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壽桃

“什麽?”雲錦重疑,盯住麵前的胖丫頭,明明長得像一坨小籠包,上麵卻添了一抹紅,像是紅糖醃漬過的。

“沒什麽!”崔茵蘿擺擺手,示意不要在意她剛才的話。

雲錦重想想崔茵蘿的話也對,姐夫應該會上下打點,不會讓姐姐在宮裏太受委屈,也沒多問什麽了,扯了一扯書包袋子,轉身準備走,卻被一隻胖乎乎的手掌一拽,拉住了書包帶。

雲錦重目露疑色,回過頭,望向比自己不止矮一個頭的女娃。

“你這就走了啊?”

雲錦重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本來說問問姐姐在宮裏的情況,既然探不到什麽,就算了。今後你也別纏著王爺問了,反正姐姐沒什麽事兒就好了。”

崔茵蘿有點失望,他這是在暗喻自己沒用?還有,他要自己不用問表哥了,是說再不會上門來了?

一個激靈,崔茵蘿朗聲邀功:“我告訴你!今兒我還打發了個討人嫌的丫鬟!”

嗯?雲錦重一怔,又聳聳肩,管他什麽事,卻聽胖娃哼了兩聲,繼續:“……那丫鬟是王妃嫂嫂從晏陽帶回來的,暫時住在王府,趁王妃嫂嫂不在的日子,老端茶去主院套近乎,今兒被我趕跑了,還叫她今後別再靠近主院了!”

嗯……這倒是大事了。雲錦重雖然年紀不算大,但大戶人家出身,怎麽會不知道後院婢女爭寵的那些事,一聽崔茵蘿的暗示,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俊秀眉毛一皺,摸摸崔茵蘿的腦袋:“嗯,做得好,以後得盯緊些。”

崔茵蘿得了褒獎,嘴兒又翹了起來:“這個還用你說。”

為了補辦皇後壽宴,宮中忙了起來,長青觀也不例外。

皇後為後宮之主,一年一度的生辰,除了冷宮,每個宮殿自然都不敢怠慢,雖然長青觀的主事師太淨逸病得下不了榻,全觀上下仍開始抄寫佛經、縫納佛字被、佛相屏風,作為到時進獻給中宮的壽禮。

這天早晨,輪到雲菀沁正和幾名尼姑縫製佛字被,聚在前麵寬闊的大廳,一邊穿針引線,一邊聊著。

因為前段日子幫忙給宮人納鞋底,縫寒衣,雲菀沁針黹活計也更加流暢,做到一半,來了個年輕太監,跟代替淨逸主事的年長尼姑打了聲招呼,然後抬起手,指了幾個人:“你,你,你們幾個,等會兒一塊去東宮幫手。”

其中便包括雲菀沁。

因為準備壽宴,各宮各殿忙碌起來,有時會彼此調配和借用人手,也不算什麽稀奇,幾人都站起來,放下手頭活,跟著太監去了東宮。

東宮在宮闈的東邊角落,占據一隅,金簷玉柱,肅穆壯麗不比天子正殿遜色,守衛也很森嚴,正中的頌元殿就是太子居住辦公、理政讀書的殿室,旁邊散步的幾座殿室則是太子妻妾的居所。

太監領著幾名尼姑進了宮殿門,打了個手勢,讓一名嬤嬤帶著尼姑們去後院幫忙。

雲菀沁提步正要跟上,卻聽那太監低聲:“秦王妃慢著,您有別的事兒幫忙,請隨奴才來。”

雲菀沁有些奇怪,卻跟著太監登上台階,進了頌元殿。

殿內仙樂飄飄,有人正在弄弦撫琴,梁柱上繡綢晃人眼,飄蕩之中,人影影影綽綽坐在前方,雲菀沁大概明白了幾分,道:“殿下叫我幫忙,原來是讓我來聽曲麽。”

太監忙退了下去。

音一止,男子修長玉指離開琴台,抬起頭,笑了一笑:“上次孤給母後備壽宴的戲曲時,你也在場,今天自然也不能缺席。等幾名小師傅們在東宮做完活兒,你再跟她們一起回去吧。”

東宮缺人手,正好要去長青觀調幾個尼姑來幫手,太子心思一轉,順便叫人將她也叫了過來,一來讓她暫時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二來也能借機與她重聚談戲論曲。

雲菀沁知道他好意,一牽袍角,坐了下來:“多謝太子。”

一簾相隔,太子排練著曲子,是沒來得及在壽宴上進獻給蔣皇後的沉香救母,可今天的指法卻是十分暢快灑脫,好像已經跟樂曲融為一體。

比較起上次在三清殿的嚴肅,今日又是一身清風明月不沾塵,雲菀沁在簾子外默默看過去,隻見他輪廓俊雅,眼臉微垂,半闔不睜,十分專注。

要不是知道蔣皇後對太子母子做過什麽,也知道太子對蔣皇後已經起了記恨之心,眼下這副樣子,幾乎真能讓雲菀沁覺得,太子與對皇後當真是孝順和至誠。

隻是不知道太子對蔣皇後的這把火,得積蓄到哪一天,她相信,太子如今臉上有多平靜,心底的汪洋便翻覆得多厲害。

弦音戛然而停,在殿內繞了兩圈。

雲菀沁回過神,笑說:“太子技藝又精進不少,上次聽這曲子時,雖也悅耳動聽,卻還是有人為痕跡,今日卻已經渾然一體,天然去雕飾,叫人分不清曲在人耳,還是曲在人心。看來,皇後娘娘上次壽宴被耽擱了,也不是個壞事,至少能讓太子爺將這曲子練得更好,這份壽禮的準備也更充足。”

太子聽著女子的話,本是笑著,聽到最後,臉上微微一動,笑意稍凝,上揚的眸內劃過一絲詭譎光芒,卻如煙花一瞬散盡,根本讓人察覺不到,笑道:“是啊,不是個壞事,能讓孤準備得更加充足。”頓了一頓,語氣略有些感觸,“沁兒不但每次都懂孤的音律琴聲,更能猜透孤的心事,說起來,上次在沁兒麵前彈這曲子時,沁兒還是未嫁的閨中嬌質,現在卻已經是秦王妃,往日咱們還能同室看戲,憑欄聊天,短短一陣子,你我身份便成叔嫂,”說罷,緩緩起身,掀起一陣幽涼的風,手臂一抬,將旁邊的簾子大力一甩:“還得隔著這道破簾子說話了!”

雲菀沁一愣,自己猜透他什麽心事了,不過,這話聽得有些曖昧,至少,不該在惟有兩人相處的場合說出來,再看他將簾子掀開,走了出來,更覺得有些不妥,回頭看了看殿門,尼姑們做事估計還有段時辰,這會兒若是單獨回去,更隻怕被人猜疑,隻站起身,盈盈一笑:“太子不不妨再彈幾曲吧。”

說著,隻覺一縷清幽甘醇的香氣飄進鼻下。

太子喝酒了。

“怎麽,不願意聽孤說話,還不如聽曲?”太子眉一聳,走近幾步。

雲菀沁見他一語勘破,又大喇喇地說出來,也懶得繞彎子,老老實實:“是。”

“哈哈哈哈,”太子不怒反笑,“孤就喜歡你這麽老實!”說著,身型一晃,顯然有些不勝酒力。

頌元殿內水磨青石地磚,隨便一摔就不得了。雲菀沁手一抬,身子一傾,趕緊將他攙好:“大白天的,太子喝什麽酒。”

“撫琴時小酌能助興,你看看,你不是才表揚孤這次彈得比上次好了嗎?”太子慵懶倚在雲菀沁手臂上,麵頰潮紅,完全不願意站直身子。

雲菀沁一時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秀眉一擰,睨著癱得像一團泥似的男子:“太子再不好生站著,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太子見她鼻梁飛起一抹緋色,應該是慍了,心思一動,借著酒意,身子一直,將臉逼過去。

與此同時,頌元殿外,長廊盡頭,蔣妤眉心淩厲,瞥一眼身邊侍婢:“秦王妃果真也被叫來了?”

“絕對沒錯,奴婢親眼看見了,那群尼姑都去後院準備皇後壽宴的壽禮了,就隻有秦王妃,被太子身邊的太監帶進頌元殿去了……”婢女斬釘截鐵。

蔣妤再不遲疑,帶著婢女就朝頌元殿大門走去。

殿門口,剛才領著秦王妃進去的太監見良娣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良,良娣怎麽過來了。”

蔣妤見他驚訝,更覺得是做賊心虛,裏麵肯定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低低一喝:“滾開。我有事要找太子爺。”

“良娣,太子在裏麵撫琴練祝壽曲,不可亂闖。”太監一訝。

蔣妤冷笑一聲:“什麽練曲子?大白天的,有關著房門,將下人都趕出來練曲子的?”

太監一時啞口無言,仍是盡忠職守,將門死死攔住:“太子爺吩咐過,不得指示,不能讓人進去。”

蔣妤聽得更是臉色發青,竟還不讓人進去,婢女怕觸怒太子,將主子手臂一抓,小聲勸:“主子,算了,鬧大了太子肯定不高興……”

怕什麽,那秦王妃如今是受罰期間,隨便做出什麽出格的事,看到時傷的是她,還是自己!

鬧大?她還巴不得呢!嫂嫂與小叔子在一間屋子,說出去,看是那秦王妃丟醜,還是自己丟醜。

就算到了皇後姑姑那兒評理,也是自己占上風!

正在這時,裏麵傳來“啊呀——”一聲,似是男子低呼。

蔣妤麵色刷的一邊,七分酸嫉,三分震驚,使了個眼色。

婢女對著那太監一叱:“還不退下,太子素來敬重良娣,良娣隻是進去看看太子,太子絕不會說什麽!”

太監還未及說什麽,已經被婢女一把推開,隻見兩人已經推門而入,想要攔卻又不敢,那蔣良娣如今是東宮最大的女眷,又是皇後的親侄女,從來在東宮都是一手遮天,哪裏敢管,隻得眼睜睜看著兩人進去。

卻說蔣妤氣勢洶洶地疾步進到室內,隻見太子大仰八叉躺在一張圈椅裏,抱著手肘,正在嗷嗷叫著,聽不大清,隱約嘀咕著:“……最毒婦人心啊,玩笑而已,何至於……”

秦王妃站在對麵的一張茶幾邊,正在倒水,倒了一半,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

太子見良娣進來,酒意醒了,剛剛被雲菀沁差點兒折了腕子的手也不疼了,坐直了身子,臉色驟然一變:“誰準許你就這麽闖進來的!”

蔣妤上前一福:“妾身見太子今兒練琴練久了,怕辛苦了,想來看看殿下要不要茶點,正巧來著門前,卻聽裏麵有些動靜,又見殿下的貼身宮人都在外麵,隻怕裏麵出了什麽事兒,一時情急,進來看看,”剜了茶幾旁邊的女子一眼,“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是秦王妃在裏頭。”

太子活絡了一下手腕關節,皺眉:“好了,看完了吧,看完了就走。孤還要接著練琴。”

蔣妤見太子對自己闖進來的舉動並沒動怒,倒還有些息事寧人的和藹,心頭一喜,哪裏願意就這麽走了,隻朝向雲菀沁,語氣宛如拉家常一般:“秦王妃這會兒不應該在長青觀受罰嗎,怎麽竟來了東宮?”

雲菀沁道:“今日東宮有人去長青觀叫人幫忙。”

“哦,妾身是瞧見一群尼姑在後麵做事,秦王妃不該也在一起麽,怎麽獨獨一人在頌元殿呐。”

太子臉色已有些不快,眉一沉,卻仍保持平日和良娣相對的態度,語氣還算溫和:“秦王妃通曉音律,孤叫她來陪練,也是幫忙。”

雲菀沁也就順著太子的話:“是的。”

陪練?蔣妤得寸進尺,更近兩步,直直望著雲菀沁:“秦王妃在罰期就罷了,還是三皇子的妻房,隻身進入太子爺的殿室,怕是於理不合吧。”

雲菀沁正巧借個台階下,道:“良娣說的是,我這就去廚房幫手。”

太子臉色已黑,卻也不好說什麽,隻能看著蔣妤滿意地一揮手:“好,你去吧。”

雲菀沁對著太子一福身,轉身出了頌元殿。

見秦王妃離開,蔣妤籲了口氣,走近太子,隱約嗅到一股酒氣,將雲菀沁剛倒了一半的茶潑掉,重新斟了一杯,端過去柔聲道:“皇後壽宴快到,太子爺也辛苦了,先喝口茶,歇息歇息吧——”

話沒說完,男子袖子揮來,蔣妤手間的茶杯哐啷一聲落地,茶水四濺!

“誰叫你冒冒失失進來的?孤喊你了嗎?出去。”語氣克製著薄怒。

自從進了東宮,太子從沒這樣給她丟過臉色,更不提動粗。

蔣妤震驚,一股濃烈的嫉妒襲湧上來,振振有詞,脫口而出:“她是有主兒的人,且又是個有錯在身的,妾身不想讓太子爺被她牽連,也是為了太子爺的名聲著想,太子若是對秦王妃有心,為什麽不在她婚前想法子弄進東宮!”

“你當孤不想?”太子一揮袖,波動之下,又牽起了酒氣,搖搖晃晃起身,對著蔣妤冷冷望過去,轉身打簾進去。

那是對自己從未有過的冷意,不,就算對整個東宮的人,太子爺也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從沒有過這樣叫人膽寒的臉色。

蔣妤脊背升起一股寒氣。

頌元殿外,在太監的引領下,雲菀沁到了東宮後院的大天井,與一群尼姑們匯合。

太子為蔣皇後準備的壽禮是沉香救母的一台戲,舊事新編,又是太子自己撫琴,重新編曲,戲中加了一些祝壽的橋段,也算是頗有新意。

此刻,幾個尼姑正跟東宮的嬤嬤們整理壽宴戲台上需要用到的一些道具,查看有什麽紕漏,外加清洗、晾曬。

這次皇上親口提出的補辦壽宴,雲菀沁知道是秦王在操辦,可其他宮殿的主子們為討中宮皇後的歡心,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太子是儲君,皇子中的表率,更是皇後的養子,自然更加經心。

雲菀沁加入了一群人中,幫起手來。

“悠著點兒,悠著點兒,仔細著別磕著了,這王母娘娘的壽桃,講求的就是圓圓滿滿,別說碰缺個角,便是連桃葉子都別不能掉一片!”

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來。

雲菀沁和一群做活兒的女眷循聲望過去,隻見門口處,一個東宮太監指揮著兩名小太監搬著一個大托盤過來。

托盤上鋪著紅布,有個四四方方的透明琉璃罩,裏麵有個碩大的壽桃,足足有一個半的手掌那麽高,粉紅的桃肉看起來水淋淋的,搭配著兩瓣完整的綠葉,看起來,還真的像是天境的仙桃。

應該是祝壽戲上要用到的。

雲菀沁記起來,上次在宮裏與太子見麵時看過他的戲本子,太子為了祝壽,特意在沉香救母添加了一段原戲曲中沒有的:整個戲結束以後,沉香雙手捧著壽桃,繞場一圈,然後供給救下的母親,拉下大團圓結局的帷幕。

冬天的京城本來就不是吃桃子的季節,難得可貴還找到這麽碩大而漂亮的真蟠桃,也難怪東宮的人生怕有閃失。

管事太監將那個壽桃小心翼翼讓人搬過來,放到中間,吩咐一群女眷:“洗的時候小心些,可別摔了。”

幾人將琉璃罩取下來,一個嬤嬤笑道:“公公,這桃子可是要給皇後娘娘享用的仙果兒,咱們自然會提著一百二十個心。”

那管事太監知道幾人細致,也放心下來,交下就去做別的事兒了。

雲菀沁隨口問道:“咦,這桃子不是演戲的道具桃嗎,怎麽,還要供給娘娘享用嗎?”

剛剛說話的嬤嬤道:“太子爺說了,祝壽戲裏的桃可是祥瑞之桃,聽戲的人一般會吃兩口,圖個延年益壽的喜氣。”

雲菀沁瞟了嬤嬤手裏的壽桃一眼,心思莫名一動,隻淡淡笑道:“沉香救母裏添了這麽個壽桃獻母的橋段,倒是有趣多了,又正合壽宴的意圖。”

幾人笑著連連點頭,隻聽秦王妃道:“讓我看看可以嗎。”

手裏拿著壽桃的嬤嬤不疑有他,隻當她是新奇,雙手捧了過去。

雲菀沁小心地接過來,擱在膝上,雙手掬了一把清水,看似隻是在清洗桃子,卻在細細端詳著壽桃的每一處。

其餘幾人見她在清洗壽桃,便也各忙各的,並沒多去注意她。

應該是溫棚裏培育出來的品種,粉而大,色澤鮮嫩,看不出什麽異樣。

桃葉扒開,卻敏感地覺察指腹有些不平滑。

她拿近壽桃,細細查看,壽桃的下緣,綠葉的遮擋下,竟有極小的孔眼,隨意一數,密密麻麻竟有十幾個,卻顯然不是蟲蛀孔。

蟲蛀孔眼多半不規則,還會影響周圍桃肉變色,這些小孔眼是透明無色的,若不拿近細瞧,根本看不出來,都是很勻稱的圓形,而這些孔眼聚集的地方,桃肉有些微微鼓起,就像——發脹一樣。

雲菀沁屏住呼吸,將壽桃那些小孔眼處湊近鼻下,深深一嗅,呼吸驟然一止,險些喘不過氣,渾身頓時如結冰一樣,站了起來。

幾個嬤嬤還有幫忙的長青觀尼姑察覺她異樣,望過來,一個嬤嬤見她臉色有些發白,奇道:“怎麽了?”

雲菀沁手一鬆,壽桃“啪”一聲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汁液亂飛。

眾人嚇了一跳,嘩啦一聲走過來,叫起來:“哎呀,壽桃被王妃給打破了!”

那管事太監聽著動靜,也一驚,匆匆過來,一看這情形,氣不打一處:“這可是祝壽戲的重頭道具,是太子親自為皇後挑選的,秦王妃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雲菀沁垂下頭:“是我手一滑——”

“手滑!?”管事太監哼了一聲,也懶得與她說多,先去稟報太子了。

一群做事兒的女眷立刻喧嘩起來。

幾名長青觀的尼姑圍上來,頗是擔心,雲菀沁並沒說什麽,不一會兒,隻見那管事太監青著臉回來了:“太子有請,秦王妃請過去一趟吧!”

雲菀沁深吸了口氣,跟在太監後麵,離開了後院。

這次換在頌元殿旁邊的幽靜書房,管事太監推開門,氣憤還沒消,一伸手,做了個引路的動作:“秦王妃請吧!”

雲菀沁跨過門檻,進了書房。

書房內,窗戶緊閉,簾幕拉緊。

走近最裏間,太子背著手,正麵朝她。

剛剛才與太子見過麵,可不知道怎麽,不到幾刻第二次見麵,雲菀沁卻覺得有涼氣從頭滾到腳,揮之不散。

之前在頌元殿的微醺此刻全都消散不見了,男子麵無表情,好像並沒因為壽桃被毀而生氣,可是——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恐怖。

“妾身不慎失手,打爛了太子的壽桃,請太子秉公處置!”雲菀沁彎下身。

男子平日一雙笑意彌漫的眼眸此刻失去了生氣,難得的沉靜如幽潭,唇際泛起一抹涼意:“難道秦王妃不是故意打碎壽桃的嗎?”

再沒私下的親近稱呼,有的隻是謹慎,警惕,提防。

室內空氣流通得極其緩沉。

沒法子,他明顯已經知道了。

下定決心,雲菀沁抬起頭:“妾身打碎壽桃,隻是免得太子做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太子見她承認,倒是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慢慢走出書案,踱近女子,笑中卻不乏遺憾:“沁兒,孤前幾刻才誇你老實,怎麽這會兒卻又撒謊?你哪裏是為了孤,壽宴是秦王操辦,你是為了秦王不被牽連吧!”

雲菀沁隻覺紅織地毯上一雙金黃靴子就在眼前,剛一抬頭,隻覺得袖風一振,一隻手掌迎麵過來,正鉗住自己脖子,力道極大,生生讓她幾乎雙腳懸空於地麵。

喉間傳來骨骼摩擦的聲音。空氣好似阻斷了一截兒,怎麽也呼吸不進來,雲菀沁睜大眼,盯著眼前的男子。

他早已經收斂了笑意,雙目盈著血絲,不複平素的貴雅,全是嗜血之前的暴戾,眼睫震顫,英俊的眉眼充滿著掙紮,凝視自己。

他是東宮之主,這兒是他的地盤,便是殺人滅口,事後對著外人,她的死,他也有千萬種正當理由能解釋。

終於,指節一鬆弛,她覺得有新鮮空氣流了進來,身子也落了地。

整個人癱軟在地,她大喘了幾口。

他寬袖一揮,聲音恢複自若:“你走吧。”

在扣住她喉嚨時,他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雲菀沁咳咳了幾聲,站起來,撣撣尼姑袍子:“太子就這麽放我走了,也不怕後患無窮?我若現在出去,說太子在祝壽戲上的壽桃裏用鑿空心的竹管注入劇毒,壽宴上給壽星享用,我的處罰可能就會徹底抵消,太子也就萬劫不複了!”

她曾在醫經筆記中看過,有西洋醫者在大宣本地行醫時,會用纖竹削成極細的一條,再將內核鑿空,兩頭打洞,灌入藥液,然後用工具導入患者體內,稱作針藥。

剛才那壽桃上的細小孔眼,全是注入藥液的痕跡,因為針孔太小,打一劑,怕沒有效果,所以打了十幾處,而拿近一聞,確實有輕微的毒液氣味。

在祝壽戲上特意加了一出借桃獻母的橋段,再讓蔣皇後享用有毒的壽桃……沒料太子對蔣皇後的恨意果真已走到這一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剛才得知手上是毒桃時,雲菀沁渾身的冷意不僅僅是得知太子要在壽宴上弑養母,而是忽然想起前世太子被廢的聖旨。

“不羈**,狂傲難馴,不孝母,不尊父,忤逆孽子”。

若是毒殺皇後的事東窗事發,是絕對夠得上這道聖旨描述的重罪的。

而殺害養母,是為皇室醜聞,也許寧熙帝顧忌顏麵,不願意大肆渲染,才籠統下了這麽一道旨,並沒詳說。

她既然敢說這番話,就表示她絕對不會告發自己,太子眉目一動,反問:“你會告發嗎?”

雲菀沁凝住他:“不會。”

太子輕笑,眸中是信賴。

“太子若想報仇,又何必真刀實槍的拚命。毒殺總能找到蛛絲馬跡,一旦被發現,就算太子雪了仇恨,也得賠上自己,劃得來嗎?”雲菀沁輕聲說,更重要的一點沒法子告訴他,依稀記得前世,蔣皇後的離世,公告天下的似是因病去世,並不是被人毒殺而死,也就是說,太子這次就算賠上地位、性命和前途擺下一場鴻門宴,也極有可能是白費。

太子見她分明知道自己和皇後之間的恩怨,微微一怔,卻也並不太奇怪,笑意一收,冷霜襲麵,叫人不寒而栗:“當孤得知生母是如何被她殘害而死,死後還被她用風水鎮得永世不得超生,再想著孤認賊作母十幾年,就覺得什麽都劃得來了!如今,她知道孤有了異心,萬采戲樓那次,她已經決定棄掉孤這個棋子,孤若不殺她,便得被她殺。你說說——孤做這些劃得來嗎?”

雲菀沁道:“太子若是毒殺皇後,至多泄個恨,袁妃的冤死,還有被她害過的其他人,還是昭不了雪。不如在天下臣民麵前揭了她的罪行,讓皇上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樣子,將往日的債,一筆筆拿出來清算。”

太子眸一動:“父皇一向敬重她,信任她,就算拿出證據,父皇恐怕也隻會認為是子虛烏有,到時孤與她撕破了臉皮,反而還打草驚蛇。”

“那,若是皇後身邊最親近且有血緣的人揭發她,皇上可會相信?”雲菀沁反問。

太子眉宇一疑:“良娣?她和蔣氏唇亡齒寒,就算再傻,也不會揭發自己的親姑姑,不可能。”

“那就讓不可能變可能。”一字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