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翻蔣氏舊賬
姚福壽一驚,蔣良娣身後不是東宮的昭訓蘭氏嗎?
寧熙帝瞄向太子。
平日笑眉喜眸,一派悠閑的皇子眼下神情陌生,雙眸一眯,麵色發沉,卻並沒半點阻止。
倒是蔣皇後,看見蘭昭訓懷抱嬰兒,頭一轉,掃到前麵的蔣妤身上:“良娣將蘭昭訓帶來幹什麽?”心裏卻是莫名一個跌宕!
侄女的神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站在大殿中間,仰起一張漂亮卻略顯俗氣的臉。
那張臉,平日謙卑,尖酸,刻薄,對自己察言觀色,無處不討好,每次看到自己臉色不好就唯唯諾諾,不敢吭聲。
現在,她卻仰麵注視自己,眸子中劃過一絲冷意,嘴角一翹,露出一絲詭譎的笑容。
蔣皇後還未等到蔣妤的答複,蘭昭訓抱著嬰兒,已經一臉驚魂失措地幾步走到禦前丹墀下。
蔣皇後心中砰砰跳著,預感越發不大妙,臉一青,斥道:“這大半晚上,風冷露重,你瘋瘋癲癲的將孝兒抱到這裏來幹什麽,你身邊那些狗奴才呢?還不滾回去!等宴會散了,自覺來鳳藻宮領罰!”
寧熙帝聽了皇後的話,亦是眉頭一皺,看蘭氏披頭散發,魂遊天外的樣子,隻怕她傷了皇嗣,道:“來人啊,把小皇孫抱過來——”
還不等姚福壽上前,蘭昭訓卻抱著孩子,麵朝蔣皇後跪下來:“求皇後放過妾身母子!妾身與孝兒自知地位低賤,隻求在宮裏平靜過完一生!求皇後不要找妾身母子,另選他人吧!”
這話一出,舉座一震,繼而嘩然散開,如波濤翻過,一浪蓋過一浪。
殿內,惟二安靜的地方,隻有太子和不遠處的秦王。
夏侯世廷周身仍顯醉態,兩臂垮在椅側,眼色卻微微發沉,頭頸朝太子那邊偏過去。
太子靜觀蘭昭訓的反應,其實,他有些疑惑蘭昭訓怎麽會願意過來,這幾天他叫人盯著蔣妤與蘭氏私下的溝通,知道蘭昭訓死活都不肯,正在這時,守在東宮沒一直盯著蔣妤動作的心腹宮人從殿在進來,彎下身,將蔣良娣院子中雜物間發生的事耳語了一番。
他釋然,嘴一抿,有些玩味,果然是沁兒,眼光一飄,落到對麵景陽王妃旁邊那個還空蕩蕩的座位。
短暫的喧嘩中,蔣皇後臉色發白,瞥一眼蔣妤,有些猜測,恨得牙齒打顫:“你這瘋婦,亂嚷嚷個什麽?汙本宮名聲,破壞皇上和太後的心情,擾亂家宴,該當何罪!來人啊,將她與小皇孫分開,拖下去,拉到宗人府的大獄!”
蘭昭訓抱著繈褓,好像被拉去宗人府的可怕抵不過座上的皇後,仍舊痛哭流涕:“求皇後放過妾身母子,另擇他人吧——”
寧熙帝心裏一動,若蘭氏不是逼不得已,怎麽會冒死前來說這話,若蔣皇後真的沒做虧心事,憑她的性子,應該會叫蘭氏當眾解釋清楚,怎麽讓人拉走蘭氏。
想到這裏,他臉肌一動,卻並沒阻止蔣皇後的吩咐。
蔣皇後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問題,而皇上——這是在保自己,這是她從沒想到的。
她隻當他對自己早沒了感情,除了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尊重,這個男人對自己絕對不會有一絲憐愛和袒護。
可他現在的行動,卻讓她心頭重重的一敲。
殿門口的侍衛跨刀進來,還沒近身,卻聽渾厚而堅決的女聲從丹墀上飄下來:“慢著。”
寧熙帝見母後攔了下來,也不好阻止,隻聽賈太後道:“皇後名譽重大,不能由著這麽個賤妾隨便鬧一場就完了,今兒這麽多宗親在場,要是沒說清楚,還不知道明兒傳出去是個什麽話。”
寧熙帝正要說話,卻聽蔣皇後道:“母後說得是,就由蘭氏說吧。”唇一勾,剛剛猛然一見蘭昭訓抱著孩子被蔣妤進殿,氣糊塗了,其實倒也沒什麽,就看她能說出個什麽,又冷得叫人徹骨地瞟一眼蔣妤,眼色裏盛滿了秋後算賬的意思。
就算蘭氏知道她對小皇孫的目的又如何?
告狀說她對小皇孫好,是因為有心叫小皇孫代替太子?這算個什麽罪名!
可笑!
這蔣妤,果真就是沒大腦的,想要給自己使絆子都不會!
原先留著她,是想她雖然腦子蠢,卻還算忠心。
這次之後,幹脆就換了這反咬自己一口的家犬!
賈太後見皇後也同意了,朝蘭昭訓:“皇後素來疼愛孝兒,皇子中的皇孫這麽多,隻有孝兒,皇後最是經心,幾乎每天去派人看,天下幾個祖母能當成這樣,你這話,實在是太傷皇後的名聲,是指責皇後道貌岸然,苛待你們母子嗎?”既然關係到皇嗣,那就絕對不能糊裏糊塗,就這麽算了。
“啟稟太後,”蘭昭訓聽侍衛鐵靴宛似潮退,鬆了口氣,眼淚卻更是嘩嘩直淌,看了一眼懷裏剛剛喂過母乳的兒子,道:“不是不好,正是因為太好了,好得叫咱們母子驚心,——那些潑天的富貴,人上人的尊榮,孝兒身份低微,消受不起啊!”
“你給哀家將話說清楚!”賈太後越聽越是糊塗,“為什麽會消受不起!”
蘭昭訓氣息哽咽,望向蔣皇後,目光中充滿著驚懼:“皇後每日會派中宮的一名貼身嬤嬤來看望孝兒,有時那白令人也會跟來,嬤嬤看望孝兒的時候,白令人就會將我拉到嬰兒廂房外麵的廊下,叮囑妾身,說孝兒是東宮現下唯一的子嗣,什麽都比不上孝兒金貴,叫妾身對孝兒經心養育,千萬不要有半點閃失,若孩兒有任何病痛,便拿妾身是問……”
“這也是因為皇後寶貝小皇孫,雖言辭嚴厲了些,卻也算正常的,有什麽問題?”賈太後皺眉。
蔣皇後臉上溢滿了鄙夷和嘲諷,抄起手邊的杯盞,呡了一口,心中早恢複一片祥和。
蘭昭訓含淚:“妾身聽著這前半句,也覺得沒什麽,還客氣回應,小皇孫被妾身這個身份不高的生母拖累了,一個昭訓之子,竟勞煩皇後這麽牽掛,實在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白令人卻叫妾身不要妄自菲薄,小皇孫身份現在是不高,日後說不定……”
“說不定什麽?”賈太後身子一彈。
“說不定,萬人之上。”蘭昭訓擦了擦淚。
天下還能有誰是萬人之上?不就是皇帝或者要當皇帝的人!
蘭昭訓繼續道:“…妾身隻當白令人是說孝兒可能是皇太孫,有些驚訝,卻苦笑回應,太子日後的子嗣肯定不止孝兒一個人,萬人之上的皇孫,就算不是出自太子妃的膝下,也絕不會出自妾身這低賤昭訓的腹中,萬人之上?嗬,又怎麽能輪得上孝兒。白令人卻笑了一笑,說妾身的野心也未免太小了,皇太孫算得了什麽,直接即儲位還差不多。”
此話一出,殿內又是一片軒然大波。
太子還在,小小嬰兒怎麽可能即儲位?這難不成——是在說太子活不到登基?
就算太子不在,皇上膝下還有一堆皇子,按照父傳子的常理,也輪不著皇孫來即儲位!
皇後的意思,似是想要扶這小嬰兒……可太子好端端的,年輕力壯,無病無災,儲位又怎麽會落到小皇孫頭上!
眾人揣測著蘭昭訓的話,不禁交頭接耳,想到深一層的涵義,皆是背上一寒,卻哪裏敢說出來。
蔣皇後冷笑:“本宮倒不知道白令人說過這種話,就算說了這話又能如何?這話,請問能定本宮什麽罪?”又頭一偏,瞥白秀惠:“怎麽,白令人說過這話?是不是蘭昭訓會意錯了啊。”
白秀惠遙遙一福身:“奴婢奉娘娘的命去東宮時,確實跟昭訓叮囑過類似的話,可昭訓許是聽岔了吧,奴婢的意思,隻是想說小皇孫貴重,叫昭訓精心罷了,昭訓想到哪裏去了?”
賈太後蹙眉又瞄向蘭昭訓。
蘭昭訓弱弱垂著頭,抬起眼,哀怨又惶恐地看一眼白秀惠:“噢,是妾身多心了嗎?那麽,後來白令人為什麽又叮囑,太子每次來妾身這裏時,”說著,騰出一隻手,從袖口裏抽出一小包牛皮紙包裹的東西,夾在手指間,亮於眾人眼前,“將這個加進太子的酒菜裏呢?”
蔣皇後臉色一變,自己根本沒交代白令人這麽做過!
白秀惠也想不到這蘭氏睜眼說瞎話,急了:“奴婢從沒這麽交代過!蘭昭訓手裏拿的是什麽奴婢都不知道!昭訓這是亂冤枉奴婢和娘娘!”
“白令人隻說是補身子的東西,每次加一點就行。可妾身膽小,加上聽了白令人那話,知道了皇後的心意,生怕太子被皇後加害,每次都將這藥粉給偷扔了。”蘭昭訓身子一軟,泣不成聲,緊緊抱住小皇孫,不易察覺朝蔣妤瞥去。
蔣妤心中滿意,唇角也勾起一抹得意的淺笑,姑姑,光憑蘭昭訓幾句話,哪裏能定你的罪,就知道你會不認賬!
姑姑,你這輩子高高在上,該是還沒嚐過被人誣陷的滋味吧!
這包砒霜,是知道自己身子被毒得不能生育後準備的,是宮裏廚房用來藥殺耗子的,叫婢女去偷了一些,現在,就拿來為你送行吧。
這時,賈太後叫來的太醫已經到了嘉禧殿內。
太醫將那紙包接過來,一聞一看就知道是什麽,照實稟報:“皇上,太後……是砒霜。全部吃下,暴斃後馬上就能查到死因,可每次服用一點,會使人逐漸體弱、萎靡不振,導致衰亡,就很難查出緣由了。”
賈太後與寧熙帝雙雙一震。
殿內人紛紜議論起來,若皇後真想加害儲君,白令人交代蘭昭訓這麽做,也是合情理,一包叫蘭昭訓灌給太子,死了絕對能查出來,不如每次給一點,慢性毒殺,才神不知鬼不覺 。
“本宮從沒害太子的心思,運毒投毒的小人,沿著線索一查,就知道是誰了。”蔣皇後瞥一眼蔣妤,猶自鎮定,想要誣陷她?好笑得很。
寧熙帝雖然心中電閃雷鳴,一時之間,卻不願相信。
蔣氏素來清雅高貴,不沾塵埃,這些年,每逢看著自己有了新寵,她半句怨言都沒有,還勸自己雨露均施,怎會出這種惡毒事。
在寧熙帝心目中,雖然與蔣氏沒有熱烈的男女歡—愛激—情,卻始終將她看成聖潔蓮子,就算偶有些不合自己心意的事,也願意順著她。
看一眼蔣氏,寧熙帝秉持著自己的心意:“皇後從嫁於朕,到現在,一直謹守禮儀,賢惠不爭,淡泊無欲,朕不信她會做出這種惡事。”
“運毒投毒的事,皇後也不是第一次做,何必裝得高潔如月中仙,惺惺作態?”事至此,蔣妤終於開了口。
蔣皇後見她挑明了反戈,笑得叫人觸目驚心:“本宮見與良娣有血緣,待你為至親,良娣秉性粗陋,膝下無子女,沒資格當正位,本宮秉持公正心,無法昧著良心捧你做太子妃,卻沒料你氣急敗壞,竟平白冤枉本宮。”
“妾身無法誕下子女,便是因為長年服食你的相克之物,才壞了身子!”蔣妤情緒略微激動,目泛水光,喘著粗氣,再次掀起眾人的驚訝議論。
繼而,蔣妤又平靜下來,冷笑:“……皇後用毒害人前科累累,毒害妾身不能生育,十多年前,更是毒得皇子被逼出宮,多年不愈,避居偏僻北城,遲遲不敢返朝!現在用小皇孫當儲君來誘惑蘭昭訓毒害太子,算的了什麽?”
這話一出,眾人目光望向秦王。
“大膽!你這是決意要將髒水統統潑本宮身上!”砒霜的事兒是被冤枉的,蔣皇後一點不擔心,由著查就是了!卻沒想到蔣妤是用砒霜的事牽出另兩件事,開始有些心緒不穩了。
蔣妤扭過頭,望向蔣平:“十多年前的一天,妾身年幼不懂事,一日與婢女捉迷藏,藏到了主人房的箱櫃裏,後來蔣大人夫婦進了房間,妾身無意看見蔣大人好似給了蔣夫人什麽,說是皇後暗中托人要的,叫夫人請安時順便夾帶進宮,偷偷給皇後。妾身當時還挺好奇,皇宮裏有什麽東西沒有?皇後還有東西需要從宮外帶嗎?第二天,蔣夫人進宮給皇後問安,接著沒幾天,秦王便中了毒。後來,妾身才知道,皇宮裏什麽都有,唯一很難得到的,就是那些五花八門,讓人輕易查不出的毒藥!嗬嗬,蔣大人,你說當年,你叫蔣夫人給皇後帶的是不是就是這個東西呢?”
蔣平早就被這架勢嚇得腿軟,要不是兒子死死牽住自己衣裳,隻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出宮,這會兒也說不清楚話,遲遲不做聲。
蔣弘濟見爹爹又在猶猶豫豫的,坐不住了,低低道:“爹,這丫頭都這份兒上,不說也得說了。”將蔣平朝外麵一推。
蔣平一個踉蹌出去,無可奈何,頂著蔣皇後如鋸子一般的目光,跪在了大殿中央。
寧熙帝聽蔣妤說到此處,早就臉肌震顫。
若蔣氏真的做過,那麽,這麽多年的不爭,不搶,淡然,高潔,就全部是裝出來的。
自己這個陪伴了將近一生的妻子,又到底懷著怎麽樣的心思?
那時,赫連氏正當得寵,宮裏想要害赫連氏的人並不少,隻沒料到老三被毒一事,竟是她主謀。
寧熙帝的心動搖了,氣促起來:“還不老實交代!”
蔣平本就老實得要命,被雷霆大怒當頭一炮轟,魂兒都沒了,哪裏還敢支支吾吾,竹筒倒了豆子,哭喪著臉:“當年皇後召微臣妻子進宮,前兩天的晚上,微臣收到皇後派人的密傳,說要準備……準備毒藥進宮,最好是無色無味,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微臣不敢正大光明地去買這些東西,剛巧與一個煉丹方士交好,那方士手邊有不少藥粉毒物,微臣趁他不備,偷偷在他那兒隨便拿了些毒藥,叫夫人進宮時給了皇後,可微臣真的不知道皇後要這個幹嗎啊皇上——皇後交代的,微臣不敢不遵從啊——皇上請饒了微臣啊——”
蔣皇後身子癱軟,在宗親們的喧囂中,椅子內滑下了半寸,卻仍是臉色不動,斬釘截鐵地否認:“秦王不是本宮毒害。”
賈太後望著身邊的皇後,聲音已在顫抖:“皇後,蔣平都已經說了,難不成,你的侄女和你的兄弟,都在冤枉你!”
寧熙帝臉色鐵青。
蔣皇後看了一眼站在殿中搖搖欲墜的弟弟:“本宮承認,當年確實叫蔣平帶過違禁毒藥進宮,可卻沒毒殺過秦王。”
“還在狡辯。”寧熙帝聲音如冰淬過一樣,一臉的痛心疾首,最大的悲哀不是別的,而是自己這幾十年認人不清,到頭來看錯了她,“當年朕叫人查秦王中毒一事,那乳娘身上就是無色無味的透明毒藥,正是你要蔣平帶進宮的那類毒物。”
蔣皇後緩緩站起身,“乳娘身上的毒和蔣平給本宮的毒,到底是不是同樣的毒,隔了這麽多年,也查不清楚了,並無鐵證,憑什麽說一定就是妾身?本宮最後申明一遍,本宮承認叫蔣平帶違禁毒藥進過宮,可叫蔣平運毒進宮,不代表本宮毒了秦王,乳娘身上的毒並不是本宮施的,本宮不是凶手,本宮最多是犯了宮中私藏禁藥的錯,這一點,由太後和皇上懲罰,妾身不會說什麽。”
蔣妤氣得臉紅脖子粗,都這樣了還在強辯!
蔣皇後憐憫地瞥了侄女一眼:“所以,良娣說的‘前科累累’,完全是無稽之談,現在又故意延展,將毒殺太子一事安到本宮頭上!光憑蘭昭訓這瘋婦的多心,以及一包藥耗子的砒霜,就認定本宮有心殘害太子?太子現在怎樣了嗎?”
蔣妤拳頭攥得咯咯響。
卻聽殿門外傳來聲音:“秦王被毒一事,確實已經很難靠實證斷定皇後的罪過。可太子被害的事情,卻近在眼前。”
青袍身影進殿,走到中間,停住了腳步,對著丹墀上的貴人們行禮。
夏侯世廷脊背一直,坐起身,燕王在旁邊低聲:“三哥——”卻被他眼光打斷。
蔣皇後笑起來:“秦王妃遲遲沒回,原來不是為景陽王妃去拿酒,是去與這些心存不軌的人一道變著法兒來陷害本宮啊。”
太子麵上淡笑如冷夜疏星,站起身,語氣聽上去平日一般溫和,一個字一個字說下來,卻讓蔣皇後膽戰心驚:“母後切勿怪秦王妃。秦王妃遲遲沒回,是因為孤請她將東宮的侍衛帶去鳳藻宮,在四麵進出口守著,以免母後派人偷偷回去,滅了證據。哦對,多謝秦王妃舉手之勞,秦王妃辛苦了,先回座歇著吧。”
雲菀沁微微頷首,袍袂一飄,轉到景陽王妃身邊坐下。
蔣皇後死死盯住太子。
“諄兒,到底什麽證據!”寧熙帝忍住慍怒,再怎麽敬讓蔣氏,又怎麽容得了她暗中一個接一個害自己的子嗣,尤其眼下,皇室宗親一雙雙雪亮眼睛都望著,若不公開料理清楚,今天就不是家宴了,而是家醜。
太子看了蔣皇後一眼,神情頗是遺憾:“萬采戲樓一事,爆炸物是黑火藥。彼時正好蔣胤留宿宮中,又在東宮瑤華殿,孩兒查到他煉丹房中有黑火藥,已是生了懷疑。後來秦王妃去鳳藻宮,無意在皇後寢臥發現了包裹得很隱秘的黑火藥…”
舉座驚嘩中,太子簡練地總結:“……戲樓一事,正是,母後要致孩兒於死地。”
寧熙帝喉結一動:“姚福壽,你去鳳藻宮,將餘下的黑火藥帶過來。朕要親自看看!”他不想就這麽將蔣氏交給宗人府,既是他的皇後,他便要親自審這事。
到現在,他仍不敢完全相信。
蔣皇後身子宛如秋葦,簌簌著,素來冷靜的臉龐已有些輕微扭曲。
半刻,姚福壽從鳳藻宮回來,手上捧著一個紅木製的妝奩匣,給了皇上。
看上去,就是閨房梳妝台上裝珠釵首飾的盒子。
寧熙帝沒料到她將這麽重要的鐵證雄心膽十足地丟在梳妝台上,呼吸濃重,打開,一訝,什麽都沒有,隻聽座下,秦王妃聲音傳來,友情提示:“皇上可以注意一下匣子的內壁。”
寧熙帝摸了摸匣壁,摸到一處,指腹下有些異樣,手指一勾,摳了一摳,那匣子的內壁居然鬆動起來,拿到長燭下一看,才隱約看見,匣子的上下左右四麵內壁的邊緣有縫隙!
他心頭一驚,沿著縫隙,將內壁拆了下來,外麵竟隻是薄薄一層!
原來四麵內壁全部都被鑿空了。
紅木厚實,內壁足有一寸多寬,容積並不小,再將黑火藥填塞進去,最後再蓋上一層削得輕薄的紅木皮。
看似就跟一個空蕩蕩的普通紅木妝奩匣一樣。
寧熙帝手一抖,壓得扁扁實實的黑色顆粒紛紛破壁出來,匣子一倒過來,大殿的紅毯上積高了半寸!
“是——是黑火藥!”有熟悉軍火的人叫起來。
喧嘩過後,是死一樣的沉默。
“將皇後先帶進思罰殿。”寧熙帝極力壓抑著心緒,卻讓殿內的皇室宗親們,感受到天子之怒。
蔣皇後搖搖站立著,臉上沒有懼怕,也沒有憤慨,隻餘下莫名的虛空,進殿時的榮耀,剛才皇上的偏袒,這一瞬,全都沒了。
可更讓她從頭涼到腳的是,男人看此刻著自己的眼神!
以前至少是敬重,寬容,禮讓,溫和,現在,隻有陌生和厭惡!
她身子打著晃兒中,被宮人強行攙出嘉禧殿。
姚福壽忙宣:“今兒宴散,請各位貴人們出宮!”
團圓安寧小年夜的皇室家宴,一聲傳唱中,潦草而叫人震動地收場。
蔣氏進思罰殿的五天,宮內鴉雀無聲,暗下卻是一片感慨。
證據確鑿,無從抵賴,第三天,皇後身邊的心腹太監就已經認下,那次國舅難得回京,在宮裏居住,一次皇後去看望,正巧在煉丹房看見有未使用的黑火藥,吩咐他借著為國舅清洗爐鼎,偷拿走了大量。
部分用來戲樓滅儲,因為沒有成事,餘下不舍扔掉,留了下來,以備後用。
“以備後用”四個字一出,寧熙帝聽得越發怒火衝天,她這是殺皇子殺上癮了!
除了蔣氏因為身份貴重,暫時在思罰殿等待發落,其他一幹近旁侍從,全都鋃鐺下獄。
太子趁著這火頭,怎麽會讓蔣皇後有一線喘氣的機會,將袁妃生前被蔣皇後暗中加害後奪子,又被風水陣葬在皇家陵園一事,稟報給皇上,控訴皇後心思歹毒。
寧熙帝派人去妃陵開棺,棺木中的白骨,麵朝下,頭朝天,披頭散發,嘴裏還含著大米,模樣駭人,叫派去的宮人驚悚無比。
袁妃之死,時隔多年,已經無從考證蔣氏當年是如何具體殘害她,可光看對待袁妃屍體的手法,也能叫開棺的人猜到,一定是慘不忍睹、滅絕人性的辦法!
否則,蔣皇後絕不會鎮住袁妃,害怕袁妃鬼魂回來或者投胎報複!
宮人從妃陵回來,將細節告訴了皇上。
寧熙帝聽說,大受打擊,半天醒不過神。
宮人們素來與寧熙帝一樣,印象中,這位中宮娘娘溫雅無爭,什麽都看得極淡,像是成了佛一般的人,卻怎麽會想到加害妃嬪和皇子的事兒,她一樣沒漏。
橫七豎八,皇後這麽多年的舊賬全部翻出來,眾人才真正瞧清楚這位中宮的麵目。
宮人們又聽說,皇上已經下了旨,兩天後就將皇後送往宗人府,由大理寺官員配合堂審。
就算十多年前的運毒殺害秦王一事苦無鐵證,單憑今次戲樓爆炸一事,隻怕蔣皇後鳳冠難保。
那日皇上要給秦王賜親事的事,因為宴會上這麽一出更大的事,暫時擱淺了下來。
小年夜晚上,潘氏出宮前,安慰過雲菀沁,說韓氏的事,大半是皇後一廂情願提出,如今皇後既東窗事發,惹了天子震怒,隻怕就不了了之了,叫她放心,又拍拍她手,蹙了蹙眉:“倒是可惜,太後本來已有意今兒就赦了你,不過皇後這事太大,太後他們估計最近無暇分心,恐怕又得委屈你多在佛堂待些日子了,不過應該也快了,別急。”
雲菀沁並不急,蔣氏這事塵埃落定,在長青觀多待幾天又算得了什麽。
唯一的不甘心,就是讓皇後脫了十多年戕害秦王的罪責,秦王當年被毒害的冤屈,始終不能大白天下。
聽說蔣氏牙關咬得緊,萬采戲樓的事沒法子,隻得認了,可毒害秦王的事,證據已經煙消雲散,死活就是不認。
畢竟,害一個皇子和害兩個皇子,還是有區別的,能少一份罪自然是好的。
——
蔣氏去宗人府的前一天,雲菀沁正在大堂與其他姑子做早課。
長青觀中來了人。
打頭的太監叫主事尼姑將雲菀沁喊出來,道:“太子請秦王妃過去一趟。”
雲菀沁眼皮一動,話裏藏話:“該辦的差事都辦完了,太子還有什麽吩咐,找別人吧。”
太監笑道:“秦王妃這話說的,難道太子請您過去就隻為了叫秦王妃做事兒幹活麽,還有別的重要事,您就隨小人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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