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恩賜
雲錦重說得平靜,男子卻似生了感觸,神色很不平靜。
半天,男子方才道:“嗯,那今後日常起居多注意些,再別誤了身子,下半年就要應考了。”
雲錦重見他就像長輩關心小輩,拉家常一樣,連爹都沒對自己說過這種親熱的叮嚀,心中暖意流動:“學生謝謝大人的關心。”頓了一頓,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好心好意道:“不過學生瞧大人身子似是不怎麽好,也該多保重才是。”
男子聽了這話,憔悴容顏上浮出喜愛,這孩子,既生得好,學業超群,心竅又似大人。
他強支精神,終是開口,說出今天喚他來的意圖:“過幾天,錦重就不要再去國子監了。”
雲錦重一驚:“啊?”
男子見他訝異的模樣,愈發生了疼愛之心,連病痛似是都減輕了幾分:“今後你去內書館上學吧,內書館一切資源都比國子監好,對你備考大有裨益。至於你家中那邊,我會通知一聲。”
內書館?那——那可是在宮裏,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資源比國子監那可不是好一星半點,光說教習皇子們的師長,也全是楊太傅之流的內閣重臣。
雲錦重腦子一閃,好像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卻又不敢相信,隻怔然道:“大人不是開玩笑吧,學生有什麽資格能進內書館?”
男子聽了這話,麵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笑意卻更濃:“以陪讀身份進去,無礙。”
“能給皇子陪讀的,大多也是郡王和世子們,錦重何德何能。”
“我說你夠格,你就夠格。”男子蜷拳咳了幾聲,平息下來,說:“你資質優越,便是在皇子裏麵,也沒人能及得上你,況且你爹已經升了尚書,無論天資,亦或父家,並不比其他人差多少,今後進去了,與人交往時,不用有半點自卑,更不用覺得自己比別人低微,聽見沒有。”
雲錦重見他給自己打信心,蠕了一蠕唇,吸了口氣,忽的站起來,又彎腰跪在地上:“多謝皇上。”
寧熙帝見他識破自己身份,也沒多怎麽詫異,依他聰慧,瞞也難得瞞住,靜了片刻,手一揚:“起身吧,坐下來。”
原來真是當朝皇上。雲錦重起來坐回椅子上,腦子有些嗡鳴,回過神,情不自禁:“優秀學子多不勝數,皇上為什麽獨獨對錦重這麽好。”
寧熙帝沒想過官方言辭能敷衍得了這個少年,喟歎一聲:“朕與你娘年輕時有些淵源,盡管後來沒來往了,可朕仍是想照拂一下故人之子,這一點,你姐姐也是知道的。”
娘與皇上是故交?雲錦重訝異,能讓自己進內書館陪皇子讀書,這份交情,肯定不淺,可以說,還是很深的交情。
既然這麽深的交情,為什麽以前完全沒點風聲,現在才想著要提攜自己?
許多疑竇冒出來,雲錦重惶惶的,不敢問,卻又不由自主抬起額,端詳龍顏。
寧熙帝交托完畢,揚起聲:“姚福壽,送雲少爺回國子監去。”
雲錦重看見剛剛接自己過來的白麵公公打簾進來,準備領著自己離開,卻見皇上驀的開聲:“等一下。”
兩人望過去。
寧熙帝眼神停在小少年的白淨麵龐上:“錦重,你過來一下。”
雲錦重遵旨上前,隻見皇帝抬手,沿自己的眉眼輪廓輕輕滑過,眸有感慨,語氣也盡是滿意:“好,真好。”
雲錦重不明所以。
寧熙帝已是放下手:“回吧。”
姚福壽領著雲家少爺步出園林,安排上了轎子,轉身匆匆回了亭子裏。
寧熙帝出來養心殿,又說了一番話,此刻已十分疲憊,仰於臥榻上,輕闔雙目。
自打皇後沒了,皇上病情又加重了,今天還是強撐出來的。姚福壽忙上前:“皇上,奴才去安排皇輦,回養心殿歇著吧。”
“不用,朕沒事,還覺得通體舒泰,許多時沒有過的舒坦。”寧熙帝眼皮一動,睜開眼,唇角笑意一蔓。
姚福壽光看皇上的神色,就知道,雖然今天第一次見雲錦重,卻已經是喜愛到了骨子裏,不管怎樣,見他臉色紅潤,精神也好多了,也就舒了口氣。
——
秦王府。
雲錦重回來時,天色已黑。
往常若晚回,隨從還會提前回來報個信兒,今天一行人卻統統沒個音信,雲菀沁坐到黃昏時,等不住了。
弟弟近來乖巧,從沒這麽沒周章過。
雲菀沁隱隱不安,初夏和晴雪、珍珠雖也覺得奇怪,卻安慰:“堂堂京城,又是國子監裏麵,能有什麽事兒,指不定少爺多看了兩頁書,耽擱了。”
又等了些時候,眼看著太陽落山,看著雲錦重還沒回,雲菀沁正想去跟高長史說一聲去國子監看看,卻聽門口傳來下人稟報聲音:“回了,雲少爺回了!”
幾人鬆了口氣兒,雲菀沁卻是眉一蹙:“把少爺和墨香叫過來。”
初夏知道王妃是生氣了,趕緊將少爺領了進來。
雲錦重到現在還是有些恍神,也沒多注意姐姐的表情,雲菀沁見他癡癡不語的樣子,愈發有些動怒,對著墨香道:“少爺去哪裏了?”
墨香見娘娘不喜,戰戰兢兢:“娘娘,小的不知道…小的和幾名王府隨從在國子監等著少爺出來,遲遲不見出來,隻見著一名國子監的下人出來跟咱們說,少爺先從側門走了,有點事情,叫咱們等著,不用急。小的們也不知道少爺去了哪裏,隻得在原地等著,過了一個時辰,才見到少爺被一乘軟轎送回來了,然後趕緊回府了。”
初夏怕少爺被責罰,忙勸和:“少爺還不跟娘娘道個歉。”
雲菀沁本當弟弟是貪玩去了,倒也沒什麽,這麽大的孩子哪有不愛玩的,何況近來弟弟學業緊張,受傷後又遲遲沒出去放個風,就算他不說,還準備哪天得空將他帶去遊船踏青,可就算去玩,也該通知一下,怎能叫府上人都幹著急,如今一聽墨香的話,她卻心思一疑,火氣消了:“錦重留下,其餘人,除了初夏,都退下吧。”
等眾人散去,雲菀沁盯住弟弟:“怎麽,是誰找過你嗎?”
雲錦重見室內人都沒了,平定了一下心神,將皇上叫人接自己密見的事,從頭到尾給姐姐說了。
說畢,室內一片靜默。
雲菀沁沒想到皇上竟會召見弟弟,更沒想到弟弟會被賜內書館讀書。
雲錦重見姐姐不說話,隻當她也在驚訝皇上如此厚待自己,忍不住好奇:“姐,皇上真與娘是故交友人嗎?怎麽從沒聽說過?”
雲菀沁回過神,隻點點頭:“很久以前的事了。”想了想,提醒:“錦重,皇上召你進內書館的原因,你自己清楚就行了,不要到處說。皇上是男子,娘是有夫之婦,男女有別,外人若是知道,本是清白關係,隻怕反倒會引起流言蜚語,說娘的閑話,你也這麽大了,該懂了。”
“錦重明白。”雲錦重一聽跟娘的聲譽有關,答應下來。
雲菀沁嗯了一聲:“既然皇上都跟你提前打了招呼,旨意沒幾日隻怕就得下了,那你就不要辜負皇上的心意,好好在內書館讀書吧。天不早了,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先回院子去,別餓了肚子。”
雲錦重之前被賜內書館,到底有些茫然迷惑,見姐姐沒說什麽,心情倒是高興起來,畢竟能進內書館實在是可遇不可求,點頭離開了。
初夏早看出娘娘的臉色,見少爺走了,低聲:“那內書館,聽說除了皇子,伴讀的都是皇室宗親,還不是每個宗親子弟都有這資格,除了各府的繼業嫡子,還得學業卓著,能力顯赫,被皇上青睞。本朝還沒有無爵臣家的子弟能進去。少爺這一次,實在是天大的福祉,皇上太過抬舉了。”
一句“太過抬舉”,讓雲菀沁思慮加重。
上次皇上暗中叫曹祭酒推舉弟弟提前考秋闈,雲菀沁已經有些莫名的心思,今天弟弟這事,讓她心潮更是一動,念起雲菀桐和方姨娘預謀狸貓換太子的那攤子事,皇上一聲令下,壓得緊緊,範圍波及甚小,雲府沒受半點責難,逃過一劫,當時她隻覺慶幸,反正隻要不連累弟弟就好。
難道,皇上袒護雲家,還真的是怕連累了弟弟……?
初夏見她沉思,輕聲勸慰:“娘娘也不必多思慮。皇上舊情難忘,對夫人……一直求而不得,現在對少爺好些,也在所難免。”
說起這個,就更是正中了雲菀沁說不出口的心思,卻也不好說什麽,隻點點頭。
希望如此吧。
——
兩日後,宮內傳旨,尚書府嫡子雲錦重資質厚重,在臣宦子弟中出類拔萃,特選為內書館侍讀,一來能勉勵宗親,二來亦可為臣家子弟楷模,即日開始,即賜每日進宮,隨諸位皇子讀書。
雲錦重現今居住秦王府,旨意是寧熙帝口述,姚福壽擬定,親自頒到王府。
雲菀沁在大廳內,代替弟弟接了旨,起身後,命下人為姚公公看茶問座。
揮退家奴,雲菀沁纖聲道:“皇上對我雲家一雙子女天恩浩蕩,實在有些受不起。”
聽似感恩,卻又是試探。
姚福壽一笑:“一來確實是皇上有私心,不想委屈故人的子女,二來,也得要你們姐弟二人有本事,皇上才能抬,若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想抬也抬不起來的。”
一句話叫雲菀沁也不好多問什麽,喝過茶,送了姚福壽出府上轎。
匆匆三天一過。
主子的內弟進內書館,倒也算是個喜事。
秦王府這幾天上下有些忙,為雲錦重裁製進宮的服飾,準備進出轎子,更換學業上的各類用具,還要挑選和調配每日跟隨進宮的下人,又得交代些禮節。
畢竟是去內書館,同窗都不一樣了,個個要麽是皇子,要麽是王親貴胄府上的子弟,雲菀沁擔心弟弟初來乍到,有些應付不來,趁夏侯世廷回來時,問過內書館的情形。
如今在館的幾名皇子均沒開府,仍在宮裏賜殿居住,除燕王,其他幾個皇子與雲錦重差不多大的年紀。
因燕王王爵早已頒賜,差不多也到了年紀,宮外開府就是這麽一兩年的事,去年又被頒了朝廷的差事,去內書館也不算多了。
如今主要就是十二皇子厲王、十三皇子景王、十五皇子汾王每日不怠地去館受教,再就是幾名郡王家的子弟。
雲菀沁知道這幾個皇子出身都不低,拿那十三皇子景王來說,便是與長樂公主夏侯婷是一母同胞,出自賢妃膝下,隻叮嚀弟弟不要冒犯了貴人就好。
府上裏外忙乎著,呂七兒倒也挺高興,至少進進出出沒人盯著,也沒人管自己了。
與韓湘湘約定的日子一到,早晨,她天一亮起來,好好梳扮了一番,秀發上抹勻了桂花油,綰成個可人的桃髻,又換了一身新衣裳。
時辰差不多到了,呂七兒對著院子裏的管事嬤嬤扯了個由頭就出去了。
管事嬤嬤知道她是三爺和王妃從長川郡帶回來的,素來就沒怎麽管她,今兒見她要出去,也沒說什麽。
呂七兒到了約好的地點,隻見韓湘湘帶著小彤早就等在那裏了,一笑,迎過去一福。
兩人匯合後,沒一會兒,便去了七裏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