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清殿護妻

若不是被人揭了底兒,太子無論如何也猜不出站在殿內的婢子,居然就是雲菀沁。

這家夥的手藝還真是不賴啊,哪天有機會,一定得要討教討教,至少能用到排戲上。

好半天才醒了神,這樣子確實不雅,太子手一揮,勒令宮人帶雲菀沁下去,又吩咐:“其餘人退下吧。”

既關係皇親女眷,便是皇家內部事,有外臣在,不方便。

眾臣子正要起身告辭,卻見女子對著太子,聲音清朗:“殿下,稍後臣妾所說的,或許跟在場各位大人也是有關的,在旁邊聽聽,當個旁證也不妨。

”既然秦王妃堅持,各位卿家留下也無妨。“韋貴妃道,到底年輕氣盛不懂事,是嫌鬧得不夠大不夠醜?那就滿足她的心願。

眾人在太子的示意中,屁股又落了回去。

雲菀沁被宮人領到三清殿的偏殿,三下五除下了頭套,釋放了頭發,又慢慢摘下眉毛和麵頰上的”點綴“。

與此同時,宮人已按照她的意思,打了熱水,拿了胰子等物,一過來,女子樣子變了一半,隱隱露出了幾分姿色,原本枯黃稀少的頭發柔順濃黑,光可鑒人,因為綁久了,有自然彎曲的弧度,襯得臉型越發柔媚而秀麗,雙頰凹癟的地方奇跡地飽滿充盈起來,就像貧瘠的盆地填起了土壤。

宮人們暗中稱奇,卻見她在指腹上摸了點兒杏仁油,在臉頰上劃著圈兒,一點點將厚妝抹下來,然後俯下臉,用清水衝洗了幾遍,再用玫瑰皂胰洗了一道,最後換上宮人送來的衣裳。

三清殿,秦王妃剛剛一走,殿內人忍不住,私下交頭接耳起來。

太子叫人搬了張百鳥簇鳳金絲圈椅,給韋貴妃坐下。

韋貴妃說完要事,坐在丹陛黃幔後,透過簾子,見著臉色繃緊的秦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白嫩手指上套著的琺琅五彩護甲,還想借機會立功?這次就叫你們兩人一起玩兒完。

殿外,太監長稟傳來:”秦王妃到——“傳報聲音透著隱藏不住的顫顛,似是看見到來的人也是受了驚嚇,這,這真的是剛才出去的那一位?

殿內,太子、臣子和宮人們循聲,齊齊望過去。

呂七兒將袖口抓得死死,屏住呼吸——

絲靴輕盈踱地,錦裙掠過大殿門檻,卷起一陣細小香風。

妙齡玉人一襲簡單宮裝,沒了濃妝掩蓋,柔膚冰肌跳脫出來,眉眼似青黛寒星,顰笑自若,烏黑秀鬢與白膩玉腮相襯,宛如玉石相嵌,雖未施半點脂粉,卻照得偏殿生輝。

進殿,女子跪下,重新拜謁:”妾雲氏,拜見太子殿下。“

儀範折服眾人,幾乎忘記這位秦王妃是來領罰的。

”他媽的,還真是個女的……“唐校尉緊了緊鐵拳,不敢置信地低聲喃喃,”還他媽是個美人兒。“

”閉上你這張臭嘴,什麽女的?是秦王妃!仔細被人縫了你這張臭嘴。“官副將為人稍沉穩些,說話聲此刻也有些抖著。

”完了完了,你說我不會被治個不敬王妃罪吧?我見那小慶哥長得白淨,平日逗得最多,哎!“唐校尉已做好將死準備。

兩人正在私下嘀嘀咕咕,那一邊,梁巡撫亦是睜大眼,雷劈了似的。

舉座驚豔中,唯獨夏侯世廷一張臉是黑的。

她是秦王妃……她真的是秦王妃。呂七兒直到這一刻,腦子還在嗡嗡,不能置信,可再細細觀察身姿,眼神,還是有幾分類似,身子不禁微微發軟,終於信了。

自己曾經還在這秦王妃麵前爭風吃醋,可笑。

這樣的儀態,比自己剛剛想象的還要不知勝幾籌!呂七兒攥了一攥粉拳,垂下頭,進宮的狂喜霎時淡了許多。

上座,太子正色:”秦王妃這次實在出格,皇媳舉動為天下婦人的楷模,你是秦王正妃,更該謹守閨閣禮儀,萬事慎重小心,這次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之前難道沒考慮過後果?你是新婚初媳,年輕不懂事,尚情有可原,“頭頸一偏,聲色一厲:”秦王,難不成你這當丈夫的也不懂事?還有,秦王妃一個人是怎麽去那麽遠的地方,又是誰幫的!“

韋貴妃見這太子,說是在責怪秦王妃,字句裏卻分明在為她開罪說情,將她的過錯扯到別人身上打馬虎眼,不禁冷笑一聲,早就風聞秦王妃婚前與東宮相識,原來果真有些水洗不清的關係,不然太子為什麽這麽偏幫!

夏侯世廷身子一傾,走前幾步,施遙安清楚三爺是想借太子話,直接將責任拉到身上,心中一急,手一伸,正要去拉,卻抓了個空。

”太子,此次內子去晏陽確實是——“

話未說話,雲菀沁搶先打斷:”確實是妾身自己決斷。妾身易容混進沈家軍內,絲毫不幹旁人的事,沈家軍和王爺從頭到尾也並不知道,直到——“瞟一眼韋貴妃,”貴妃娘娘進殿那一刻,王爺方才知道。“

夏侯世廷極力壓住心頭燥火,若是可以,他真想扭住她的脖子,讓她噤聲!

他從來不覺得順著她心意有什麽不行,可這一刻,他真的後悔了!真是不該,不該將她養出這麽大滔天的膽子。

莫非她以為她是個王妃,宗人府的人就會買她的賬?在宗人府被各類手段罰得哭天喊地、叫苦不迭的皇親貴戚還少了嗎?

太子見雲菀沁將責任一人擔下來,想幫也難:”難道秦王妃不知道會受罰?“

皇上病臥在榻,太子監國理政,行天子之責,雲菀沁望著丹陛上的尊儀男子,正是個好機會,若是寧熙帝,韋貴妃興許還能插科打諢地混過去,若是太子,又怎能叫韋氏一黨好過。

”當然知道,“雲菀沁聲似玉璫,”隻是比起受罰,臣妾想要為朝廷捐一分薄力,除非太子與各位大人覺得女子之力微不足道,朝廷根本不屑一顧,不過,方才妾身聽鬱宰相和太子說過不止一兩次,皇上講過,獎賞不分高低貴賤男女,一視同仁。“

韋貴妃嗤笑:”秦王妃不要扯遠了!平息晏陽之亂,出力的是秦王、魏王和沈少將軍以及本地的官員們,你個小小女子,能立什麽功?便是真的有功,能抵消你不遵皇令、顛覆宮規、私自出京、與黃巾黨私交過密的錯?“

”不知道通過晏陽之亂,揪出一個謀逆之臣,算不算大功?“雲菀沁瞄向韋貴妃,語氣謙恭,眸子彎彎淌笑。

這話一出,兩側臣子喧囂起來。

”秦王妃,話不能亂說。“太子鎮下場麵,卻顯然還想要聽後文:”晏陽之亂,明明是暴民與山匪合力興起,怎麽會跟謀逆有關?“

雲菀沁麵朝丹陛上方:”既然連貴妃都說妾身與黃巾黨私交過密,那妾身也不怕說了,也能是個活生生的人證,黃巾黨首領呂八曾告訴過妾身,他從山鷹處得知,長川郡之所以匪禍滋生,全因官員不作為,放縱土匪,而官員不作為,又因上麵有手握重權的神秘大人物照應。“

”胡,胡說八道!“梁巡撫震驚坐直,總算知道秦王妃讓一眾臣子留下來的原因了,這是要當眾揭底!

”山鷹?那長川郡最大的土匪頭目?他一個區區土匪,怎麽會知道地方高官的事?“太子疑惑重重。

黃幔後,韋貴妃卻已變了臉色,不如之前那麽自在了。

雲菀沁見太子目色允許,語氣溫緩,唇角綻笑:”太子說的是啊,他一個土匪,平日窩在山中就跟長在潮濕陰溝裏的蟲鼠一樣,見不得光。從來賊不見兵,別說跟官府交往,怎麽會又知道官場上的秘辛事?“

太子一聽就明白了,臉肌一搐:”秦王妃的意思,是說山鷹與長川郡的官員是有勾結的?“

梁巡撫臉色發白,一個打挺出去,骨碌跪下來:”這可是莫須有的天大罪名啊!“

韋貴妃腦子一嗡,慌了起來,卻不動聲色,重重磕響椅子扶手,哼一聲:”這還真是越扯越遠了,秦王妃是想轉移風聲,抵消自己的懲罰麽?“

卻見幔外,那一襲窈窕身姿清婉一福:”妾身擅自出京的懲罰,等這大事撥雲見日後,該怎麽罰,就怎麽罰,娘娘無須擔心妾身跑了。“

”你——“韋貴妃銀牙一磨,偏偏這賤人已當了太子和群臣的麵抖出,想攔也攔不了。

太子麵色充滿慎思意味:”就算如此,最多是官員與土匪勾結,怎麽跟造反謀逆扯上關係?“

”太子,“長案後,眾人隻聽秦王沉沉開口,”若是普通的官匪勾結,談不上造反,但是這次晏陽之亂,個中詳情複雜,根據馬頭山上的土匪獄中交代,山鷹本想趁這次機會利用呂八在城內掀起民變,若本王用兵鎮壓,或者沈少將軍當下硬闖進來,山鷹剛好就能以抵抗官兵屠殺的借口與朝廷對峙,古往今來,這是起義的最好借口,而晏陽,便成了他們的第一站,長川郡是個蠻荒地,四周俱是沛縣之類的小城,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抗,他們輕而易舉便能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克製附近城池,若有不慎,便是打近京城,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些情況,本是待會兒本王述職時要稟報的。“

眾人倒吸冷氣。

”好大的野心!一個山中土匪,竟敢顛覆朝廷!“太子慍極。

”一個土匪,就算有這個野心,也很難有這麽周密的安排。造反不是個容易的事。“夏侯世廷淡淡道,”就算拿下晏陽,再殺出去攻城陷鎮,也得知道哪個城鎮薄弱,哪個城鎮兵力重,先攻哪裏,後打哪裏,這不是光憑土匪的能力能夠清楚其中細節的。“

臣子們麵麵相覷,雲玄昶觀望了半天,見勢頭似是又被秦王與雲菀沁拉了回來一點,鬆了一截子氣兒,立馬選邊站,接口:”秦王意思是長川郡官員與土匪早就私下通氣,這次宴陽之亂,那山鷹的背後,其實是當地官員的縱容?“

三清殿內,震驚議論如翻起來的劇烈波浪。

梁巡撫脊背冒汗,四肢冷意滾躥,大驚失色:”微臣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通匪,更不敢做對付朝廷的事啊!“

”梁巡撫可能不敢,可梁巡撫頭頂上照應的貴人也許有這個權勢。“雲菀沁道。

黃幔後,韋貴妃已是聽得快要暈了,氣兒都要透不過來,腳一跺毯,嘩的起來:”夠了!本宮今日是來揭發秦王妃不規之罪,不是來聽這些亂七八糟的!“

夠了?不好意思,雲菀沁還沒夠。

現在後悔了,想要中途停戰?休想,開弓哪有回頭箭!

”到底那人是誰?“太子語氣一改平日的隨和,已透出難見的嚴厲。

雲菀沁望了一眼黃幔中被氣得瑟瑟抖動的身影:”正是韋國舅。“

韋貴妃骨頭一軟,差點癱坐椅內,幸虧銀兒扶住。

梁巡撫大汗如雨下。

韋紹輝?臣子驚咋起來,心中飛快盤算,韋家勢大,一門都是重臣,尤其貴妃得寵這十幾載,更是紅透半邊天,子侄和門客遍布朝廷,長川郡的梁巡撫等人是韋氏的足蹄也不奇怪。

若長川郡官員背後的大樹確是韋紹輝,那麽依秦王這麽一說,倒也能吻合,山匪就算有那個膽子,又哪裏來的腦子能夠謀劃,莫非還真是韋家在背後策劃?

這韋家一旦生了反心,朝廷還真是難得防!山鷹真殺出晏陽,所經城池的當地官員若是韋家親信,直接開門迎賊、主動遞上虎符都是有可能!

而,韋紹輝利用土匪謀逆,自己背後操控,若快成了,他韋家便跳出來,若是不成,便也是山匪造反,與他沒丁點關係。

就算那山鷹被活捉,他也不會有半點懼意,——依他在官場的層層網絡關係,一旦土匪謀逆失敗,他絕對不可能留著山鷹的活口送給朝廷審!

殿內一片鴉雀無聲,個個心裏雖在敲鑼打鼓,卻說不出半個字。

半會兒,太子才開口:”這是大事,孤須要稟報皇上,再行定奪。“轉頭望向秦王,聲音陡揚,盤桓於殿內:”單單王妃一人之言,隻能當調查的根據,卻不能當證據,可有實證?“

往日平易近人,玩世不恭的態度,轉化為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儀態,分毫細節都不放過,既不願意放棄打垮韋氏的機會,又不落人話柄,讓別人說自己輕率,潦草對權臣定罪。

雲菀沁望著上座不久之前還在戲樓與自己爭辯戲本,在擷樂宴上讓自己為他畫戲妝的英挺男子,秦王說得沒錯,太子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單純。

夏侯世廷開口:”本王當時知道山匪有謀逆的意思,也懷疑是背後有人操控,已經在暗中搜證,隻是證據還不全,稍後便將已經查到的差人送去刑部。“

太子再不猶豫:”來人,去韋府,傳孤口諭,將國舅韋紹輝請到刑部,且令刑部尚書等人著手調查。“

黃門官應下,領著宮廷侍衛去辦了。

太子還有些細節想問秦王,揮揮手,示意外臣都退下,又厲色叮囑:”今日之事,還未明確查證,且不可到處胡言亂語,以免亂了人心,違者,重罰不怠。

臣子們回應:“是,太子。”說完,陸續俯身告退。

腳步聲過後,大殿內一片空寂。

一群領賞的將官與下人也都退出了門檻外,在遠處等待。

大殿內一陣風雨過後,恢複片刻的寧靜。

韋貴妃徹底癱在椅上,半天起不來,成了一灘稀泥,謀逆是十惡不赦的罪名,天下第一重,一旦被人指證,不管是不是,刑部必須得走一遭了。

皇上早就瞧韋家不順眼,總是百般壓製,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明著拿下韋家權勢,這些年就算如何寵愛魏王和自己,皇上也沒有想過廢儲君,重新立魏王為太子,就是因為自己娘家門楣太亮眼!

這下可好,瞌睡的人碰著枕頭,正合了皇上的心意,就算別的事兒再遷就自己,這次也一定不會怠慢,必當叫太子厲審!

這太子看似貪圖玩樂,一天到晚抱著戲折子,其實又怎麽會不願意搬掉一塊礙眼的石頭!

完了!韋家完了!如今時機,處處讓韋家陷入劣勢!

長川郡的長官是兄長私下交往的門客,韋貴妃聽侄子說過,隻是沒想過這兄長竟有謀逆的心!

一損俱損,兄侄是死是活她管不了,可若是這個罪名定下,她與魏王就算能免於死罪,又怎麽能落得好下場!

韋貴妃驚醒,現在隻不過秦王妃一人口說無憑,黃巾黨的頭頭和山鷹都死了,聽秦王這口氣,哥哥謀逆的重要證據還沒有找到,說不定——還是有希望的!

她身子一彈,咬唇低斥一聲:“去養心殿!”

滅頂之災當前,哪裏還顧得上秦王妃的事兒,扒開黃幔,韋貴妃跟太子打了招呼,正準備出三清殿,經過雲菀沁身邊,忽的一陣氣血上湧,盛寵多年,隻有自己踩踏人,還沒人敢挑自己的刺,對著宮裏的妃嬪都是非打即罵,這會兒又怎會放過害了韋家的人,柳臂一舉,揚起戴著尖細護甲的手掌,大力就朝女子粉頰上甩過去。

雲菀沁沒料到韋貴妃跋扈到這個地步,當著太子和秦王的麵就敢動手,根本躲閃不及,正等著一聲耳光清脆,卻覺得麵前一黑,有人已大步上來,攔在兩人中間,宛如城牆,擋得牢牢實實。

韋貴妃一巴掌不曾摔到雲菀沁臉上,摔到了秦王身上,護甲頂端的尖兒正好勾住秦王的窄袖,攪了一圈,刺啦一聲,劃得稀巴爛。

太子一驚,若是這巴掌打到了臉上,不是受傷就是毀容,站起身來,正要阻喝,卻見韋貴是已經氣急了,一次沒打成,反正已動了手,殿內也沒外臣,竟上前要拉開秦王繼續撲打!

夏侯世廷火燒心,護著雲菀沁,一手返身便桎住韋貴妃脖子,往外推去!

“秦王!”太子製止,便是韋貴妃無禮,也不該由秦王動手,這一下子,若被韋貴妃借題發揮,告狀告到了皇上那邊可不得了!

韋貴妃身子往後一倒,幸虧銀兒及時攙住,才沒摔倒,脖子上卻火辣辣的疼,半天才醒過來:“好啊——好!天下居然有皇子膽敢冒犯庶母!妾身這就去找皇上要個說法!皇上啊皇上——妾身被人欺負了——”說著氣憤地哭著,攙了銀兒就朝三清殿外離開。

“秦王,你太衝動了,快去給貴妃賠個禮!”太子提醒。

衝動?夏侯世廷見那女人當著自己眼皮要毆打雲菀沁,已是氣急攻心,隻恨自己當時不夠衝動,沒曾當即捏斷了她脖子,此刻隻查看雲菀沁有沒受傷,見她無礙,才麵朝太子,語氣寧靜:“謝太子好意。”秋後螞蚱,自保且不能,要告由她去。

太子見他無所謂,一怔,便也沒再多說了。

雲菀沁卻是心跳得厲害,三爺剛剛那個舉動實在是大逆不道,韋家就算不行了,韋氏卻還是貴妃,若真是鬧到皇上那邊,三爺肯定得受罰,這會兒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忙道:“我先去常寧宮看看——”

纖腕被人一捉,夏侯世廷一雙烏瞳略有涼意,牢牢盯住她,聲音極沉極低,隻有她一人聽得見:“本王自幼到大的忍耐,已經到此為止了。”

她呆呆望著他,卻聽他又轉目中流光一動:“怕什麽?大不了不要這次的功勳,最多跟四弟恒王一樣,調去個蠻荒地,到時隻有你跟我相對,更清淨!”

他自少時開始謀劃這麽久,難道就是為了被罰去蠻荒地?雲菀沁心尖一動。

正在這時,三清殿外傳來太監的傳稟:“貴嬪來了,想要與秦王見一麵。”

太子知道那赫連貴嬪許是聽說了這邊的事,便也通情達理,道:“你們先見見貴嬪吧。”

兩人出殿,見赫連氏在章德海的陪伴下,站在廊下。

赫連氏一臉的心急火燎,見到多時沒見的皇兒,半句閑敘家常的話都沒功夫說,幾步過去,顫顫巍巍:“你,你剛才打了韋氏?”

夏侯世廷道:“母嬪言重了,是貴妃無理出手傷人在先,兒子護妻心切,擋了一下而已。”

“無理?”赫連貴嬪知道兒子今兒凱旋,早就派了章德海在三清殿門口張望著,所以馬上就知道了裏麵的風波,剛才一聽說,嚇得魂兒都沒了,一邊叫藍亭去打探韋貴妃那邊的信兒,一邊跑了過來,“她怎麽無理了?她是貴妃啊,就算無理,那也有理,你怎麽能動她的手!你闖了大禍啊!藍亭說她已經跑去養心殿,肯定會添油加醋地告狀!你一個皇子與庶母動手,無論如何,都是你犯了大錯!”又望向雲菀沁,瞳仁一緊:“你怎麽就不能忍一忍呢?讓她打一打又會怎樣?讓她氣消了,不就行了嗎!你現在可給我皇兒惹了大禍!他好不容易得了這一次功勳,以後至少能得皇上親睞,在朝中有了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錢,你,你害他又回到以前,你啊你——紅顏禍水!我就知道,皇兒求了你做妃,不是個好事!”說罷氣喘籲籲,眼淚都留了出來,神魂不定,還在驚恐當中。

“母嬪,是兒子不能忍,不是沁兒。”夏侯世廷將雲菀沁拉到身後,頓了一頓,壓低聲音:“忍?像母嬪一樣忍嗎?在兒子送青檀藍亭等四人進宮前,母嬪當兒子不知道您這些年過的什麽日子嗎,每每與韋氏相對,不是被她冷嘲熱諷,尖酸辱罵,就是直接動手打,母嬪從來都是逆來順受,還處處討好巴結那惡婦。兒子每次進宮,看見你臂上的青淤,脖子上的抓痕,母嬪當兒子真的一無所知?母嬪忍了一輩子,還叫沁兒繼續忍嗎?本王辦不到。兒子現今就端了她娘家!母嬪今後與她相對,無需怯懦!她這次告不出什麽花樣來的,兒子自有對策。”

赫連氏哽住,卻並沒因此而放心,仍是喃喃:“不行……她到底還是貴妃,就算那韋家出事,她一日還是後宮的女人,你便不能跟她動手,你這是不尊不孝啊……”又指著雲菀沁,哭道:“你為什麽不攔,為什麽不攔他!”

夏侯世廷忙又開聲,打斷她訓斥雲菀沁,勸了幾句,又給章德海使了眼色。

章德海趕緊上前:“貴嬪,三爺也不是五歲孩子了,自有分寸的,太子爺還跟三爺有事商量呢,走,咱們先回殿吧……”好容易才把哭得岔氣了,還在擔驚受怕中的赫連氏攙著勸走了。

夏侯世廷回過頭,見雲菀沁沉默,溫和道:“母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卻聽她道:“母嬪也沒全說錯,我這次,可能還真的害了你。”

夏侯世廷將她手一拉:“母嬪因為身份緣故,打從來了大宣,沒過過一天挺直腰背的日子,每天都膽怯小心,委曲求全,你怎麽也是這樣子?我說過,不用擔心韋氏……”

掌心寬大幹燥而暖和,雲菀沁心定幾分,道:“我不是說韋貴妃。你剛剛說,如今韋紹輝勾結山匪的實證不全,還在搜集,我今天卻提前說了出來,打亂了你的計劃,韋紹輝今日去往刑部,必定會消滅所有證據……謀逆證據肯定無法齊全了,萬一這一次扳不倒韋家……。”

夏侯世廷笑了起來,抬手輕刮她嬌俏鼻頭:“你擔心得當真多。我一直愁怎麽開口,畢竟韋紹輝是權臣,用折子報上去,隻怕上頭不會重視,還怕韋家攔了我折子,你今日當著臣子的麵陳詞,又通過呂八的口說出來,力度震撼,讓上麵不得不重視,徹底解決了我的煩惱。”

“真的?”

“還有假?”

雲菀沁這才心裏石頭落地,釋然,見他目光柔軟,蕩著溺愛,卻又提起一顆心,重複:“你不會是為了叫我安心,糊弄我吧?”

夏侯世廷手掌一蜷,握緊了幾分,堅定:“沒有。”

正在這時,有個嬤嬤在太監的陪同下,從廊另一邊走來。

兩人鬆開手,分開幾寸,竟是慈寧宮的馬氏。

馬氏走近,福身行了禮,麵朝秦王:“太後和皇後聽說了秦王妃的事兒,特令老奴來請王妃娘娘過去思過殿一趟。”

夏侯世廷呼吸微沉:“太後可有說什麽?”

馬氏看一眼雲菀沁,歎口氣,也沒打官腔,老實說道:“身為皇室內眷,假報病情,擅自離京,竟還與暴民混在一起,就算情有可原,也是不合規矩,三王爺能叫太後說什麽?當時聽了,可沒氣昏過去。”

夏侯世廷臉一變。

就算此行有功,又揪出韋家,雲菀沁卻沒奢望會完全逃過責罰,畢竟,自己做的事兒,對於一般女子來說沒什麽,攤上自己有個王妃的身份,性質就變了,做什麽都得在那個格子裏,做什麽都能放大十倍百倍。

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輕福:“妾身這就隨馬嬤嬤過去。”

馬氏見她甘之如飴,並不哭不急,反倒安慰起來:“娘娘且放心,太後素來寵你,氣歸氣,責罰應該不會太過。”

雲菀沁臉皮一抽:“承嬤嬤吉言。”

卻說赫連氏在章德海的攙扶下走到一半,中途擦幹淚,顫聲吩咐:“走,去養心殿。”

章德海知道貴嬪還是怕韋貴妃告三爺的狀,隻得跟著過去。

養心殿外,因為寧熙帝病中不見人的關係,大門緊鎖。

韋貴妃站在廊下,餘怒未消,已經捎話給姚福壽,想要進去麵聖,此刻正在等著通傳,見到赫連氏來了,還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知道她什麽目的,喝叱了一聲:“你個賤人來幹什麽!”

赫連氏也沒說什麽,幾步上去,竟雙膝一曲,跪了下來,頓時章德海便驚叫起來:“主子,不可啊——”

韋貴妃也是嚇了一跳,卻更是得意:“你不要求本宮,你的好兒媳,自己做錯了事,還將汙水潑我韋家頭上,你的個好兒子更是不想活了,竟敢跟我動手,今兒我就叫皇上評評理!看他這個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值不值得受這麽重的嘉賞!”

赫連氏胸脯起伏,淚水奪眶而出,再聽最後一句話,臉色更是刷的慘白,抱住韋貴妃的羊皮金絲小靴:“貴妃娘娘,求你了,妾身代秦王給你賠罪了,千萬不要跟皇上說!——求貴妃娘娘了!”

韋貴妃哼了一聲,氣意又上來,見赫連氏跟平日一樣低順,冷笑:“求本宮?那你給本宮磕頭,一邊道歉一邊說你這個賤人教子不善,磕到頭出血,本宮就算了!”

章德海一驚,平日這貴妃說什麽,自家主子都會照做,不敢有半點得罪,今兒為了三爺,更不可能不答應,忙阻止:“主子,不要——”依韋貴妃的脾性,怎麽會讓貴嬪磕幾個頭就算了?這分明是故意整貴嬪啊!

赫連氏卻寧可信其有,往後挪了幾步,腰一彎,在堅硬的水磨磚石地麵上磕起頭來,嘴巴裏含著淚,含糊不清地兀自念叨著:“是妾身教子不善,是教子不善……”

每磕一下,地麵便輕微一震響,才七八下,赫連氏雪白的額頭綻出了紅花,血肉模糊。

“主子——”章德海眼眶濕潤,想要攔,偏偏又攔不住,卻聽韋貴妃笑起來:“哈哈!好乖的狗!”

正在這時,姚福壽推門出來,見到這一幕,雖然眉頭一皺,卻也沒多說,隻道:“貴妃,皇上宣您進去。”

“貴妃娘娘!”赫連氏抬起滿是血汙的臉,望向韋貴妃,眼神裏慢慢是乞求,又拚命搖頭,示意她不要說。

韋貴妃沒理睬她,對姚福壽應道:“皇上精神好些了麽?”

“嗯,今兒好多了。”

韋貴妃笑著點頭,走到門檻前,又回頭望了一眼赫連氏:“皇上今兒精神好,等會兒本宮說起你兒子的好事時,皇上應該不會太氣!哈哈!”

赫連氏癱軟在地,眼看著養心殿大門轟然關閉,章德海含淚攙住她,咬咬牙,朝殿門裏的韋氏吐了一口唾沫子,呸道:“主子該知道,貴妃怎麽可能說話算數?要你白白磕頭,結果還是要告三爺的狀!這種人,你就不該相信她啊!”

赫連氏恍恍惚惚地起身,靠在章德海的手臂裏,離開養心殿,朝萃茗殿走去。

快到殿時,章德海隻覺主子微微發抖,看她額頭還在汩汩流血,皮肉翻起,傷口不淺,光看著都疼,就算好了,隻怕也會留疤,心疼道:“主子,奴才回了殿就叫太醫來給您包紮……”話沒說完,貴嬪已經輕輕推開自己。

赫連氏臉上淚早就沒了,抬手理了理散亂的發髻,一雙深邃美目有著從未有過的冰冷,唇角略朝上傾斜,形成一個令人覺得詭異而畏懼的冷笑弧度,好像根本不覺得疼,聲音變了個人,異常陌生,手輕輕一揮:“章德海,先進殿去,將我床頭多寶閣開了。”

------題外話------

謝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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