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護好他

“去哪裏?”雲菀沁奇問。

夏侯婷也不多支吾,左右一看,將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皇嫂一出宮,過得逍遙自在,把宮裏還躺著的人都忘了吧?”

雲菀沁短暫一怔,道:“太子的傷勢恢複得怎樣?”

“恢複得怎麽樣,三皇嫂自個兒去頌元殿看看不就行了,”夏侯婷笑,“三兩步的距離,來都來了,又不遠。”

雲菀沁道:“長樂,我提前沒打招呼,怕不大好,還是得避忌關係。”

“太子哥哥說得沒錯,三皇嫂果真是個沒心肝兒的,”夏侯婷一嗔,倒也不見得真生氣,卻叫雲菀沁有些遲疑了,“太子哥那傷勢,外人隻當是墮馬,你當我還不知道實情麽?三皇嫂連去看一眼都不願意。”

見雲菀沁不語,夏侯婷又趁熱打鐵,湊耳道:“……躺在床上,還不忘派年公公去幫襯著三皇嫂親戚的官司呢。”

一提起表哥和紅胭,雲菀沁真的是猶豫了,表哥已發配嶺南,可紅胭卻還是得要救的,眼看時辰不多,正發愁,今兒去看望一下,倒也好,看能不能請太子再想想法子。

夏侯婷趁她鬆了口,將她腕子一捉,笑起來:“走走走,還等什麽,快去也能快回!”

一會兒工夫,兩個人就到了東宮。

跨進宮門,蘭昭訓領著兩名保姆和乳娘,抱著小皇孫,站在宮院裏,看似已經等了許久。

一見兩個人來了,蘭昭訓臉上露出欣喜,迎過去:“公主和秦王妃來了。”

這架勢,一看就是早安排好了。

早就知道太子與賢妃一雙子女關係不錯,上一次成婚前,進宮為太後上妝,不也是夏侯婷將自己引去太子那兒的?今日也不奇怪。

雲菀沁瞥了公主一眼。

夏侯婷倒也不心虛,反倒大咧咧問蘭昭訓:“怎麽,太子哥哥這幾天好些沒?”

蘭昭訓輕聲回應:“托福,太子爺一日好過一日,已是能下床了,隻太醫說傷的地兒嬌嫩,動作大了會崩開,怕留下後遺症,叮囑太子最近還是不要太操勞,等長得好一些再走動。”

雲菀沁見太子傷勢尚可,也不慌,朝著蘭昭訓,雙臂一伸。

蘭昭訓忙將孝兒抱過去,笑道:“快叫王妃瞧瞧。”

雲菀沁將孝兒從蘭昭訓懷裏接過來,見小嬰兒比起上次看見時更健壯了一些,臉蛋兒養得胖乎乎的,一雙眼黑咕隆咚,見著人,似有心靈感應,小嘴一撇,像在笑一樣。

她含笑,輕柔地握住孝順藕節似的小手,搖了一搖,胖胖的腕子上,金手環清脆地響起來,逗得孝兒咯咯笑起來,還嘟起嘴唇,努了兩下。

“前些日子王妃差人送來的禮物,還沒謝過王妃呢,還真是個好東西,孝兒這孩子往日老愛生病,多半是因為睡不好,有那香薰,睡得實沉踏實多了。”蘭昭訓笑著道。

出宮沒幾天,雲菀沁便叫初夏私下在城門處,遞禮進宮,算是認親的禮。皇家的孩子,什麽沒有?便思前想後,她親自調製了些適合嬰幼兒的睡眠淡香,做成粉囊,方便得很,打開將粉末投進香爐裏就行。

夏侯婷給太後請安時,也隱約聽說過孝兒認秦王妃做義母的事,今天一看才知道是真的,笑道:“原來王妃是孝兒的幹娘,那三哥也算是孝兒的幹爹吧?這孝兒也算是洪福齊天了,親爹是太子,幹爹幹娘是秦王與王妃。”

這一說,蘭昭訓和雲菀沁都從繈褓處抬起了頭。

半會兒,蘭昭訓才小心翼翼問道:“秦王知道了王妃認孝兒做義子的事情嗎?”

這事兒雖然沒正大光明辦,但宮裏還是有幾個貴人知道的,雲菀沁覺得三爺應該聽說過。

可他一直沒提起,她想著,他這人本就不大關心雜七雜八的事,加上最近忙得腳不沾地,估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所以她也沒多問。

與此同時,夏侯婷見時候不早,丟了個眼色給蘭昭訓。

蘭昭訓回頭望了一眼頌元殿,抱回了孝兒,笑道:“王妃,太子在裏頭歇著,請隨妾身進去吧。”

雲菀沁嗯了一聲,又提醒夏侯婷:“那我明天早上再進宮,去壽仙殿。”

夏侯婷點頭:“明天上午卯時前,我就叫吟雀去奉天角門接你。”雲菀沁與夏侯婷約好了,跟著蘭昭訓一塊兒進了頌元殿。

夏侯婷一身輕快,神清氣爽領著吟雀,離了東宮。

主仆二人剛一走,距離頌元殿不遠處的一處宮殿長廊下,蔣妤坐在美人靠上,收回目光,輕嗤一聲,輕搖綢麵團扇:“這個長樂,閑出鳥來了?拉皮條的事兒做得不亦樂乎。這麽喜歡管事兒,何不請旨叫皇上早日將她嫁出去,去公主府去管個夠!”

這話雖似市井言語,粗俗得很,旁邊婢子卻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又道:“太子爺與景王關係好,長樂公主與景王一母同胞,自然也隨著親哥哥,處處聽從太子的吩咐,不過這事兒卻著實不地道,婚前還好,婚後還將嫂子引薦給小叔子私下見麵,成何體統?這個長樂公主,實在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簡直是被賢妃寵壞了。”

“光長樂一個人屁顛兒也沒用,還是要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看,那雲氏還又來了,我就說她始終跟太子水洗不清,便是攀了秦王府,還是不忘跟太子斷了關係。”蔣妤手腕一重,團扇也跟著晃動幅度大了,語氣惱怒,“還叫那個低賤的蘭氏抱著孝兒當幌子,給兩人打馬虎眼兒?便是說出去,也是有理由的!我就說認個幹兒子,沒那麽單純吧!呸!一群賤人!”說罷,死死盯住頌元殿的緊閉大門,仿佛一雙目能夠透視進去,已經看到什麽不堪入目的靜情景。

婢子見主子生氣,安撫:“這也是太子的意思,沒辦法。良娣也別多說了,免得叫太子聽見了不喜歡。”

蔣妤頻搖團扇,方才驅去了一絲心火,目光一挪,驀然停定:“那是誰啊。”

婢子隨著良娣的眼色望過去,隻見一名青袍烏帽的宮人站在頌元殿大門不遠處,正臨著微微敞開的窗,手裏端著托盤,看起來隻是在東宮內送茶水,人卻偷偷朝窗戶裏麵張望。

“是在東宮偏門打雜的一名公公。”婢子回答。

“將他叫過來。”

婢子遵了吩咐,將人叫過來。

那名公公聽聞風聲,得知蘭昭訓將秦王妃領進了頌元殿,匆匆過來,正盯著窗內的動靜,被良娣身邊的婢女從背後一喊,魂都飛了,差點沒摔了手上盤子,到了良娣這邊,還在發抖。

蔣妤一看他雙腿打篩子,更是心中有數兒,啪的將團扇擲到公公的臉上:“好你個賊兔崽子,居然敢在東宮鬼鬼祟祟,還在頌元殿偷窺,是不是手腳不幹淨,還是有什麽花花腸子,想要為禍東宮!”

這個良娣,素來在東宮跋扈,尤其皇後家宴被揭發一事後,很被太子器重,公公不敢得罪她,跪下來:“奴才可不敢為禍東宮啊!”

婢女斥一聲:“那為什麽秦王妃一進去,你就偷偷摸摸地張望?還不老實招了!”

公公腿軟交代:“奴才隻是幫人盯著……盯著罷了,那人交代過,秦王妃隻要來東宮,便得看著。奴才見她今兒來了,過來看看……”

蔣妤豁然開朗,仍是質問:“是誰?”

公公吭哧了會兒,不敢不說:“是秦,秦王。奴才不過是貪銀子,加上萃茗殿的章德海與奴才是同鄉,才財迷心竅,不過——奴才除了盯著秦王妃在東宮的行蹤,再沒做其他出格的事兒,也就是皇後壽宴那日,跟秦王匯報過一次。求良娣饒恕,切勿責罰,切勿將這事告訴給太子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蔣妤嘴角一揚,她管不了,阻攔不了太子,卻有人管得了,阻攔得了。

驟然,她厲聲:“好你個狗東西,東宮的下人,卻幫別人盯著東宮的事兒,吃裏扒外的東西,還敢叫我不告訴太子?!”

公公嚇得屁滾尿流,連連磕頭,不住的求情:“奴才每次都說得適可而止,並沒太過分,就是怕影響了太子與秦王的關係,也怕太子丟了名聲,良娣明察啊!”

適可而止?怎麽能適可而止!蔣妤臉色恢複了些許,聲音媚柔:“想要我不告訴太子也行,就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公公喜從天降:“請良娣提示。”

蔣妤斂了目:“你既然一直盯著秦王妃在東宮的舉止,那秦王妃在東宮與太子交往的每一個細節,應該全都清楚吧,你巨細靡遺的,全都告訴秦王。”

殿內,太子手支頤,歇倚在外殿的軟榻上。

隔著輕紗簾子,蘭昭訓輕柔道:“太子爺,王妃來看您了。”

太子支起身子,依舊一身寬鬆大袍,方便傷口長肉,道:“嗯,你們兩個坐吧。”

蘭昭訓深曉太子心意,叫下人都退下去,自己則抱著孝兒坐得遠遠,垂著頭逗弄兒子,並不做聲,留兩人相處。

雲菀沁見他坐姿健穩,傷勢應該已差不多了,仍關心道:“太子的傷快好了吧。”

“勉強能夠下地,走動還有些困難,”太子一笑,“所以,老三還能在朝上多過幾天的癮。”

雲菀沁道:“太子說笑了。太子是儲君,秦王不過是輔佐之臣罷了。”

太子笑著眼睛一眨:“咦,有什麽事想求孤?”

雲菀沁不猶豫了:“表哥的事,謝過太子了。”

太子笑意頓散,臉色沉暗幾分:“不用謝孤。孤並沒幫到他。可惜了,本是要進詹士府,無限風光的人,如今,隻怕去嶺南的路都走了一半。孤每每想著,心裏就有些痛。”這話也不是裝,培養個親信,太不容易,一下子發到幾千裏外,沒了,能不叫太子憋氣。

“國法最大,太子不要自責,事實上,表哥確實是殺了人,犯了罪,便是皇上在場,也不能不顧高祖的金科玉律。”雲菀沁道,頓了一頓,“隻是,紅胭是為我表哥抵罪,太子應該也知道。這樣死了,實在是冤枉。”

太子知道她的意思,沉默了良久,才道:“沁兒,你剛才也說了,國法最大。殺人償命,又遇國喪,這個案子,總得有人抵死,若不是洪氏,就是你表哥。”

這話一出,雲菀沁手中茶杯一鬆,砰一聲撞著幾案。

她恍恍起身,跪在紅毯上:“太子!”

“沁兒,你不求老三幫忙,能夠來找孤,孤很高興,”太子並沒即刻叫她起來,“可是,孤這次隻能對你抱歉。”

怎麽沒求三爺幫忙?隻是想多個機會罷了。可沒想到,竟真的這樣難。

他若說不行,那就肯定是不行了。他平日調笑自若,曠達不羈,一遇正事,卻比嚴厲的人,還要嚴三分。

雲菀沁喉頭宛如被噎著一層水霧,咽不下去吐不出。大局已定,紅胭,她的紅胭,難道就真的這麽沒了。

隔著簾子,太子見她睫上掛著淚露,眼色一斂,強站起來,走前幾步,欲要打簾將她攙起來。

蘭昭訓見太子不顧傷勢,彎腰一刹臉色一緊,似是忍著疼痛,忙支起身子:“太子爺——”

幸虧雲菀沁看見,馬上站了起來:“太子請坐下。”

太子收回手,輕道:“對不起。”

蘭昭訓心中驚訝,將兒子摟得緊緊,埋下頭,隻當聽不見。

雲菀沁勉強咽下眼淚:“太子身在高位,許多人盯著,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輕易觸碰國法,我不怪太子,太子也別這樣說。”卻再沒心情多留了,打起精神:“時辰不早,我先出宮了。”

“嗯,昭訓,送秦王妃。”太子見她失望,也覺得心情頗失落,頗虛脫乏力。

蘭昭訓應下,抱著孝兒,與雲菀沁一塊兒出了頌元殿。

——

養心殿。

病榻上,寧熙帝見姚福壽回來了,將琺琅藥勺丟進碗裏,讓妙兒端了下去。

他坐起來,眉一動:“怎麽樣了?”

“回皇上的話,奴才將國舅爺叫走了,兩個人應該還沒說什麽。”姚福壽稟道。

寧熙帝臉色鬆弛,卻又歎了口氣:“這孩子,朕低估了她的性情,為什麽非要窮追不舍。”

這事兒攤在哪家都不是小事,又關係到最親近的同胞弟弟,擱誰能不好奇?正好她跟那蔣胤又是認識的,到嘴邊的話,怎麽會不問。姚福壽也沒說什麽,隻道:“皇上放心,反正秦王妃已經走了,明兒國舅就要走了。”

寧熙帝卻顯然未放心下來,想了想,開口:“朕也算領教那丫頭了,今天走了,明天指不定還得來,就算不準她進宮,她恐怕也得在外麵找個機會跟國舅碰麵!——姚福壽。”

姚福壽明白皇上是什麽意思,忙彎身:“奴才知道,馬上就去安排。”

寧熙帝點點頭。

姚福壽見他臉色紅潤了一些,試探:“皇上這些日子的氣色比之前好多了。”

“噢?”

“嗯,就是從——與雲少爺見麵開始,皇上心情就好多了,身子受心情影響,也跟著越來越好了。”

自己身體怎樣,寧熙帝自己最清楚不過,這個病,隻會每況愈下,怎麽會越來越好?或許隻是因為心情不錯,精神飽滿些,看上去不如之前那麽憔悴,可核子裏,早就是腐了,爛了。

姚福壽遲疑了一下,又低聲道:“其實,便是叫秦王妃知道也沒什麽關係。老奴說個逾矩的話,皇上若是這樣抬愛憐惜雲少爺,這會兒就算……就算將那雲少爺正名,也不無不可。若是往日,便是雲少爺進了宮,皇上也不能時刻分心照顧,隻怕雲少爺在後宮生存艱難,得不到好對待,還怕遭了人荼毒……可如今,皇後沒了,太後就算有異議,叫人去勸勸,也就好了,兩個主位若都無反對之音,其他娘娘們更是不敢說什麽……眼下,倒是個好機會。如此一來,倒也能名正言順,不用這般私下……”

“不。”寧熙帝打斷他的話。

這樣喜歡那孩子,暗中拚命提拔著,偏偏不給他明位,姚福壽也不懂皇上想什麽。

寧熙帝卻是倦道:“你去辦事吧。”

待姚福壽離開,寧熙帝仰在迎枕上,心事重重。

後宮倒是沒什麽阻礙,可前朝呢?

後宮女人間的互相戕害都這樣觸目驚心,前朝更是肅殺無情。

一旦將那孩子正名,便是將他設在一個風刀霜劍的境地。

他身子日漸不好,這把椅子,多少人越盯越緊,他能不知道嗎?

其他皇子,再不濟,或是有母家的倚靠,或身邊有養了多年的近臣良將,或有多年做皇子的經驗懂得怎麽應對人事,待新君上任,起碼能夠自保。

而那孩子,除了突然從天而降的名分地位,什麽都沒有,年紀又小,跟**奔於刀雨中沒差別。

他在生,能保他周全,可一旦不在了,能保證那孩子不受人嫉恨?

又怎能叫雲菀沁知道?雲菀沁知道,就代表老三也會知道。

老三的心思,他不會不知道。

平日再不爭不搶,低調無為,這次既然領了攝政的旨意,就已經曝露了他的不甘。

叫老三知道,寧熙帝越發的不放心。

複名正位,是無上的光榮。其他皇子看在眼裏,就算不將那孩子當成競爭敵手,也會拉攏他、利用他。

更重要的是,還有她當年的苦苦哀求和囑咐……

皇帝手一滑,將枕邊的男子手絹拿起來,鮮豔如新,唯獨剪過的一道裂痕仍看著驚心。

行宮那次從雲菀沁手裏拿回定情物時,這手絹,就一直放在身邊。

他將手絹貼在鼻下,輕輕呢喃:“朕知道,你恨朕,朕便依了你的意思,護好他。”

——

回秦王府時,已經接近傍晚了。

雲菀沁一天下來快累垮了,心情也起起伏伏,一回院子,困乏襲來,鬆了秀發,換了身衣裳,什麽都暫時丟在一邊,先飽飽地睡了一覺,睜眼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床帳外掌了燈燭,一片暗暗的熔金色。

天氣越來越暖,她披了件輕軟的紗綢披風,趿著綴珠繡靴,下了榻:“初夏。”

沒人答應。

“珍珠,晴雪。”

還是沒人回應。倒是怪了,她不是很喜歡一大堆下人屋子裏伺候,可平日總得有一個人在屋子裏,起了身子,朝外麵走去,一扒簾子,隻見臨窗的一麵書桌後,坐著一具人影,盯著攜帶回府的案宗,正背對著自己,沉靜其中。

她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真是三爺回來了,隻是依他平日的習慣,一回來,馬上就會卸冠除衫,換上家中輕敞的衣裳,今天卻仍穿著爪龍繡金袍,估計還沒來得及換上吧。

剛才喊了好幾聲,也沒答應一聲,要不要這麽認真。

雲菀沁踮了腳尖兒,輕巧走過去,伸開手臂,從背後攬住他精壯腰身,整個人像一團棉花似的貼住他長背,粉頰擱在他肩頭,朝他耳朵根子吹氣:“齊公公不是說你這兩天都歇在宮裏,不回來了嗎。”

------題外話------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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