐的話,領著幾個太監和大內侍衛下去了。數刻之後,兩名太監抬了一座東西上來,像是一塊板子,高約半人多高,寬約五十來尺,下麵露出兩個腳,外麵罩著一層紅綢子,不知道是什麽。
“這是……”賈太後身子板竟情不自禁往前一挪。
雲菀沁款款上前,素手一伸,“刷”的將紅綢扯了下來,一座小屏風佇立在眾人麵前,頓都一呆。
鬱柔莊脊背本來挺得直直,此刻噓一口氣,靠了回去,唇角浮出一絲譏嘲之意,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麵的,竟拿太後當成了鄉下婆子?一扇屏風竟然當做壽禮!喜歡出風頭,也得看有沒有那個能耐,要是不搶這個風頭,指不定還能留個好印象呢。
席間的世家男女們見那壽禮是一麵屏風,麵料質地乍雖精貴,但也不是什麽天下一絕,圖案是什麽就更是懶得仔細看,並沒多放在心上,卻聽上座傳來聲音,語氣還含著欣喜:
“咦,這個……”
賈太後站起了身子:“……快,將屏風拿近點兒,讓哀家仔細瞧瞧。”
朱順連忙招手,兩名太監將屏風移到水榭內的鳳目下。
屏風為蜀繡所織,色彩有著蜀繡獨有的鮮豔靚麗,細膩工整,每一處針腳都幾乎天衣無縫,幾無破綻,又結合大宣時下流行的雙麵拱形繡法,就是圖案呈現立體狀。
屏風上,是一副“四季長春百花齊放圖”,牡丹、芙蓉、月季、桂花、芍藥以及梅蘭竹菊四君子齊齊葳蕤盛開,富麗明豔,栩栩如生,花朵兒飽滿又真實,從那屏風的綢緞麵子上微微鼓出,幾乎以假亂真!
賈太後這輩子有枯草熱的毛病,幾乎不能接觸花卉,可是一般正常的女子又哪裏有討厭漂亮花兒的呢,畢竟是個遺憾。
這會兒一見,正正是將她求不得的送到眼前,比送她金山銀海還要驚喜。
賈太後親自從案後走出來,伸出保養得極好的手,細細的,一點點的觸著屏風上的花,嘖嘖歎道:“好美,真是好美,哀家這輩子都不曾一氣兒見過這麽多花,一年四季的花兒,都看到了,往日先皇在世,生怕哀家犯病,從不許哀家栽培花兒,如今聖上孝道,打從前年犯過一次病後,也是將哀家宮殿旁邊的花兒都拔得幹淨!……”
朱順一頓,雲小姐這次可真是下注成功了,順著太後的心意,揚聲笑道:“還是雲小姐深通太後心意啊!”
赫連貴嬪見雲菀沁主動獻壽禮,還有點兒後怕,萬一沒對準太後心意,可不好收場,這下一見,不僅鬆了一口氣,還大喜過望,這小丫頭,果然如自己所想,天生就不是個低調的人,合該是要出頭的。
席間眾人也自然順著太後的意思,紛紛驚讚起來。
賈太後賞完了那張四季長春百花齊放圖的蜀繡屏風,叫人好生抬去慈寧宮,這才端坐回位,笑著道:
“禮尚往來,雲小姐既然能有這個心思,哀家又怎麽能薄待,”之前不知道還有這麽個靈光小人兒,沒準備,幹脆手臂一抬,竟是拔掉了發髻上的一柄簪子,放到朱順手上:“朱順,賞雲小姐。”
舉座嘩然起來。
賈太後竟將私人佩戴飾物當做賞賜,給了雲菀沁,這比剛才給鬱柔莊的玉如意,又不知貴重了多少!
慕容泰坐在人群裏,從雲菀沁被賈太後叫上前說話,胸中已經有些悔恨,這會兒更是心裏糾結得很,不時,坐在旁邊的劉世子與幾個世家子還湊過來玩笑:“二少,原來的這個,挺能耐啊。”慕容泰聽了,牙關一咬,一杯水酒接一杯地悶頭燜著。
那一邊,夏侯世廷也沒料到她第一次赴宴,竟能惹得太後關注,目色更是深了幾許,可說真心話,他並不大想要她在宮裏出現。這宮裏,不算是個好地方。
席中貴戶子女們也都是將目光刷刷投向雲菀沁,瞬間忘記了剛剛還在風頭上的鬱柔莊。
鬱柔莊捏住衣衫角兒,在手心揉著,盡力忍著胸口這股氣,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陰魂不散,鄉土出身三品官員的女兒,有什麽資格跟自己相提並論,為什麽別人會青眼於她?都瞎了麽!自己才是真正的正統名門,路邊的野花再香,一腳踩過去便零落成泥!
雖然才與太後攀談幾句話,但顯然,整個宴會的主角已經變了人,成了雲家的小姐,鬱柔莊到底幾代元老國戚的千金,被誇讚被賞賜,不算稀奇,可這雲小姐今兒第一次出宴,便直戳賈太後的心意,那才是本事!摘星樓內,幾位世家子弟本來就還沒問出個子醜演卯,這會兒更是蠢蠢欲動,預計等宴會之後,再繼續叫人去查看,見沈將軍家的小姐與雲菀沁相熟,又先派仆人去找沈子菱探風,想要套個近乎,一時之間,沈子菱那邊兒也是熱鬧了不少,聚集了不少目光,沈貴人默默看在眼裏,喜不自禁,倒也正合推銷自己妹妹的心意。
雲菀沁叫妙兒接過朱順手裏的簪子,輕撚裙側,小步小步,走回席位後麵。
夏侯世廷見雲菀沁在太後麵前乖乖生生,就連走路都是像個順毛的兔兒一般,眼色禁不住又斂沉了,這丫頭,倒是把對自己張牙舞爪的樣子做給太後看啊,還真是挺會裝的,卻是唇角又不自覺浮動一下。
雲菀沁一坐穩,有目光懸空飛來,凝住自己,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身子一緊,深呼吸一口沁涼秋風,端起酒盅,慢飲細品,當不知道。
夏侯世廷見她並不回望自己,俊顏微微酡紅,還沒飲酒就已經漲出了顏色。
剛剛在摘星樓的樓下遠遠一望,不過是霧中看花,水中望月,看得並不清晰。
現在,才看得真切。
她扭過頭去,與母嬪談笑風聲,斟酒承歡,母嬪麵上有著從沒有過的歡暢之意。
“三爺。”施遙安低頭耳語,笑道:“雲小姐不僅得太後歡心,似乎也很得貴嬪娘娘的歡心。”
何止是母嬪。還有摘星樓的那些世家子弟。夏侯世廷凝住不放。
真如章德海說的,是個巧人兒。夏侯世廷的指尖在翡翠杯身上劃過,眸子色澤微微暗沉。
對麵人兒並沒理會他的心潮起伏,跟宴會上其他人一樣,笑如春風,時而雙手捧盞,對著母嬪敬酒,颯爽英姿,時而托腮聽人說話,盡顯嬌憨,時而輕撫額前碎發,竟是透露幾分少女罕見的風情嫵媚……
突然,她纖腕一抬,露出一截兒藕白腕子。
距離不遠,他又是百步穿楊的銳利視力,隻覺那一截兒腕子上的膩白感,震得自己一彈。
那股子口幹舌燥複卷而來,他胸膛燒熱感,一下子竄到了鼻梁,渾身是深秋涼風也解不了的燥熱,前天夜晚那件羞恥事終是憋不住,又在腦海裏回放了一邊——
那晚,不知道怎麽,夏侯世廷睡得很不寧神,怎麽都嫌熱。
他有些無奈,卻也知道,是正常男子的生理反應在作祟。
十五左右開始,這種反應偶爾會困擾他,但是多半能控製得住,一來,他自幼在相國寺,耳濡目染清修戒律,本就比一般男人要清心寡欲,二來因為傷毒不能親近女色的緣故,更加自我克製。可那天晚上,不知為什麽,竟翻來覆去,死活都睡不著。
腦子裏,一直盤桓著高家村那夜,將她摟在懷裏的觸感,還有碰上她香唇的柔嫩感。
在心火的炙烤中,他終於撐不過去,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那股沒有釋放的緊繃感慢慢鬆弛了,渾身的賁張肌肉也逐漸軟化了些,睜開眼,榻前有一道倩影,雙臂撐榻,扭過半邊頭,一雙眉眼宛似春水秋山,嬌嬌地低著小腦袋,望著男人。
那背影,他怎麽會不知道是誰,明知道是夢,卻仍是忍不住,嘎然著嗓音,喚了一聲:“寶貝兒……”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喊出這種浮浪的稱呼,這應該是那些市井風流之徒或者沉溺女色的貴族男子喊出的……惟有夢裏,他好像才能這麽大方直白。
美人身穿薄紗寢衣,如今天在摘星樓看到的一樣,曲線玲瓏,讓男人讓人心慌氣短,然後,美人兒回過頭,笑靨如花,媚眼如絲,花瓣一般柔軟的唇兒一開一合,似乎在說“你醒了”,然後如一片紗一般,伏在他英挺年輕的身體邊。
她一隻手臂撐著香腮,另一隻手則向他的胸膛滑去,纖長的手指輕劃開他的微敞的中衣,然後在他胸前的疤痕上柔柔作畫……就跟那天她跑來王府,代替藥蛇,為自己吸毒液一樣。
睡前的心魔被她再一次驚醒,他哪裏控製得出,一把捏住她手,重重喘幾口——
她在夢裏卻與在現實中一樣,很不聽話,似乎知道他抓自己的手想做什麽,頭一低,將他矯健的小腕輕咬一口,印了兩排細碎的貝齒印子,然後身子一滾,跨坐他腹上,纖臂撐在他兩肩邊,英姿颯爽,宛如騎馬,卻又盈盈而笑,笑得他心肉瘙癢難捱。
妖精。她是個妖精!
他再難控製,喉間嘎然一響,終於使出蠻力,強橫地將她的小手成功扯到那裏……
醒來時,哪裏有她的影子,再掀開被子,果然,已經一塌糊塗……。
這一鬧,還未紓解的火氣,又騰騰冒了起來。
那晚上的結果就是,夏侯世廷很是頹廢地洗了個涼水澡,又連灌三大缸子涼白開,才算消停。
次日早上,蕊枝進房間為主子收拾時,看著床單的複雜表情,讓他暗中麵紅耳赤,又忿忿不已。
這是第一次,夏侯世廷完全失了控。
又喝了幾杯涼茶,再避開前方斜對麵的美景,他才從那股燒熱中拔出來。
摘星樓內那些仕宦公子怎麽對他獻殷勤,夏侯世廷幾乎不用想象了,因為就是現在的她,都攫走了不少在座男子的目光。
八皇子燕王素來是三哥肚子裏的蛔蟲,將三皇兄情狀盡收眼底,突然湊過去:“叫皇弟用馬球圖來勾走那些公子哥兒,原來是……”
一拐子擂過去,燕王努努嘴,再不敢做聲。
正這時,賈太後忽然開聲,倒是幫心虛又心慌的某個孫子打破尷尬:“怎麽老五還沒來啊。”最近因為青河山鐵礦的事兒,魏王被人舉報說違反朝廷律法,聘請曠工,私下開采礦產,從而牟取暴利,這事兒,賈太後也是聽說過,這會兒見他遲到這麽久,不大高興,眉毛也皺了起來。
朱順忙道:“許是什麽事兒耽擱了吧,奴才剛剛已叫人去雕蘭閣請去了。”
“能有什麽事兒耽擱?”賈太後歎了口氣,搖頭,“不就是仗著皇上寵麽,日漸的目中無人了。”說這話時,無形瞟了一眼韋貴妃。
韋貴妃就算再狠辣,也不敢跟太後作對,正在高聲說笑的人,一下子將聲音吞咽下去。
雲菀沁閑著沒事兒,正在到處看著四周的環境,這一幕盡收眼底,看來不管民間和皇家,婆媳關係都是個問題,皇家怕是更加複雜,看得出來,賈太後對這個寵冠六宮的貴妃並不算抬愛,甚至還有些不滿,估計連帶韋貴妃生的魏王,都不大喜歡了。
半刻鍾頭左右,剛剛去皇子所請魏王的小太監回來了,腳步有點兒慌亂,在人群背後匆匆跑到朱順身邊,匯報了幾句。
雲菀沁看見朱順的臉色刷的變了,提了一口氣,半天沒呼出來,心中登時重重一跳,似是有些預感。
賈太後精明著呢,看見那喚人的小太監回了,再見朱順變臉,將他喊過來。
朱順瞞不過,對著太後耳語了幾句。
賈太後一聽,眉頭一跳,蹙得越發的緊,竟是瞪了一眼韋貴妃。
又過了半刻左右,雲菀沁聽見宴席入口處傳來急促腳步聲,伴著太監尖利而悠長的通報聲:“五皇子魏王到!”
魏王腳步淩亂,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在一群下人的陪同下,進入宴席中,俊美的臉上泛著可疑的潮紅,眼神霧朦朦的,就像是瞌睡剛醒,身後的宮人中,還有步履不穩,同樣酡紅未褪的雲菀桐,衣衫雖然齊整,可發上的飾物卻跟剛進宮時有些不一樣了,像是重新插過。
“大姑娘。”妙兒一驚,蹲下身,“三姑娘怎麽……怎麽跟魏王在一起?他們兩個……”
雲菀沁倒不震驚,這不就是雲菀桐今兒進宮的目的麽?誓死也要攀個豪門,隻沒想到,竟是與魏王搭上了。不過她不是被秦王叫去了麽,怎麽又會跟魏王在一塊兒?
雲菀桐遠遠一看大姐的神色,依大姐的心眼兒清明,見自己與魏王一道而來,應該明白自己幹什麽去了,雖有些臉紅耳赤,卻心底又鼓了鼓氣,自己若是出了頭,還怕她作甚。
剛剛雕蘭閣裏,太後這邊的小太監過去叫人,魏王身邊的公公見二人遲遲沒出,便去敲門,無人應答,隻怕有事兒,推門進去,這一進去,正看見魏王與一塊兒遊皇宮的小侍女趴在一堆,衣衫不整,睡得正是酣!
魏王迷迷糊糊地被宮人喊醒,見到眼前一幕呆住了。
雲菀桐藥性小,其實早就醒了,這會兒見人都到場了,該瞧的都瞧到了,也裝作被吵醒,揉揉眼睛,睜開,頓時嗓子一扯,嬌嬌滴滴抽泣起來。
小太監深吸一口氣,原來魏王顧著在皇子所尋歡作樂,忘了時辰,一看情形不對,趕緊丟下一句“太後催請五皇子,還請五皇子收拾一下趕緊過去,免得太後發怒!”,說完,就先回去給太後稟報了。
等魏王清醒過來,慪得一腳蹬飛了椅子,指著雲菀桐:“是不是你陰本王!”卻讓雲菀桐哭得更是大聲。
魏王又不是個白癡,無端端聊著聊著便酣睡如泥,肯定是有問題,可那茶盅和茶壺裏的茶水早就被雲菀桐提前倒個幹淨,她也是一副受害人的姿態,打死不知道發生什麽的模樣,魏王又踟躕了,畢竟曉得自己在宮內宮外都專橫跋扈,仇人不少,鬼知道是誰捉弄自己,一時之間哪裏能查清楚,幸虧也不算什麽大事兒,再加上太後那邊不耐煩地在催促,魏王隻能先裝作沒事兒,匆匆帶著人先去藕香榭。
這會兒,魏王領著人直奔到水榭外,跪下來行禮:“兒臣瑣事纏身,來遲了,求皇祖母恕罪!”
身後跟著的一群太監宮女兒也齊刷刷跪下來行禮。
賈太後雖然年紀不輕了,可老眼精亮,腦子也清明,見魏王衣領子印著個朱紅色痕,像是女子的唇脂,再一掃,身後幾名跟著的女子當中,其中一個因為打扮跟其他宮女不一樣,格外的槍眼,身子簌簌發抖,臉上尚有淚痕,再一看,女子唇上的口脂顏色鮮紅明亮,正與魏王衣領上的唇脂印顏色一模一樣!
賈太後明白了,這個怕就是方才在皇子所與魏王廝混的女子,頓勃然一怒,指著魏王:“瑣事纏身?哀家看你是玩物喪誌吧!”
席間賓客俱是屏息,不敢出聲,卻都在相互打探和議論中,猜出了一二,隻是顧忌著皇家的顏麵,全都裝聾作啞。
魏王顏麵無存,頭埋得低低,聲都不敢吭。
賈太後鼻子一哼:“方才與魏王在一塊兒的人是哪個啊!”
雲菀桐緊張到心都快蹦出來,移了移,露出身子。
賈太後仔細打量她一番,皺眉:“你不是宮裏頭的人。”
雲菀桐雙手伏地,垂淚:“回太後的話,奴家是今兒進宮赴宴的良家女子。”
嗬,看來這方氏母女的心還真夠大。
雲菀沁倒是小瞧這兩個人了,原本在家裏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的雲菀桐,哪裏想過她為著攀富貴,竟徹底甩掉名聲,又有膽子鬧到了太後眼皮底下!看來還真是什麽都豁出去了。
得主動出個聲了。雲菀沁已經看到鬱柔莊幸災樂禍地看了自己一眼,香唇一動,隨時要開口了,與其等別人說雲菀桐是自家的,不如自己先占個上風,深吸一口氣,叫妙兒同赫連貴嬪解釋一下,自己則幾步上前,跪伏於地:“太後,這女孩兒是臣女今兒帶進宮的。”
“噢,”賈太後頭一偏,語氣稍稍綿軟了一點,“是你的婢子?”
雲菀沁眼臉一垂:“回太後的話,是家中姨娘所出的庶女,女孩兒中排行老三。家父怕臣女一人進宮,緊張出錯,便叫她隨行伺候臣女,臣女也就帶上了,都怪臣女在摘星樓顧著應酬,沒有多看著庶妹,才叫她不小心誤了宮規,衝撞了魏王。”
赫連貴嬪雖然不喜雲玄昶擅自做主,多塞了一名女兒進宮,可見對麵的夏侯世廷望過來,目光中盡是懇求,自然開口幫腔:“太後,嬪妾允過的。”
賈太後本就對雲菀沁深有好感,這事本就不關她的事兒,她卻很有幾分長姐的風采,將這事兒攬在自己身上,更是心存憐惜,柔聲道:“怎麽能怪你呢?你父親本來叫你庶妹進宮照料你,她沒有時刻跟在你身邊伺候就算了,怎麽還能叫你分心去照顧她?現在你倒還幫她擔起責任來了。快,快起身。”
雲菀沁這才緩緩起身,臉兒一抬,一雙美目笑中含淚,笑是感激,淚是羞愧,看得賈太後心思一酸一軟,更是添了幾分愛惜,誇讚:“孝順父親,又維護庶妹,滿身都是嫡長千金的大氣風範,實在是大宣閨閣女子的榜樣。雲玄昶能教出你這個女兒,也算是不錯了。你們啊,都一個個得學著。”
眾女紛紛點頭應著。
雲菀沁擦一把眼淚:“太後過獎了。”
太子揮揮手,把身邊小宦官招過來,小聲說:“等那雲小姐回座位,幫孤去問問,她那說哭就哭的演技是哪裏學來的,孤得記著,學一學。”
這邊,賈太後再反觀雲菀桐,臉色又變了,搖了搖頭,甚是不喜:“你身為家中庶女,敬讓嫡親長姐是個本分,加上你父親又叮囑過你,叫你好好伺候姐姐,你卻私自離開,此乃毫無教養的表現!”
雲菀桐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賈太後罵歸罵,可既然是個官家的小姐,總得有個安排,就算沒有跟魏王真的怎樣,畢竟被人看見二人同在一屋內躺在榻上。
反正老五的王府姬妾多,不差一個。
賈太後歎了一口氣,擷樂宴上每年都會湊幾對兒,卻沒料到今天第一對,卻是這樣糊裏糊塗又丟醜地湊在一起的,想著,心裏拿定了主意,輕輕啟唇:
“魏王府邸侍妾雖多,晉了明位的,卻隻有一名側妃和兩名庶妃,去年還病沒了一個,一個個的,更是無所出,倒是挺急人的。今兒,也算是雲家三姑娘與魏王有緣,哀家來做個主,就將雲三指給咱們的魏王,填補之前側妃的空位,倒也匹配,”說著轉頭朝向蔣皇後與韋貴妃:“你們看可好啊,皇後,貴妃。”
蔣皇後自然順應賈太後。
韋貴妃因為兒子被責罵,正狂怨著雲菀桐,心忖難不成是這女子使的手段,若真是,事後一定叫她好看,現在見太後發話,竟將雲三賜給了魏王,還是個僅此正妃的側妃位,心裏不滿,可哪裏敢說不,雖然不大喜歡雲菀桐當兒媳婦,隻能點頭:“太後拉的姻緣,向來哪有不好的!”
賈太後心情這才漸好了些。
雖然隻是個側妃,夫主卻是當朝的皇子,今天的局勢,顯然已經超過雲菀桐預期,大喜過望:“多謝太後!多謝貴妃!”
魏王卻是心裏憋屈得很,至今府邸中的一側妃兩庶妃,都是為了掩人耳目才納進來的,平日根本不碰,定期還要嚴加叮嚀她們幾個女人不得外泄,去年,側妃因為守不了活寡,想著一輩子,要葬送在一個龍陽之好的夫婿身上,一天女人的樂趣都享受不了,竟哭著回家要找娘家!
那側妃娘家是高官,這一回娘家,萬一那側妃的父親鬧上朝去,自己包小倌兒、玩弄男子的那些事兒豈不是都被寧熙帝知道了,急怒之下,失手掐死了這名側妃,最後偽裝成病死,剩下的兩個庶妃,才噤若寒蟬,再不敢做聲。
賈太後一指婚,王府又弄進了個女人,就是又多了個包袱,魏王怎會不頭疼,可也沒法子,隻得鬱悶道:“兒臣到時回府就準備。”
雲菀桐一聽,更是心中喜得像小船兒在浪花上翻來覆去,側妃,魏王府的側妃,從此富貴榮華,還有這般俊俏的王爺,就都是自己的了,一直回到雲菀沁身後,仍是喜不自禁,隻差哼小曲兒了。
魏王與雲家三姑娘的事一妥,賈太後趁熱打鐵,目光又落到了秦王身上,然後瞟了一眼鬱柔莊。
鬱柔莊心裏明白太後是什麽意思,秋波婉轉,直勾勾瞟了一眼對麵男子,之前,她隻覺得嫁給秦王不值,自己嫁太子都夠格的,可瘦田無人耕,肥田搶著耕,現在多了個雲菀沁,她就是不甘心,憑什麽秦王能青睞她?
這下好,太後一賜婚,秦王沒什麽理由能擋!
就叫那雲菀沁敗得徹底!
夏侯世廷聽了太後的話,卻隻淡然拿起茶盅,將杯沿靠近唇際,似在品茗,並沒什麽反應。
頓了一頓,賈太後輕道:“說來,秦王也大了,若非身子緣故拖了幾年,早就該娶妻了,其他幾個皇子雖然有的也沒立正室,但到底還有側妃和庶妃,再不濟也有侍妾,可秦王你心性寡淡,身邊也沒什麽女人。前幾日,聖上與哀家喝茶時,還說過柔莊與老三無論年齡,還是品貌,都是一對璧人,今兒一看,確實如此。不如,今兒哀家就——”
重頭話還沒說出口,皇子席位那邊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