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幕後指使者,燕王拒母女

禦花園內,呂七兒之前賭氣走開,跑到旁邊一棵高大的桐樹下,等韓湘湘跟雲菀沁說完話。

站了好半會兒,呂七兒一肚子氣還沒消,正是嘴巴裏低咒著,身後飄來個聲音,十分客氣:“是仙居殿的七兒姐吧。”

呂七兒回頭一看,隻見幾步之遙的灌木叢後站著個年輕女子,十六七而已,梳雙丫發髻,做侍婢打扮,穿的卻又不是宮女的服飾,奇怪問:“你是誰?怎麽認識我?”

“奴婢隻是個丫頭而已,賤名不足掛齒,七兒姐是跟著韓側妃進宮的,今後也是後宮妃嬪身邊的紅人,大名在宮娥中如雷貫耳,奴婢當然認識您。”丫鬟盈盈笑著,話叫人聽得很舒服。

呂七兒心頭美美的,胸脯挺得高高,被初夏幾人嗆的一肚子惡氣也消了一些:“小嘴巴還甜得很呐,你是哪個宮當差的啊,有什麽事啊。”

丫鬟望一眼不遠處草坪上蹲著的兩個小不點,笑著望住呂七兒:“看樣子,七兒姐心情不大爽利啊。”

呂七兒察覺她的眼神變化,再聽她好像明白自己心裏想什麽,一怔:“你什麽意思?”

那丫鬟招招手,示意叫呂七兒過去,似是怕被人看到。呂七兒的好奇被挑了起來,趁主子們和瑤台閣幾個宮人沒注意,繞到灌木叢後,近距將這丫鬟上下打量一番,壓低聲音:“瞧你這樣子,不像是宮女啊,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麽。”

“奴婢想做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兒姐能做自己想做的,”丫鬟手滑進袖子,撈出個繡袋,拉繩將袋口係得緊緊,勾在指頭上,貼近呂七兒耳邊,一字一句,“那小男童是隆昌帝的二皇子,卻比皇女還要得皇上寵愛,七兒姐一定氣得不淺吧?你看看,這小男童還有個那樣的親娘,今後這對母子,定當將皇上勾得越發緊,你家側妃和皇女哪裏還能機會靠近皇上?你可知道,皇上已經決意將雲氏封為皇貴妃了?”

“真的?”呂七兒一驚,這樣的話,韓湘湘越是趕不上雲菀沁了。

“可不是,太皇太後都允了,今天,就連幾個言官都拗不過皇上,全默認了。”丫鬟道,“這小男孩兒,也子憑母貴,成了皇上的寶貝皇子。”

呂七兒銀牙嚼得響:“豈有此理。”本來這次回京還指望打個翻身仗,到頭來還是被雲菀沁她們一行人壓下來了?難道今後還真要見著初夏她們就躲!?

她瞥一眼草地上虎頭虎腦的小元宵,拳頭紮得更緊。

丫鬟見她臉色差不多快垮掉了,眼一眯,順著她的話:“可不是,氣死人啊,雖說你們家皇女是個女孩兒,可她才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女啊,那小野種又算是什麽,不就是個拖油瓶麽,那些瑤台閣的奴婢,憑著個野種,尾巴翹上天,還故意給七兒姐氣受,奴婢心裏也不好受啊。”

呂七兒聽她好像是有什麽主意:“你想說什麽?”

丫鬟適時將繡袋暗中她手上遞過去:“七兒姐拿著這個,到時將裏頭東西拿出來,放到那小野種身邊的草地裏,肯定能給七兒姐出出氣。

呂七兒接過繡袋隔著一摸,隻覺得裏麵軟軟滑滑一長條,還在手心裏動了動,竟是個活物,嚇得差點叫出聲:“你瘋了,萬一出個什麽好歹,事情鬧大了怎麽辦。”

“放心,死不了。這蛇隻是普通小青蛇,拔了牙齒,沒毒性。殺雞焉用牛刀,對付小孩子還須要用毒蛇麽,嚇都得嚇壞了,小孩子是最受不得驚嚇的,隨便病個幾天,也能消了七兒姑娘這口氣。萬一嚇死了,那就更好,看瑤台閣那些人到時還有什麽炫耀的砝碼,雲氏失子心痛,估計連皇貴妃都當不安穩,你家主子說不定就有機會了。”丫鬟淳淳教導。

呂七兒雖蠢蠢欲動,卻也不至於傻到被人當槍使,柳眉一豎:“你到底是誰?哪個是你的主子?你們又為什麽要幫我!”

“我家主子雖不是宮裏的人,但憑著能進出宮闈,七兒姑娘也該猜到我家府上在朝上的地位,我家家主,便是連皇上都得敬重幾分,更重要的是,我家主子跟七兒姑娘一樣,都是瞧不慣雲瑤台閣那群人的。”說罷,丫鬟踮腳湊近呂七兒耳邊,吐出個名號。

呂七兒一怔,卻更加狐疑:“你家主人怎麽會跟雲氏結了梁子?”照理來說,雲菀沁跟這個人應該連照麵都沒打過啊。

“那就不是七兒姐需要知道的了,”丫鬟眼珠一轉,睫毛眨了眨,“反正我家主子跟你一條線的,隨你吧。”

呂七兒見那丫鬟似要拿去繡袋,再不猶豫,一把塞進袖口,走了出來,又回到桐樹下。

丫鬟盯著呂七兒的背影,唇角一勾,轉身不緊不慢地離去。

片刻,呂七兒做好了打算,先去將端姐兒抱起來,趁機再將蛇丟到草地上嚇唬那小野種,想著,幾步走到兩個小孩子身邊,蹲下身對著端姐兒笑眯眯:“小主子玩了這麽久,要不要撒尿啊。”說罷,一把將玩興正濃的端姐兒從地上抱起來。

初夏、晴雪和珍珠見她給端姐兒把尿,也沒多在意。呂七兒趁幾人不注意,袖口往下一滑,一條與草色融合的青影“咻”聲滾入草地裏,沒料中間出了一點意外,端姐兒根本不想如廁,見呂七兒把自己抱起來,哪裏舍得走,大哭起來,小身子拚命往地上指:“下,下去……下去,嗚嗚……要下去……”

小元宵見玩伴沒了,也急了,跑上前,揚起肉呼呼的手,拍呂七兒的褲管子一下,鸚鵡學舌,幫著端姐兒:“下去!”

呂七兒差點兒一腳將他踢開,這小兔崽子,還挺厲害呢,卻隻能頂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對著地上的小人兒:“小皇子呀,奴婢是給端姐兒去把尿,女孩子尿濕了褲子多難看啊,是不是。”

這時,雲菀沁和韓湘湘聽著吵嚷,目光已投過來。

韓湘湘見女兒哭得厲害,眉一蹙:“她不想就算了,放她下去繼續玩會兒吧,你退下。”

呂七兒見主子發話,沒法子,隻能將端姐兒放下地,退到一邊。

端姐兒腳一落地,迫不及待地回了小元宵身邊,兩個小不點又蹲了下去,繼續玩。

韓湘湘看著女兒從沒像今天這樣活潑,心中百味俱全,若當時能放下那份沒有結果的癡心,尋個兩廂情願的夫婿,也不至於落個如今這種獨守空閨的可憐境地,至少能讓孩子有個愛護她的親爹。

強扭的瓜不甜,這是幼年就懂的道理啊,為什麽非要撞到南牆才真的明白呢。

燕王當初的訓誡繞在耳簾,何必為了一個對自己完全無心的人耽誤了一生。

百步之內,必有芳草,可她當年偏偏油蒙了心,就是聽不進去。

這份執念,害了自己不說,還害得女兒也沒個幸福的童年。

韓湘湘浸入思緒,眼眶潮紅,正這時,女兒的一聲嚎哭傳過來。

她醒了神,望過去,隻見女兒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好像受驚過度的,嚇得哇哇直哭,小元宵趴在地上,正饒有興趣地盯著個什麽。

兩個孩子的中間,赫然臥著一條四寸多長的小青蛇,噝噝吐著芯子,蛇皮與草色混為一體,乍一看根本辨不出是草還是蛇。

韓湘湘腦子發暈,尖叫一聲:“端姐兒——”

雲菀沁怕驚了那蛇,不敢走到小元宵身邊,卻見小元宵壓根沒一點兒害怕的意思,還一指蛇,笑眯眯地抬頭望向娘。

初夏幾人大驚失色,卻跟主子一樣,也不敢隨便動作,小元宵哪裏知道旁邊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往前又爬了一步,舉起小嫩手,要去捉那青蛇,就在所有人快要驚呼出聲,背後一陣腳步踏踏,再一看,小元宵整個小身子懸空被人從地上撈了起來。

那人抱起小元宵的一瞬間,一腳朝外踢遠了地上的青蛇,身邊的侍衛連忙過去將那青蛇七寸一捏,抓了起來。

眾人懸著的心落下來,這才看到是皇上來了,忙齊齊跪下:“皇上——”

惟韓湘湘顧不得,跌撞過去,將女兒抱起來,上下查看有沒咬到:“有沒有哪裏疼?告訴娘……”

呂七兒也忙不迭過去,跟著主子一道查看哭得不止的端姐兒,心頭暗啐,還真是見鬼了,這小兔崽子倒是膽子大得很,倒讓自家皇女受了驚嚇。

雲菀沁疾步到了夏侯世廷身邊,隻見他懷裏的小元宵雖有些懵,卻顯然完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在指著侍衛手上的青蛇,咿咿呀呀地,似乎在告訴別人自己發現了個特別的玩意。

夏侯世廷檢查了下小元宵,低道:“沒事。”雲菀沁這才安心,隻聽侍衛大聲稟報:“皇上放心,這蛇沒毒。”

“禦花園裏怎麽會有蛇。”夏侯世廷眉宇擰緊,語氣相當不悅,又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韓氏母女:“端姐兒沒事吧。”

韓湘湘忙抱著女兒跪下:“謝皇上關心,沒事。”

夏侯世廷收回目光,也沒多說什麽了。

齊懷恩見皇上的臉色,吩咐下去:“不知道怎麽做事兒的,將打理禦花園的宮人全部問責!”

“是。”幾個侍衛依令下去。

雲菀沁瞥了一眼侍衛手上的青蛇,眼眸微微一動,隻聽身畔男子醇厚聲音傳來:“怎麽了?嚇著了?”

她轉過頭,笑了一笑:“沒事。”夏侯世廷見旁邊都是近侍,也不避諱,一手抱著小元宵,一手輕攬她腰身,往懷裏稍一帶,謔道:“還說沒嚇著?臉都白了,連小元宵的膽子都比不上。是不是啊,小元宵?”

小元宵還惦記著那條漸行漸遠的蛇,趴在爹的肩膀上,戀戀不舍地盯著侍衛的背影,並沒有理睬。

夏侯世廷得了個沒趣兒,臉色有些尷尬,雲菀沁忍俊不禁,幫他解圍,將小元宵抱過來:“三爺怎麽過來了?”

夏侯世廷將兒子給了她手裏,瞄了一眼韓湘湘主仆,隻道:“齊懷恩,將韓氏請去旁邊的明光閣。”

雲菀沁一疑,卻見他俯下頸柔聲:“你也一塊兒過去。”

她故意虎著臉:“韓氏要去,我才不去。”

這就是他剛才聽說後擔心到現在的事,就怕她誤會了。

“不去也得去。”他趁人不注意,拍拍她屁股,催促,“快點。”

她將他的手打下來,這才將小元宵給了晴雪和珍珠先送回瑤台閣,跟初夏先過去明光閣。

不遠處,韓湘湘已將女兒哄好了,此刻見皇上與雲氏母子相處宛如一家三口,哪裏像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和謹小慎微的妃嬪,頓時垂下頭,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飛快拭了去,然後將女兒給了呂七兒,獨自朝明光閣走去。

明光閣。

燕王從王府被召進了宮裏,被禦前幾個公公領到了這兒,還覺得奇怪,若是談正事,應該去議政殿或者禦書房,若是說家常話,也該去乾德宮那兒,怎麽跑來這裏了。

等了會兒天,燕王聽見門檻外傳來男子步履聲,一聽就知道是皇兄的聲音,忙起身迎過去:“三哥怎麽把皇弟叫這兒來了……”因兄弟感情好,兩人私下相處還是按照舊日的稱呼。

話音一落,燕王卻看見跨門進來的男子臉色有些不對勁兒。

夏侯世廷沒應聲,一進來,背手坐於上座。

燕王一奇,跟上去:“不是北邊出了什麽事吧?還是朝上有什麽棘手事?”

夏侯世廷陰測測望了他一眼:“朝堂前線暫時安好。”

“那是不是有哪個沒眼色的忤逆三哥了!”燕王義憤填膺。

夏侯世廷沒否認。

燕王一拍大腿,罵了一句:“該死!是不是隆昌帝的那幾個舊黨,不是早就消停了麽?又鬧什麽幺蛾子?”

夏侯世廷搖首,一抬眼皮子:“光想別人,對自己就這麽有信心?”

“我?……皇弟是怎麽得罪三哥了?”燕王詫異。

夏候世廷捧了茶盅,撩開瓷蓋,慢悠悠:“當年朕叫你做了件大事,你辦得很好,隻是手腳有些不利落,沒做幹淨,留下了後患。”

燕王一頭霧水,張了張嘴:“三哥說的話,我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啊。”

夏侯世廷冷笑一聲:“看不出來啊你這小子,毛都沒長齊,還能叫你白得個女兒。朕都沒有,豈有此理!”

語氣充滿著濃濃的嫉妒。屏風簾子後,雲菀沁忍不住無聲笑起來,旁邊,韓湘湘卻是揪住羅帕,屏住呼吸。

從看到燕王進大廳的一刻,她便有些丟了魂,透過縫隙,端詳著兩年多不見,挺拔了不少的男子。

燕王聽了這一番話,卻是大驚,嘩的站起身,卻又好像記起什麽,整個人發了呆。

當年……納側妃的那夜……

韓氏帶回京城的女兒……

他……有這麽厲害?不能吧!

“記起來了?”夏侯世廷英眉一抖。

卻見燕王怔然半晌,跪了下來,變成君臣稱呼:“皇上恕罪……”

“你這是承認了?”夏侯世廷這句話聲音忒大,瞥了一眼屏風後,就是為了讓某人聽到,這樣,今天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燕王喉結一動:“那夜臣弟是怕她尋短見,才進去看看,見她不停灌酒,生怕喝死,便將她餘下的酒水喝完了,卻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以至於酒後亂性。”說到這兒,牙一咬:“但憑皇上處置!”

“處置?”夏侯世廷目色一冽,“生下來的娃,能塞回去麽?”

燕王弱弱:“不能……”

夏侯世廷便也挑明了:“當年是朕的主意,朕怎麽會怪你?得了,納側妃那夜,朕連王府都沒回,全靠你代替朕打理,最後又是你替朕進的洞房,這場儀式,倒像是你們的婚禮,說起來,也算是你跟韓氏的緣分。”

“皇上什麽意思?”燕王一驚。

夏侯世廷淡道:“你後院的侍妾,隻有原先為你啟蒙人事的幾個宮女。朕擇個機會,將韓氏母女給了你,隻是先帝爺已經為你訂下的陳國公家嫡次千金作正妃,這個婚事不能違,韓氏隻能委屈做妾。你看怎樣?”

屏風後頭,韓湘湘神情緊張地等待著燕王的回答,帕子險些要掐破。

“不怎麽樣啊皇上!”燕王嚷起來。

“你不願委屈她母女做小?”

燕王哭喪著一張小白俊臉:“皇上饒了臣弟吧!天子的女人,臣弟哪裏敢要啊,那韓氏若進了燕王府,不是每日都提醒著臣弟背叛過皇上麽?”

韓湘湘臉色一白,指縫的帕子滑下來。

“什麽天子的女人!朕與她從未有過什麽,”夏侯世廷火大,怕屏風後麵的人聽見又誤解了,壓沉了聲音:“朕說過,不怪你,當年你與她擦槍走火,朕也脫不了幹係,多少也算是朕促成的,如今將她母女賜了你,也是情理之中,哪裏來的什麽背叛。”

燕王這次卻很堅持,隻磕了幾記響頭:“不管怎樣,韓氏終歸是皇上潛邸的側妃,三哥寬宏大度,可臣弟卻實在不願因為當年陰差陽錯的春風一度,而使自己跟三哥之間有任何膈膜,更不願意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虧欠三哥!”

陰差陽錯的春風一度……韓湘湘臉色又白幾分,淚水無聲地滑了下來,唇角卻有綻出一絲苦澀笑容,可不是自找的麽,當年燕王成日追在自個兒身後勸說,她仍是死了心往坑裏跳,如今自己想通了,可老天隻會原諒浪子回頭,又哪裏會原諒過走錯路的女子,成了神女有心,襄王無意。

什麽隔膜。夏侯世廷臉色垮了,這個老八,這次怎麽強……不過細想之下,八弟推辭倒也不奇怪。他自幼與自己最親,別說女人,便是連性命身家都可以為自己不要,兩人的關係從來白紙一般,毫無瑕疵,如今與後宮的女人弄出個孩子,還接受了後宮的女人,他肯定會覺得對不住自己,也不願意損了與自己的關係。

夏侯世廷也不以權相逼,最後放話:“你不接受韓氏母女,朕不強迫,可這宮裏也容不下不潔女和並非朕子嗣的皇女,朕若是私下處置了她們母女,你不會怨恨朕吧。”

韓湘湘聽了這話,似是木頭樁子一樣,毫無反應,仿佛在聽到燕王的拒絕後,就已經心如死灰,是生是死,並不大重要了,眼淚一顆顆地往下落。雲菀沁卻是心頭清楚,三爺這話,隻怕是先想要激出燕王的心意,燕王對韓湘湘真的沒一點兒感情?她不相信,三爺估計也不信。

沉默半晌,燕王麵色極其掙紮,手掌也慢慢蜷起來,紮緊了,可最終,還是匍匐下去:“不怨恨。”

三字出口,夏侯世廷眉一緊:“出去吧。”

燕王頹然爭站起來,轉身離開,在背影剛消失於大門的一瞬,屏風後傳來一陣飲泣,雖壓得低低,卻十分無望和淒楚。

雲菀沁與哭著的韓湘湘走出來,道:“燕王還沒出明光閣,側妃還能去碰一碰。”又望一眼夏侯世廷。

夏侯世廷沒做聲,任她安排。

碰一碰?難道求著燕王接受自己?皇上現在已經徹底攤牌,知道端姐兒非他親生,燕王待自己又像個燙手山芋一樣,根本不想碰,那便安天命吧!韓湘湘露出一寸澀笑,淚漣漣地跪下來:“王妃,是我當年一進王府就紅杏出牆,與燕王酒後失了倫常,得知有孕後,怕得不得了,為瞞天過海,去封地的路上用迷藥迷暈了皇上,讓皇上以為這胎兒是他的,才保得我母女性命,可如今看來,原來皇上早就知道,倒是我可笑至極……正如燕王所說,我一條賤命,怎麽能破壞皇上和燕王的關係?罷了,隨皇上處置。”

“若隻想處置你,那簡單得很,皇上何必費精力將燕王叫進宮安排這麽一場?”雲菀沁凝視她,“隻端姐兒也是皇上的侄女,還是燕王的親女,這才花了點兒心思,皇上不想要等處置了你們母女後,燕王才發現自己後悔,從而積下怨氣。”

韓湘湘一聽到女兒,醒悟過來,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女兒呢?她哭聲一止,趴下去:“多謝王妃提點!”又看一眼皇上,得了允許後,磕了兩個頭,踉蹌朝外麵趕去。

廳內一空,雲菀沁舒口氣,一轉身,隻見座上的男子麵上鬆弛了許多,正持盞噙笑:“朕突然覺得神清氣爽一截了。”

“三爺叫我過來演這麽一攤子戲,無非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用得著麽,直接說不就行了。”雲菀沁勾勾小嘴兒。

她要是個這樣好打發的人,他倒是輕鬆了。韓氏攜女進宮後,他就想跟她說,隻她沒問,他也暫時按捺下去,這陣子燕王分身乏術,又不在京城,幹脆等他回了,得空進宮,再直接把真相甩在她麵前,叫她心服口服。

“韓氏灌了迷藥後,皇上果真跟韓氏沒什麽?”她眼波斜斜。

他笑意一止,受了冤屈,鼻梁有些漲紅:“灌了迷藥還能有什麽的人,你給朕找出來看看。”

她噗呲一笑,走近了幾步,見他暗暗氣悶,挑起他下頜:“那去了封地以後呢,大把的機會。”

他見她發笑,知道是又在故意戲弄自己,氣笑地將她手臂一拉,拽到膝上坐下,貼她耳邊:“去了封地後,朕就開始一天到晚窮思竭慮,想著怎麽才能快點能回來降服你這小妖精了。”說罷,輕輕一咬。

卻說天井內,燕王因為有些魂不舍守,走得很慢,快到門口,聽背後傳來一聲叫喚,頓時馬上又加快腳步。

韓湘湘見他要走,心頭更痛,卻一咬牙,飛快跑上去,將他一抓:“燕王難道連見都不肯見我一麵了麽?”

燕王拂開她,退後幾步:“側妃有話用嘴說就行了。”

韓湘湘苦澀:“以前是我避著燕王,現在是燕王避著我。若當日我就聽燕王的建議,也不至於弄得現在大家都為難的境地。”

“你現在說這些話有什麽用,”燕王垂著頭,有點兒不敢看她,她竟然給自己生了個女兒。活生生的女兒啊!他十七還未滿,像他這個年紀的皇親國戚,膝下有侍妾生的子女也不稀奇,可絕對不包含他。

那夜他匆匆離開,隻當是做了個夢,雖說三哥之前叫他接近韓氏,勸服韓氏,可他從沒想過會把人家勸到床上去,更沒想過會勸出個孩子來啊!

一般女子就算了,可這人是他三哥的側妃啊。這完全跟他平時接受的倫常道德背道而馳。

他的頭突然有點暈。

韓湘湘揩幹淚,平靜了心緒:“我不求燕王待我像從前,更不求燕王接受我,可……”淚眼一紅,“端姐兒是燕王的骨肉,在這宮裏,是絕對不可能活下去的,請燕王想法子帶回王府養育好不好?”

“那個孩子叫端姐兒?”燕王眼一爍,卻還是埋著頭。

“是個乳名。”韓湘湘哽道,“端午生的,兩歲半了,生得瘦小,頭發也稀少,我沒照顧好她,叫她受了苦。”

燕王一抬頭:“本王……小時候也瘦小,也……是個禿子。”卻馬上又低下頭。

韓湘湘見時辰不多,再不猶豫,跪下來:“求燕王了。”

燕王盯住她,半晌開口:“她都這麽大了,不少人也見過她樣子,若是將她帶回燕王府,肯定有人發覺,始終還是知道她原是皇女的事。到時候,三哥名譽不保,我仍是對不住三哥。”

這便是他不能接受韓氏母女的原因,三哥可以對於這頂綠帽子無所謂,大喇喇將兩人給他,可他卻不願意,他這一生都是維護三哥的,從幼時喝了赫連貴嬪的一口奶水,跟三哥玩在一起時,便發過誓,終其一世,隻會陪伴三哥身邊,輔助他,幫襯他,卻不會做出一絲令他有損的事。

“燕王隻在乎皇上,卻一點兒不在乎自己的親生女兒麽?”韓湘湘失聲痛哭。

燕王頭又開始疼起來了,再不做聲。

韓湘湘絕了希望,擦幹了眼淚,打起精神,再不多說了,打著晃走出明光閣。

燕王在原地呆了會兒,腳步聲踱近,一抬頭,三哥出來了,站在不遠處,似是看到了。

他頓了一頓,忽的上前撩袍跪下:“我知道,三哥當年肯納韓氏,純粹是因為不願違逆先帝爺的權宜之計,可韓氏到底是先帝爺賜的婚,請三哥網開一麵,說個不好聽的,三哥當初能攝政,眼下能走到這一步,韓氏也算是有點兒幫助,至少能讓先帝爺滿意您的孝順……如今,三哥能否對她母女從輕發落……打入冷宮,終生禁足都好,隻要讓她們活著……”

這樣的求情都說出口,卻就是不願將韓氏母女討去。

這個兄弟是自小最親近的,他若是真心想要,自己怎會顧忌那些什麽麵子裏子,偏偏這老八就是想不通,鑽了死理,強送他,隻怕還讓他不安心一生,隻能讓他自己來求。

夏侯世廷攙起他,語氣遺憾:“宮規難違。”

燕王臉色一變,眼圈微紅,卻再沒說什麽,轉身離開。

望著燕王的背影,夏侯世廷淡道:“八弟別的事兒倒是伶俐,可男女事上心竅開得有點兒晚,慢個一兩拍。”

“那就隻能靠逼出來了。”雲菀沁輕道。夏侯世廷望她一眼,唇角彎起弧度,卻並未多問什麽,她作甚,自己依著便是,這後宮,遲早不是她的麽。

燕王這事兒料理清了,夏侯世廷一樁心事了結,與雲菀沁閑逛了半段路,就回議政殿書房去了,還有兩堆北地的軍務折子沒批完。

果然跟前世差不多,公務狂的秉性又冒了頭。

走到快要分開的僻靜小宮道,四周沒人,她才在他拚命的暗示下,叫齊懷恩和初夏避開,踮腳勾住他脖子,湊近去,輕輕碰一下他臉,看著他饜足離開,才苦笑了下,帶著初夏朝瑤台閣的方向回去。

快到瑤台閣時,初夏見她步子一刹,忙問:“怎麽了?”一路都見主子凝神不語,似在想什麽。

“今天禦花園那蛇,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初夏當然覺得有問題:“主子說是人為?”禦花園逛了不下數十次,幾時見過蛇蟲鼠蟻?宮裏的人精心得很,這種可能會傷人的凶物,怎可能有出現的機會,可今天剛巧遇著韓氏母女一行人,就出現這種情況。

“你去一趟仙居殿,找個原本仙居殿當差的下人,探聽下韓氏回去後的情況,”雲菀沁睫一閃,那蛇若真是韓氏一行人故意弄的,卻肯定不是韓湘湘,一來她沒這膽子和心智,進宮這副慘淡光景的樣子,也沒心思興什麽風浪,二來當時端姐兒也跟小元宵在一起,她怎會讓愛女也麵臨險境。

那就隻有一個人了。

仙居殿內,韓湘湘一回去就坐在臨窗榻上,沉默不言。

今兒這事不能白做,雖說沒嚇著那小野種,但趁這機會,教育一下側妃,激發激發她也是好的。呂七兒叫人都退下,拉上簾子,走過去:“側妃,您看看今天,兩個小家夥遇著蛇,皇上一來,第一反應就是抱起那小元宵,端姐兒在地上嚎啕大哭,皇上卻沒看見似的,眼裏隻有那個小拖油瓶,哪裏有皇女,事後才想起來,問一句。側妃啊,您是當娘的人,難道就不心疼麽?奴婢求您了,您就當是為了端姐兒,也得爭口氣,與那雲……”

“啪”一聲清脆巨響,摔在呂七兒的臉,讓殿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呂七兒捂住臉,不敢相信韓湘湘竟跟自己動粗,此刻的韓側妃,一改平日的溫馴懦弱,竟臉色漲紅,站了起來,直直盯住自己:“閉嘴!你這狗奴才好大的膽子!那蛇是誰放進草叢的,你當我不知道麽?一個人離開了半天,一回來就要跟端姐兒把尿,你平日對端姐兒幾時這麽關心過?……你心裏當真惡毒,險些就差點兒害了皇子和端姐兒!你居然還在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今天這事兒就算了,你若再對瑤台閣那邊的人有一分一毫的不軌,我就算被你牽連,也得舉報你!我一次又一次容忍你,連你害了小彤我都不說話,不過就是看著你幫我冒著風險,擋過災,可如今想來,你哪是幫我,全是為了幫你自己!收拾了你的包袱,滾出我的仙居殿!明天天亮後,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呂七兒震住,半天才醒過來,忙跪下來抱了側妃腿腳:“側妃,奴婢知錯了,不要趕奴婢走啊,這皇宮內院啊,奴婢能走到哪裏去啊,宮門奴婢也出不了啊。”

韓湘湘氣頭上,狠命踢開她:“我去內務府捎個話,將你送進冷宮當差,或者說你生病了,不能再留在宮裏,怎麽都好,反正我就是再看不得你!若再不走,別怪我下狠心了,小彤死得冤枉,你當我忘得了?!滾,滾!現在就去收拾!”

呂七兒生怕她真的馬上要去內務府打招呼,手一鬆,再不敢多求情,隻畏縮道:“主子,您先消消火。”說著,先灰頭土腦地出去了。

傍晚時分,有個宮人匆匆去了瑤台閣,將初夏叫了出來,把韓側妃怒斥貼身婢子七兒姑娘的情況低訴一遍。

果不其然。初夏冷笑一聲,拿出賞銀遞給那宮人,示意知道了,見著宮人離開,方才進屋轉告主子。

仙居殿內,呂七兒被吼了一通後,並沒走。

大半夜的,她在宮婢居住的耳廂床榻上翻來覆去,不時起身,看一眼精致的房間,再摸一摸高床軟枕,自己是韓氏的貼身近婢,一人獨占一間殿室,俸祿厚,還有滿宮殿的小丫頭小太監們奉承自己。

便是韓氏真的不濟事,倒了,隻要自己人還在宮裏,何愁沒機會再投奔另個主子?

走?走個屁。

在皇宮當差,勝過在民間當普通門戶的千金小姐,這番榮華,既經曆過了,又哪裏舍得放手。

算了,明天早起再去哄哄那韓氏吧。

想著,呂七兒被打腫了臉就疼,吸口冷氣,罵一聲,下床去櫃子裏翻藥,正翻了一半,燭火一閃,門開了,冰冷腳步踩著地麵,湧進來。

她一驚,回過頭去,隻見初夏領頭,一左一右是晴雪和珍珠,身後還跟著一個公公和一個侍衛,頓時手一鬆,藥掉了一地。

“你們……你們為什麽半夜能闖進仙居殿……這是幹什麽?來人啊,來——”呂七兒剛扯著嗓子一喊,便被侍衛用布條塞住嘴,又捆了手腳,被摁倒在一把雕花椅上。

“嗚,嗚嗚……”呂七兒驚恐萬分,仍在踢腿,含含糊糊道:“你,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初夏捏住她下巴,往上一抬,眼神厭惡,嘴角又掛著一絲冷笑:“怎麽進來的?自然是你家主子打開殿門,讓咱們進來的。七兒姑娘真想永遠留在皇宮,步步高升?”

呂七兒一呆,停下掙紮和吵鬧。

人心不足蛇吞象,初夏淡道:“七兒姑娘這個心願,我家主子幫你達成,也算是最後報答你家哥哥一次了,從此兩清。主子不但讓你留在皇宮,而且還讓你成為後宮妃嬪,今後大宣曆代帝王後妃同伴在側,你看如何?”

呂七兒不敢置信,雖然不知道真假,可光聽這事便已心跳得厲害,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含著布條兒,口齒不清:“不,不是……騙我吧……”

“一句虛言,天打雷劈。”初夏意味深長地一笑,又湊近她耳邊,“不過,出於交換,七兒姑娘也得告訴咱們,那青蛇真是你自個兒的主意,還是有人指使?”

呂七兒沒料到他們居然知道了,瞪大眼睛。

“放心,若是真怪罪你,咱們一進來便,”初夏手作刀,往脖子上做了個殺頭的姿勢,“……又何必跟你磨嘰。”

呂七兒考慮片刻,再不猶豫,待口中布條兒一脫,就湊近初夏耳邊,吐出那人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