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辣的娘兒們

沈肇帶領沈家軍出了京城後,朝西南方向而下,已經走了三天。

越離晏陽近,沿路的景色越是荒涼,氣候也越冷,大道兩邊大多都是荒蕪的莊稼田地。

再看不到京城精美典雅的亭台樓閣,幹淨民居,熱鬧店鋪。

進入長川郡境內後,路上開始斷續碰到一些因為受災北上逃難的百姓。

有的攜家帶口,有的親人在決堤水災中全沒了,隻身一人。

每當這個時候,雲菀沁就會跟沈肇打聲招呼,下馬找軍隊火頭兵要一筐子饅頭去分給災民,然後順便去問一下晏陽城的情況。

一路上,雲菀沁化名成慶哥兒,以將軍府小廝的身份,一直騎著馬跟在沈肇身邊。

沈肇撥給雲菀沁的坐騎是一匹腿長蹄圓的雪裏驄,渾身雪白幾乎無一根雜毛,雖然不算高壯威武,可勝在腳力數一數二,奔馳起來很厲害。

雲菀沁知道他的意思,行軍打仗的事兒說不準,萬一遇到什麽危險,沒別的,騎著這雪裏驄,跑。

沈肇幾乎半步都不讓她離開身邊,偶爾下車巡隊點人,查看隊伍情況,或者跟幾名副將軍師聚集商談,都叫雲菀沁跟得緊緊。

幾天下來,將士們都差不多認識主帥身邊的這名小廝了。

這慶哥兒年齡小,生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個頭跟個小雞崽兒一樣,不像部隊裏的男人們肌肉發達又魁梧,成日跟在少將軍身邊,吃飯洗澡睡覺從來都是單獨一個人,有些不合群。

將士們一開始還私下笑話,少將軍怎麽帶上這麽個娘兒們似的男子,這要是有什麽事兒,哪裏能指望他救主子!

可是再多接觸下,隻覺得這慶哥兒倒有些不一般,說話有條不紊,不但識字,還懂些醫術,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沉沉穩穩,一路風霜雨露沒叫苦,見著那些掉胳膊斷腿的災民,這慶哥兒更不緊張,有好幾次親自給災民包紮,甚至跑去附近菜地摘治療傷口的葉子,除了很少說話,膽量倒不比那些老兵差。

這麽下來,將士們才都服氣了。

不得不說,這種俊秀少年在軍隊很稀少,所以男人們對慶哥兒還是很喜愛的,過了一兩天,沈肇身邊的將官都開始親熱地喊雲菀沁“小慶哥”。

一開始,沈肇還斥責兩聲,見雲菀沁笑著聽之任之,也就沒做聲了。

雲菀沁從沒與軍隊裏男子們這麽近地接觸,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一開始還挺不習慣的,一來怕泄露身份,二來隊伍裏都是男人,將士們性情普遍都大咧粗疏,閑下來玩鬧時說話舉止都是不拘小節的。

慢慢的,她被軍隊裏將士們的爽朗陽剛,心胸開闊所感染,這對於曾經隻在後宅裏的女子來說,像打開了另一個世界大門,是一個完全嶄新的天地,沒有爭寵鬥氣,沒有拈酸吃醋,不會為了小事糾結焦心,因為你永遠能看到你的前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靠近晏陽的時候,沿路上的災民明顯更多了,天氣也更加的寒冷,坐在高馬上,眺目望過去,隱約能看到氣勢磅礴的青河輪廓。

這條大河是大宣維持民生的命脈之一,卻也是讓大宣每一任攝政者最頭疼的,青河流過的城鎮,經常麵臨河水漲潮或者決堤的災情,也是這一次晏陽之變的起源。

這天早上在驛館起來時,雲菀沁等沈肇走出寢臥,照例去了裏間,快速綁好了裹胸布條,又套上男袍,綰好頭發,剛完畢,隻聽外麵傳來沈肇的沉聲:“好了嗎?要上路了。”

她忙答應了一聲:“好了。”

這幾天在路上,雲菀沁和沈肇是同住一廂的,沈肇在裏屋,她在外屋,每天早上,沈肇會提前半個時辰起身,先梳洗穿戴完畢,然後出來,將裏麵的屋子騰給她用。

本來想一路上都穿著裹胸,可久了有些透不過氣,長久這麽綁著,雲菀沁生怕還沒進晏陽城門就得給憋死了,所以每晚睡覺前,會扯鬆一些,睡得也稍微舒服些,第二天早上再綁緊。

此刻,雲菀沁生怕耽誤了行程,也沒多弄了,匆匆出了裏屋,一邊走一邊說:“少將軍,走吧……”

沈肇背著雙手,本來站在外屋的窗前等她,回過頭打量了她一下,突然一滯,高挺的鼻梁上泛了紅。

雲菀沁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一愣,麵上也添了一抹尷尬。

寬鬆的男衫遮不住身軀隱約露出的凹凸蜿蜒,正麵看還好,側麵看,能看出些令男子心跳加劇的端倪。

她如今的年齡正好是發育的高峰階段,這幾個月來尤其迅猛,身體各部分宛如綻放的花蕊,每天都似乎有不同的變化。

還記得之前扮男裝,胸前裹一層布條就夠了,這次裹了兩條竟還有些勉強,剛剛手忙腳亂,她雖然裹了兩條,但沒綁太緊,便有些露陷。

雲菀沁忙道:“我再進去多綁兩層……”說著轉身跑回了裏間。

半會兒,整理妥當了的女子才又匆匆出來,不好意思:“這次好了。”

沈肇麵上褪去了異常顏色,聲音比往日更加溫和,與俊毅剛硬的五官有些格格不入,似乎在壓抑心中的異常:“好,出發。”

待少將軍從驛館出來,隊伍開拔啟程。

還有半天的時間就抵達沛縣了,也就是離晏陽最近的縣城,魏王如今的安紮地。

因沛縣受災情況小,名門大戶多,相對安寧,又因為距離近,能夠時刻觀察晏陽城的情況,沈家軍決定先在沛縣駐紮下來。

因為臨近目的地的緣故,沈肇命令沈家軍的腳步稍微緩下來一些,一邊能讓將士們積蓄體力,一邊也能仔細觀察周邊的情形。

雲菀沁拉著韁繩,坐在馬鞍上,輕微地上下起伏,走在清晨寂靜的小道上,看著身邊這個男子的指揮,心中滿滿的踏實。

她毫不懷疑他在軍事上的辦事能力,前世的沈肇,便是年紀輕輕名滿京畿的將帥,隻可惜她有生之年看到的結局,實在可惜。

正在這時,隊伍前麵傳來喝叱聲。

“大膽刁民,竟敢攔路!”是領頭兵士的聲音。

“官爺!咱們村兒的房屋被河水淹了,城裏又發了內亂,好容易逃出來了,本來想要投靠外地的親戚去,可河水來得急,房屋一下子就垮了,家裏財物一點都沒搶救出來,身上也沒幹糧,見著各位官爺就像看到天神下凡一樣!求求賞點食物,讓俺們帶著填肚子吧,不然俺們還沒到親戚家,恐怕就都得餓死在路上。”是哀求的聲音。

雲菀沁看了沈肇一眼,見他默認,踩蹬環,下了馬,走到前麵去,隻見前方有十幾名災民,最大的不過三十歲上下,最小的便像那個說話的小少年的一樣,最多十四五,站在最前麵,迎著沈家軍,雖身子骨瘦小,可樣子倒是大膽得很。

兵士聽了少年的求情,虎著臉試探:“好大的膽子!你們是晏陽城裏跑出來的?誰不知城內如今被一眾暴民占領了,說!你們是不是也是那呂八的同黨?”

少年髒兮兮的臉糊著灰塵,跟同路的村民一樣,大冷天兒裏隻穿著個破爛夾棉,使勁兒搖頭,一臉驚慌:“官爺,俺們才不幹那種事兒呢!俺們都是晏陽城衛家村的普通村民,俺叫衛小鐵,這十幾個人,都是跟俺一個村的。”

雲菀沁開了聲:“你們是受災百姓,為什麽沒有找官府去領救濟糧?”

衛小鐵歎口氣:“找了,可糧食不夠,聽說朝廷派了個五皇子來,隻送了一半,咱們便都讓給了村裏年紀大的老人,他們走不動,若沒有糧食,就隻能等死了。俺們幾個年紀輕,能熬一熬,這不,正準備上路去投奔親戚。”

一塊兒的災民都連連點頭。

雲菀沁心中一動,聲音輕緩了幾分:“我聽一路的遊民說,暴民頭目呂八為了召集群眾與他一起對抗官府,放出了承諾,隻要投奔他隊伍的,三餐溫飽是沒有問題的,官府父母官沒有給你們充足的糧食,放任你們不管,你們怎麽沒有去找那呂八呢?”

這話一出,軍隊所有將士全都望過來,一時之間,目光全都聚在這小慶哥的身上。

衛小鐵聽了雲菀沁的話,攏著袖“呸”了一口:“那呂八仗著災民的身份騙取晏陽城百姓的同情和信任,殺官差,綁人,做的其實也是強盜土匪的事,長川郡就是被土匪搞臭了名聲,搞得外地人都覺得咱們這兒是賊窩子,連皇上都不喜歡,俺就是餓死,也不會跟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同流合汙!”

“可不是!說得對!”其他災民也都嚷起來。

雲菀沁微微一笑:“來人,拿糧食來。”

衛小鐵大喜,跪下來磕起頭:“謝謝小官爺!謝謝小官爺!”其他災民也紛紛跪下來謝恩。

沈肇身邊的管副將見少帥點頭,手一揮,兩名火頭兵扛了兩大筐子雜麵饅頭過去,給那十幾名災民分發起來。

一群人領了幹糧,揣進兜兒裏,又磕了幾個頭,接二連三地朝北離開了。

雲菀沁正要上馬,卻見衛小鐵一手拽著一個大白饅頭,口裏還叼著一個,木木地瞧著自己,並沒走。

她眉一壓:“怎麽了?還不夠?”

衛小鐵將口裏的饅頭小心翼翼地揣荷包裏,道:“俺想投軍!小官爺,俺想跟你混!反正俺爹媽也不在了,這次去親戚家,親戚還不一定待見俺呢!小官爺,您以後罩著俺吧!您吃蘿卜俺給你削皮,你吃魚俺給你挑刺!”

“哈哈哈——”沈家軍的將士們哄堂大笑起來。

有將士還拍拍雲菀沁的肩膀,笑道:“小慶哥兒,想不到你還能收個跟班兒啊!”

“就知道咱們的小慶哥不簡單,這不,叫人纏上了吧!”

雲菀沁打下將士的手:“別鬧!”

衛小鐵還當雲菀沁是叫自己別鬧,急了,指天發誓:“俺沒鬧!小官爺,您要了俺吧!俺啥都能做,挑水暖床煮飯洗衣服,十項全能的!對,俺還學會打拳,能保護小官爺!俺們村兒的老人都說俺能幹,誰家閨女找了俺,睡覺都得笑掉大牙!除了——窮了點兒。”說著撓撓頭。

將士們又是一陣大笑。

雲菀沁這次沒笑了,度量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高頭大馬上的沈肇。

雖離得遠遠,沈肇卻從她的目光裏讀懂了意思,她想收下那小子,考慮片刻,嘴角微微一揚。

雲菀沁知道沈肇是同意了,對著衛小鐵道:“你去換身衣裳吧,不過你要記得,你不是跟我,而是跟著沈家軍,我也是少將軍的下人,你今後要效力的上級是那位——。”說著一指沈肇。

衛小鐵就跟剛孵出蛋殼的雛鳥一樣,第一眼看見誰就認誰當媽,如今隻拿麵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氣度不凡的小官爺當上級,可還是很給麵子地磕了幾個響頭:“好的,好的!多謝小官爺。”

回到馬鞍上,部隊繼續前行。

馬蹄橐橐中,鞍上,沈肇的聲音飄過來:“怎麽會想收下這小子?難道還真看上他煮飯暖床的能耐?”

雲菀沁拉了拉韁繩,挺直脊背,瞥了一眼身邊男子,倒還真是難得開玩笑啊:“少將軍看他,小小年紀,村民都聽他的,說明肯定有些號召力。敢率眾擋住朝廷軍隊索要糧食,說明肯定有膽識。這種人才,怎麽能放過?”說著,壓低嗓音道:“而且還是晏陽城的本地人,看他的樣子,十分熟悉城內大街小巷,對呂八也頗是熟悉,對解決宴陽之變或許大有裨益也未可知。”

不損一兵一卒令對方不戰而屈,是從軍者追求的最高境界,這個道理,沈肇怎麽會不懂,螞蟻雖小,卻也能生生咬翻一頭大象,聽了身邊女子一席話,不覺一笑,朝前行進。

沛縣。

江知縣在城門,親自迎朝廷派來的沈家軍。

金邊勾勒的“沈”字旌旗在正午陽光下飄揚,浩蕩軍隊停定。

隊伍前方中央佇立著一匹毛發油亮茂密的駿馬,赤纓鞍背上跨著一名青年將軍,手持韁繩,身穿青虎紋護心鏡甲,腰款佩劍,昂長身軀,五官毅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一派軍官威武姿態。

江知縣知道這便是聖上親賜南下的明麾將軍,領著下屬行了大禮,將一行人請進城內。

沈家軍的士兵在城內校場空地安了營帳,暫時駐紮下來,聽候上級調令。

沈肇帶著雲菀沁、幾名副將進了縣衙後麵的江家大宅內住下,當做調兵遣將的大後方。

大宅,正廳。

安置下來後,沈肇馬上召集一幹人聚集,坐在上首的太師椅內,聽著江知縣匯報晏陽的情況,眼神凝注,眉宇輕擰,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到底是京城來的將軍,雖年紀輕輕,可剛嚴威武,極能震懾人心。江知縣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地說著派人打聽回來的情況。

“那呂八盤踞知府衙署內,領著的災民隊伍這幾天似乎又壯大了不少,更騙了不少百姓的人心,讓一些蒙昧無知的百姓給他們提供吃喝,再這麽下去,下官隻怕他勢力越來越大,萬一發了狠心,衝進行轅將秦王綁了當作人質,更是禍害無窮,幸虧少將軍來得及時,總算能幫咱們謀劃謀劃,看到底怎麽解決。”江知縣道。

“魏王這會兒在何處?”

聲音壓得沉暗,比女子稍低,比男子又細一些,從沈肇身邊的副將中傳出來。

江知縣順著聲音望過去,隻見一個青袍少年立在沈少帥身邊,身姿翩翩,宛如秀筍,眉宇說不出的動人,眼眸卻是難得的鎮定從容,說是少帥身邊的臣子,沒見過這麽年輕的官,說是下人,這氣態又不大像,一時之間,十分驚異:“這位是——”

沈肇撈起案邊茶盅,撫開蓋:“是我貼身隨從慶哥,他的問題,江大人可視若本帥的問題。”

江知縣吸口氣,道:“魏王殿下如今在沛縣西城的行轅,領著兵甲看護賑災的糧餉。”猶豫了一下,“魏王剛來時,下官也曾勸過魏王發放全部物資,可魏王壓根不聽,哎。”

他連秦王派人來要都拒絕了,怎會聽江知縣的?耗到了現在一發不可收的地步,就算願意拿出來,隻怕也不管用了!

雲菀沁臉色發緊。

江知縣又道:“總歸,如今晏陽城內兩方對峙得劍拔弩張,一邊是那刁民呂八率領的災民隊伍,現在隻怕超過千人,還有一群民眾助威,另一邊便是秦王為首的官員,徐知府和梁巡撫都在行轅內。”

沈肇眼皮微動,似在判斷最適合當下的決意。

一片安靜中,江知縣終於忍不住,試探:“少將軍,各位大人,你們打算強行突城,還是靜觀其變?”

管副將道:“少將軍,一寸光陰一寸金,不能再給機會叫那呂八繼續坐大了,不如叫下官帶隊,今夜就闖進晏陽城,再衝進那知府衙門,將一群暴民一網成擒!”

“是,少將軍,那暴民再怎麽厲害,不過也是烏合之眾,老子就不信他能多牛!”另一名唐校尉也嚷了起來。

沈肇眉頭微攢:“不能強攻,秦王手中攥著兵甲,人數不比呂八的人少,可秦王巋然不動,肯定是有什麽顧慮。”

雲菀沁點點頭:“少將軍說得對,不可莽撞。”

“啊呸,奶奶個熊,那怎麽辦!難不成瞧著那呂八在晏陽城內當土皇帝,跟朝廷繼續隔空叫囂?”唐校尉氣急敗壞。

雲菀沁道:“一個晏陽城能有多大,他們能在裏麵關多久?等城裏的物資都用完了,我就不信他們還呆得住,就算他們繼續守城,裏麵的百姓也不會依了,所以強突不如智取。”

“小慶哥兒啊,”唐校尉為人直率粗魯,但平日對著白白嫩嫩的慶哥說話還是溫柔的,總怕聲音大了把他吹跑了,可這會兒聲音卻忍不住高了,“你這漂亮小嘴皮子一合一張,說得容易,智取,怎麽智取?對,咱們是可以把他們耗得精疲力竭,可咱們等得起,城裏的秦王和官員們等不起啊,萬一那呂八快餓死凍死之前,來個魚死網破怎麽辦?這種時候,就該搶時間,誰快,誰就贏!哎,小慶哥啊,知道你機靈,可這種大事,還是得聽哥哥們的,你還得多喝兩年奶。”

沈肇臉色一黑:“怎麽說話的!”

唐校尉鼓鼓眼仁兒,抱起雙臂,不做聲了。

雲菀沁並沒在意唐校尉說話放肆,這幾天在軍裏都習慣了,軍營裏的男人們,什麽話都說得出來,葷話都聽了不少,算不得什麽,倒是那管副官和藹地問道:“小慶哥是不是想到什麽法子?”

雲菀沁道:“找個人進城,混入呂八身邊,先探聽一下情況,若沒什麽事,遞信出來,少將軍再行攻入城中不遲。”

江知縣皺眉:“可,晏陽如今被那呂八封了城,隻有不願意跟他一起作亂的災民往外偷逃,沒有人能夠進去的啊,更不提混到他身邊,談何容易啊。”

“是啊!”唐校尉嚷了起來。

沈肇望著雲菀沁,似是意識到什麽,沒來得及阻止,隻聽她已經開口:“我有法子。讓我進去。”

“不行。”沈肇馬上拒絕。

唐校尉沒料到小慶哥會毛遂自薦,嘿,小兔崽子看起來嫩,膽子倒是不小:“我的小慶哥兒啊,那呂八可不是你爹你叔啊,那可是殺了好幾個官差的暴民啊,就當你混得進去,也能接近他,就不怕被他發現後,把你這粉嫩小腦袋瓜子割下來掛城牆上?”

雲菀沁摸摸後腦勺:“有勞唐大人掛心,小的這頸子長得還算牢固,沒那麽容易被割。”

沈肇臉色更黯:“不要再提了!”

雲菀沁對著沈肇,俯下身:“少將軍,小的有法子的,請放心。”

沈肇見她雖然在行禮,可語氣出現了上級對下麵的命令口吻,仍是不為所動,:“不行,沈家軍內這麽多上過沙場的大男人都是吃幹飯的嗎?用不著你衝鋒陷陣!”

帶她來長川郡本來就提著一顆心,沒想到她得寸進尺,還想一個人進去那滿是暴動災民的城池內,開玩笑?

早知道,那夜就該將她手腳一捆,送回秦王府!

唐校尉等人一聽,也有些不放心,嫩得像個小姑娘似的小廝若是死在暴民手上,太可惜了,跟著少將軍勸起來。

雲菀沁哭笑不得:“奴才不是衝鋒陷陣,充其量隻是去打聽個虛實,當一回細作罷了。”

“別多說了。”沈肇已經決定叫門口的兵將把她拎出去了,卻見雲菀沁雙膝一屈,竟要跪下來。

他一驚,長臂及時伸過去,將她肘子一托,攔住了,頓時壓低聲音,慍道:“你,這是逼我。”

“少將軍也別逼我。”雲菀沁目光一冽。

那個男人,真的有這麽好嗎?竟讓她舍身犯險。沈肇對上她眼瞳,微微一失神。

就在這時,門外衝進個人,噗通跪下來:“若慶哥兒一定要去,小的能助他一臂之力!”

是衛小鐵。

雲菀沁浮上笑意,意味深長沈肇一眼,過去將衛小鐵扶了起來。

管副官奇道:“莫不是你們已經商量好了?”

沈肇冷聲一笑,坐了下去。

雲菀沁麵朝眾人:“小鐵是晏陽本地人,與那呂八雖不算熟,但因為是同鄉,見過幾麵,算是認識的,我到時會跟小鐵一起進去,呂八應該不會懷疑我,我也會改裝,讓他放鬆警惕。”

“改裝?”幾人俱是一怔。

雲菀沁對著沈肇,懇求:“少將軍隻需要借兩個個兵給小的就好了。”

每一步都算計好了,沈肇知道攔不住她,拳心滲出熱汗,好半天才起身,垮著臉,甩袖起身,離開正廳。

入夜後,從後宅的廂房內走出來後,雲菀沁已經易容成了另個人。

混入晏陽城的計策,為了防止風聲泄露,隻有白天在正廳商議的幾個人知道。

天井內,夕陽漸落,沈肇和衛小鐵等著。

簾子一掀,一個身影伴著金黃餘暉走出來。

雲菀沁借了江知縣家中女眷的香膏脂粉,花了半天的功夫,變了一張臉,最後換了一套知縣家中婢子的粗布衣衫。

衛小鐵一看,大吃一驚,又無比新鮮:“慶哥兒是想要男扮女裝混進去?”

一路女扮男裝,可要混進城,又要變成女身,——呂八是不可能讓一個年輕的外鄉男子進城的。

隻有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或許才能讓呂八消除戒心。

沈肇看著麵前的雲菀沁,也是一驚。

她恢複了女裝,可除了身型跟往日相似,一張臉卻完全看不出以前的半點影子,麵黃肌瘦,鼻翼上嵌著雀斑,兩頰凹陷,嘴鼻歪斜,眉毛疏淡,一雙眯縫眼兒,下巴也做過手腳,微微往外凸,化成了地包天。

雲菀沁見兩人錯愕的表情,托了托臉,深吸口氣:“怎麽樣?”

衛小鐵忍不住笑起來:“可真是醜到極致了!不過,慶哥兒扮女裝,倒還真有些女子的樣子呢!”

本來就是女兒身,雲菀沁笑笑,沒說什麽,這一笑,唇翻齒綻,顯得更醜上加醜,自己都不好意思對著能反光的東西。

沈肇沒說話,之前聽她說想要恢複女裝,更緊張了,若是之前那張臉,他是死活不會放她進去的,太招人了,萬一叫那些暴民見色起意了怎麽辦,憑那容姿接近呂八,更是不可想象,現在看她這樣子,勉強鬆了口氣。

沈肇按著她的意思,吩咐沈家軍中兩個士兵換上晏陽城官差服,道:“記得怎麽做嗎?”

兩人拱手:“少將軍放心。”

雲菀沁見天色不早,身上的包袱也都背好了,對兩個士兵和衛小鐵道:“走。”

沈肇心中仿若有東西要跳出來,真痛恨自己到底為什麽要這麽依著她,卻眼睜睜看著她領著幾人從後門走去。

臨出門,雲菀沁似是感受到身後人的躁動不安,停了步,回頭提醒:“少將軍,小的探探城內情況就回,不會太久,請放心,您等小的遞信就好,千萬別提前動兵。”

沈肇望著她的背影,捏緊的拳許久後才鬆緩下來,半晌,管副將和唐校尉過來了,剛走近,隻聽少將軍聲音冷冷:“三日若無音訊,殺進宴陽,暴民片甲不留,餘下百姓羈押回京,一律按通賊!”**

晏陽城,西城門。

夜色中,災民自建的護衛隊舉著火把,在城門內巡邏,這時,街道對麵走來個三十上下的壯年男子,雖穿著粗布衣衫,卻前呼後擁,腳步鏗鏘,生得高大魁梧,一身腱子肉,濃眉大眼,旁邊隨行的人拎著燈籠。

“呂大哥!”守門的幾個男子迎上去。

呂八每天這個時候都會親自巡察一下城內四個主城門,此刻到了西城門,照例問了一天的情況,正要轉身朝下個地方走去,卻聽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是紛雜的腳步聲,呼叫聲,更還夾雜著刀在風中呼呼作響的摩擦聲!

幾人臉色一變,互視一眼,走上城樓,借著燈光朝外麵望去。

城外,一箭多遙的地方,兩個瘦小的身影貓著腰,拚命跑著,後麵遠遠還跟著兩個身穿晏陽官差服的官兵,手裏持著刀,正在四處搜索。

月光下,被追的其中一人似是有些眼熟——

“呂大哥,那好像是咱們城裏衛家村那個叫小鐵的小子——”一人認出來了,一驚。

晏陽城鎮不大,鄉親們就算不熟悉,互相看著都不陌生,更不提這衛小鐵是個孤兒,在城裏四處做活長大,性子又活潑,十分善於結交,沒幾個人認識。

“是啊,好像還真是!像是被官差追著呢!”另個護衛隊的人也喊起來。

“哼!前兒不是偷跑了麽?幹嘛又回來?”呂八嗤一聲。

正在這時,衛小鐵已經跑到城門,用力捶起來:“呂大哥!開門!放俺進去!有差人追俺們!”

呂八大笑起來:“小鐵,那日還不願意加入咱們,說什麽咱們跟土匪沒兩樣,怎麽這會兒又被人追回來了!”

衛小鐵貼著城門,哭喪著臉:“呂哥,您先把門兒開個縫,叫俺進去再說吧,俺路上混不下去,偷了吃的,被官府的人發現了!是逃出去的晏陽知府的人!呂哥,您怎麽沒把這些官差都殺完呢?快快,官兵要逮住俺了!”

呂八本來隻當看好戲,不想放這小兔崽子進來,這會兒聽他說得罪了官府,既然是官府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罷了,這小子吃過這一回虧,看還敢不敢跟自己對著幹,瞥一眼越追越近的兩個官差,大聲道:“知錯了?還聽不聽老子的話?”

“知錯了!”衛小鐵扯著嗓子。

呂八一個眼色丟過去,護衛隊的兩個漢子下了城樓,飛快拔了門閂。

衛小鐵拽住雲菀沁的手,借著門縫滑開,嗖一下,擠了進去。

大門馬上又“轟隆”一聲合攏!

幾人關了門,轉身見著衛小鐵身邊還有個人,一驚,衝過去:“你是什麽人!”

衛小鐵雙臂一開,忙道:“是跟俺一塊兒逃難時偷吃的難民!家裏在晏陽城旁邊的麗水鎮,這次也受了災,跟俺一起投靠呂大哥!”

正在這時,呂八也下了城樓,借著火光,看清楚了衛小鐵身邊的女子,瘦弱寡黃,醜得不忍直視,看起來就是一普通鄉下女子,眉目一沉:“將這女的丟出去!”

衛小鐵就算了,是知根知底的,怎麽能讓個陌生人進來!

幾名部下不猶豫,馬上上前扯開衛小鐵,要去拉雲菀沁。

衛小鐵急道:“呂八大哥!這女子跟俺一起偷了東西,您這會兒把她丟出去,不是叫她被官兵逮走麽?您不是說過,隻要願意投靠您的災民,都能保三餐溫飽嗎?”

“那是說晏陽城的人!外地人我不信任!誰知道他媽的是什麽底細!帶出去!”呂八手一揮。

雲菀沁被兩人架起來,朝城門拖去,快到門口,隻見有人要去拔門閂,眼看就要被丟出晏陽城門外,全身生起一股勁兒,掙紮出來。

她衝到前麵幾步,腰一彎,摘掉靴子,一下子砸到呂八的腦門上:“什麽呂八,王八才對吧!俺聽說你給災民飯吃,跑這麽遠,鞋子都跑爛了就為了投奔你,卻把俺丟到外麵由著官兵去捉!呸,你個王八蛋!”

“大哥!”幾人一驚,怒氣騰騰地過來又要將雲菀沁架走。

呂八揉揉額頭,看著前麵的醜女,卻生了幾分興趣,舉起手擺了擺,示意部下別慌:“好辣的娘兒們。”

------題外話------

兩人馬上要見麵了,不過會是特殊的環境啦啦啦啦╮(╯▽╰)╭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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